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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怕是會傾巢而出。若真是如此,”顧長晉眯了下眼,微微冷下了聲:“的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柳公公——”

他看向柳元,一字一句道:“勞煩你帶上潘學諒去見蛟鳳。”

柳元同他對視一眼,不慌不忙地從袖口掏出塊遍體烏黑的令牌,正色道:“這是咱家離開上京時,皇爺給的令牌。令牌在手,諸位大人皆要聽咱家號令。梁將軍即刻領兵巡視海防,以防海寇偷襲。顧大人帶上潘學諒前去招安蛟鳳,而咱家親去錦繡閣,救廖繞,活捉烏日達。”

他慣是一張帶笑的臉,此時斂了笑,那張糜麗精致的臉便多了幾分英氣。

梁霄認出柳元手裡的令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垂首做了個軍禮便道:“末將領命。”

言罷,一指身邊幾位副將,道一句“跟我殺敵去!”便風風火火離去了。

梁霄一走,屋子裡便隻剩下柳元與顧長晉二人。

顧長晉盯著柳元手裡的靈牌,輕咬牙關,須臾,低聲吩咐道:“橫平,你跟上梁將軍,務必護著梁將軍的安危。椎雲,你現在就帶上人去小秦淮河,找到她,將她送到屏南街去。”

柳元一聽便知顧長晉嘴裡的“她”說的是誰。

心念電轉間,明白了顧長晉為何非要去錦繡閣。

錦繡閣就在小秦淮河那頭,容家那姑娘還在那裡,他這是想親自過去護著那姑娘吧。

柳元提了下唇角,收起令牌,道:“顧大人放心,咱家會派人護著她。”

說著便瞥了七信一眼,“七信,你負荊請罪的機會到了。”

七信立馬接話:“小的定會拿命護著容姑娘。”

顧長晉靜靜看著柳元與七信,頷首道了聲謝。

“我去監軍府接潘貢士。”他說著便疾步往外去,可走了幾步,忽又頓住腳,回頭看著柳元,認真道:“有蛟鳳在,廖繞之罪尚未成定局。”

柳元聞言一怔,轉著玉扳指的手倏然一頓,少傾,他笑了笑,道:“此行顧大人務必小心,老尚書還盼著你帶潘學諒安然歸京。”

柳元給了顧長晉一半勇士營的人,自己帶上剩下的一半去錦繡閣。

馬車從守備都司出,迅速往錦繡閣去。

車廂裡,柳元掀開車簾,望著熱熱鬨鬨的揚州城,對七信道:“我來時同你說的話,你可記著了?”

七信瞬時便紅了眼眶,頷首道:“屬下一直記著。”

柳元從窗外收回眸光,望著七信,道:“尋個機會同顧大人道,當初楊旭的罪證一直在都察院那位總憲大人手裡,是孟宗在考驗他,至於為何要考查他,我還未查出來。”

七信道是。

柳元想了想,又道:“老尚書一直不放心孟宗。我若是死了,禦馬監由你掌管,你要繼續為孟宗做事,盯著他,若他有二心,立即稟告貴都督。”

這話七信再也應不下。

“大人,屬下,屬下願意替大人去死。”七信哽了下,緩緩道。

柳元一雙狹長的鳳眼微揚起,道:“老尚書自汙其名,就為了扳倒戚家與二皇子,將江浙的兵權收回皇上手裡。他設下這一局,就是為了逼著皇上做出決斷,我不能讓他做的這一切功虧一簣。”

明明,一切都進行的那般順利,就差一步之遙了。

可偏偏是這一步,竟走得那樣艱難。

柳元得老尚書教導,又在波雲詭譎的內廷沉浮了那般久,甚至都已經預見到,一旦廖繞與梁霄守住揚州大敗四方島海寇,朝堂裡會有多少人為廖繞開罪。

廖繞隻要一口咬定水龍王早已被他招安,是他在四方島的內應,經過二皇子一番斡旋,他們這些天好不容易搜集來的證據都要作廢。

朝堂間的爭鬥,慣來是黑的都能說成是白的,端看你屁股底下坐的是誰的椅子。

至於真相,那些個老油餅子便是知曉了,還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勝負未定,誰都不知曉日後坐上那位置的究竟是誰。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同二皇子作對。

是以,守下揚州城的功勞不能給廖繞,不能讓他有任何一絲翻身的可能。

顧長晉說得對,他們需要廖繞手裡的兵。

更確切地說,他們需要廖繞與梁霄竭儘全力守下揚州城。

梁霄擅長排兵點將,廖繞擅長水戰,二人皆是赫赫有名的海將,今夜若他二人能通力合作,揚州城定能守住。

但這個護城的功勞不能給廖繞。

要奪走他這個功勞,今晚他必須以自己的命做一個局。

“老尚書總說我沉不住氣,太過浮躁,說得對,我等不及了,若能用我一命,換二皇子一黨的命,這買賣,不虧。”柳元看著七信緩緩笑道:“還記得我來時同你說過的話嗎?”

七信眼裡的淚迅速湧出。

“記得,主子說,你一直希望揚州是你日後的埋骨之地。”

柳元笑睨他:“哭甚?我這不是得償所願了?你小子從前總說想聽我唱一曲,今兒我就給唱一曲。”

他說著便懶洋洋靠上車壁,手拍著大腿,緩緩唱道:“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業成。王業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將醉,吾將醉兮,舞霜鋒。”(1)

這是武生的唱段,是養父最後一次登台唱的戲詞。

養父是揚州最出名的大武生,柳元幼時一直想接養父的衣缽,做大武生。

可養父說他是天生的青衣嗓,非逼著他唱青衣。

日日練耗頂、撕腿、吊嗓,那日子真真是苦,也真真是快活。

今夜,若是讓揚州城破,廖繞自是脫不了罪。

通敵叛國,致一城失守,大抵死一萬遍都不足惜。

這法子陰狠,卻有效。

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了置政敵於死地,選擇了這樣陰損的路。

柳元本也可以走這樣的路。

可這是養父與他的揚州城,他舍不得。

馬車在錦繡閣外頭的小巷子停下,柳元將一張裹著蠟的紙團塞入嘴裡,咽下。

“我進去後,你帶上幾名勇士營的人去尋顧大人那姑娘,護好她,好生給人賠罪去。再往後,聽顧大人與梁將軍號令,保護好揚州的百姓。”

說罷這話,柳元頭都不回地下了馬車,往錦繡閣去。

前頭不知是發生了何事,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須臾,忽聽一陣“砰砰”的鑼鼓聲。

便聽一人扯著嗓子吼道:“繼續猜!今日我們春月樓要當散財娘娘!猜中十個便能換一兩銀子!”

七信原還在回想著柳元說的話,乍然聽見這麼一陣聲響,心神一凜,忙抬眼望去。

隻見人群中央一輛廟裡的花車正緩緩地往內城行去,上頭坐著兩位身姿窈窕、美目盼兮的貌美女子。

花車周圍一群流裡流氣的年輕人正賣力地推著花車,但凡有人真答出十個燈謎,還真掏出一兩銀子丟過去。

百姓們一見當真有銀子拿,俱都圍了過來,緊緊跟著花車走。

有美人看,有燈謎猜,還能有銀子拿,多好的事!

七信聽著那一陣陣鑼鼓聲,發現這些鼓聲居然還是有規律的。

像是信號似的,鼓聲一響,這裡頭那些個三教九流的人就開始吆喝,連旮旯地兒的乞丐都跑了出來,跟著吆喝。

小秦淮河畔的百姓們潮水似的跟著花車朝內城湧去。

遠處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們見人人都朝著花車走,紛紛拋下手裡的河燈,也跑來湊熱鬨。

內城有一堵城牆,那城牆是數百年前建的老城牆了,談不上有多宏偉,但卻能攔住海寇一時半會的功夫,給百姓們爭取逃命的機會。

七信在那烏泱泱的人群裡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承安侯府那位姑娘。

那姑娘大抵是扭傷了腳,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但卻不慢,始終跟著人流往內城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方才往守備都司報信的便是她的人罷?

這麼短的時間內,在不驚動烏日達與廖繞的情況下,用這般巧妙的方式,引走百姓,當真是妙哉。

七信往身後的巷弄看了眼,一咬牙關,對周邊幾名勇士營的人道:“去查查小秦淮河畔那幾艘畫舫,若當真有火器,把那些火器全都給咱家弄啞了!”

眉眼裡的悲色漸漸散去,七信麵容一肅,提步往容舒行去。

主子不僅僅要她護著容舒,也要他護著這些百姓。

他不能再耽擱了。

第五十五章

小秦淮河畔的鑼鼓聲響了一聲又一聲。

月色如鎏銀, 這鑼鼓聲與江畔上的戰鼓聲漸漸重疊在一起。

濤聲陣陣,戰旗獵獵。

梁霄背手盯著外頭那片平靜的海域,麵色凝重。

“一個時辰前, 守在這裡的副將接到消息, 說四方島幾十艘海艦整裝待發, 正要往揚州來,上頭裝著不少火器。”

顧長晉蹙眉:“火器?何種火器?”

“火銃和火炮。”梁霄冷聲道:“從前我與四方島的海寇交手,他們也有火器, 但火炮的數量不多,十艘船裡大抵一艘船會裝火炮。但今日,按照那密信的說法,三艘船裡就有一艘裝了火炮。”

要買火器實則並非易事, 除了要有大量的黃金白銀, 還要有門路。

若那密信的說法屬實,說明四方島的人已經找到了一條能專門買到大量火器的路子。

顧長晉望著飄在風裡的大胤戰旗,沉%e5%90%9f道:“這些火器,要麼是從海外買。要麼是狄羅、汨國裡的人主動提供。”

梁霄雙目一眯:“若真是那幾個小國下黑手, 那就不是大胤與海寇之戰, 而是大胤與狄羅諸國之戰。好膽!真以為我們大胤無人!”

顧長晉道:“送消息之人我若沒猜錯,定是蛟鳳。一個時辰前送來的信, 說明四方島的海寇在一個時辰前便已經整裝待發。梁將軍估算,還有多久,敵寇的船會抵達?”

“不到一個時辰。”

顧長晉頷首:“還望將軍給我備好一艘防護力強的海船, 我親自帶潘貢士去見蛟鳳, 讓蛟鳳帶我們去四方島。”

這便是顧長晉與梁霄、柳元商量好的對策, 趁著四方島海寇傾巢而出的機會, 他親自帶兵去四方島做好埋伏。

隻如此一來, 衛所裡一部分士兵都會被顧長晉帶走。

梁霄慎重道:“廖繞當真會帶兵來支援?”

“會。”顧長晉道:“廖繞從前扶持水龍王與烏日達作對,便是為了內耗四方島的海寇勢力。他通敵養寇是為了留住手裡的兵權,卻不是真想看到大胤破國,生死存亡之際,他不敢不儘全力守護揚州。”

要不怎麼說人心難測?

老尚書舉薦廖繞,甚至將親侄女嫁與廖繞,看中的是廖繞的才乾以及一顆報國之心。

隻可惜有多少人在官場越走越遠,越走越高,卻漸漸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