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拯剛鬆了一口氣,就看到段遠青怒氣衝衝往他的方向走來,腿抬到桌上俯視他:“蘇大人,記個名。”
這一腳力道不輕,蘇拯麵前的桌子頓時一陣搖晃,讓人心驚它會不會從中間開裂。
段遠青隻看了蘇拯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蘇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了遠處正牽著一匹汗血寶馬的烏爾木。
剛放下的心再次提起來,蘇拯皺緊眉頭,生怕段遠青要胡鬨,頓時苦著一張臉,小聲問:“段小世子,侯爺和侯夫人知道你參加武宴嗎?”
“怎麼不知道,他們可是讓我彆丟臉。”段遠青抽回腿,勾唇冷哼,“我當然不會丟臉,我隻會讓那個夷族狗殿下丟臉。”
蘇拯既高興段遠青弱冠年紀就有如此血性,又擔憂他把烏爾木折磨得太狠,沒辦法和景仁交代,幾番權衡下,才開口囑咐:“小世子,可千萬彆玩過了火。”
“知道了。我給我大哥報仇,你囉嗦什麼。”段遠青等他一眼,不滿地反駁,然後便眼巴巴地在圍場上尋找起段書錦的身影。
見此,蘇拯扶額歎氣。
怎麼段成玉一家如此古怪。傳言都說段成玉和段書錦父子輕淺,相看兩厭,但剛才烏爾木要對段書錦時,他甚至顧不上禮節,拿劍衝了過來。
至於段遠青。
京中傳聞眾多,說的都是段遠青身為弟弟,是如何折辱戲弄段書錦這個大哥的。然而剛剛一看,他分明是個眼中隻有大哥的人。
為兄打架,為兄出氣,為兄撐腰。
難解,甚是難解。
段遠青和蘇拯口中的段書錦,此時此刻分外悠閒。
他借著嚇到了為由,遠離眾人,和蕭韞一起登上城樓,坐在石桌前,一邊品茶一邊看下麵的熱鬨景象。
武宴向來是熱鬨的,諸多將才、習武的臣子在場上各顯身手,狩獵獵物,你來我往過招,透著一股蠻野。
段書錦不喜參與其中,但愛湊熱鬨,因此哪怕武宴沒開始,隻有少數人在賽馬,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蕭韞也在看,不過他看的不是場上賽馬的人,而是盯著蘇拯那處,記有哪些人去登了名字。
見心中記著的人一個不落去記了名字,蕭韞眼神驟然變暗,眼中浮浮沉沉,閃爍一兩許的殺意。
“小錦。”蕭韞伸手扣住段書錦的手腕,灼熱的眸子盯著他不放,語氣頗為落寞,“我乏了。”
段書錦起初沒聽出蕭韞的意思,直到他順著蕭韞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明白過來:“你想參加武宴?”
蕭韞不加掩飾地點頭,難得用希求的目光看著段書錦。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段書錦喉嚨微動,莫名覺得渴了起來,心更是軟成一團。
蕭韞武藝精湛,難逢敵手,本該瀟灑天地,如今卻因為成了鬼身,旁人看不到,再難和人切磋比試,連找個同道中人都不能。
如今蕭韞想上場玩一玩,那就讓他去。
段書錦十分豪氣地拍板決定,騰地從石凳上起身,伸手拽住蕭韞衣領,向他唇上貼去。
蕭韞一瞬的愣怔後,瞬間迎合,追著段書錦的唇瓣輕輕啃咬,呼吸逐漸變亂。
但顧忌著還有大事要辦,他親了一會兒便強行讓自己停下來,用手指愛憐地撫弄已變成虛魂的段書錦的唇瓣。
“等我回來。”蕭韞啞聲留下一句話,便三兩步從城樓走下去,徑直找到蘇拯留名字參加武宴。
蘇拯不知道眼前這具身體裡已經換了人,以為段書錦起了玩心,或是受了刺激,要在武宴上胡鬨。
眼前人的人是個病秧子,還不通武藝,蘇拯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放他進圍場,任他和那群五大三粗的武臣相爭。
“段世子,你還是彆和我開玩笑了。”蘇拯訕笑,寄希望於蕭韞隻是玩鬨,但他見蕭韞神色認真,不似作假,心中越發沒底起來。
“我向來言出必行。”蕭韞冷冷睨人,他雖然沒表露任何不滿,但他久經沙場,眼神早已淬煉成鋒利的刀刃,輕輕瞥人就能帶來莫大的壓力。
蘇拯被這眼神嚇住,嘴張了張,最終什麼話都沒說,但也始終不肯記名字,兩人就此僵持起來。
桌上燃著的香一寸寸掉落灰燼,蕭韞抬眸看了下圍場上已經騎上馬,背上弓箭,蓄勢待發的一眾武臣,然後又瞥到了圍場外拴著的沒人用的馬匹,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蘇拯正疑心一向執拗的“段書錦”為何沒了動靜之時,蕭韞忽然拔腿衝向馬,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奪過弓箭筒,大腿夾住馬腹,猛地衝向圍場林中。
他騎馬的速度極快,眾人還來不及看清他是誰,他就消失在林中。
武臣雖然疑心為什麼時辰沒到就有人闖進林中狩獵,但也擔心自己落後,緊跟著衝了上去。
一場策劃好的武宴就這麼提前開始,而蘇拯隻能眼睜睜看著始作俑者闖進圍場中,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的臉已經完全白了,冷汗順著後背一點點往下流,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官位不保。
蘇拯又氣又擔憂,平常段書錦雖然執拗,但絕不會胡來,更不會為難人。如今他怎麼敢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闖進猛獸眾多的密林。
若是他出了什麼事,他要如何同宣平侯府交代,如何同皇上交代?
就算他僥幸沒事,烏爾木還在林中。兩人若是遇到,烏爾木未必不會為天牢和文宴的事出手報複段書錦。
“段書錦啊段書錦,我當初不過是當眾出言刁難了你一番,你不至於特地為難我吧?”蘇拯苦笑連連。
第六十三章 大辱
林中樹木直衝天際,地勢險峻,歧路多,宛如迷障。
縱馬所行之處,不時能看見禽獸留下來的糞便,蕭韞便停了馬,仔細防備四周。
忽的,遠處的草木無風而動。
蕭韞猛地拉弓搭箭,乾脆利落地射箭。一聲清響後,遠處半人高的鹿倒地,一點聲息也沒有了。
“段大人好箭法。”身後守著的侍衛立馬恭維,帶人上前將獵物抬走,免得有人換掉箭矢,將彆人射的獵物充數當作自己的,蒙蔽他人耳目。
蕭韞沒理會侍衛殷切至極的恭維,淡淡收箭,毫不留戀地縱馬離開此處。
他參加武宴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借段書錦的身體拔得頭籌,讓人誤以為段書錦在武藝一事上也藏了拙,讓像烏爾木這樣的不軌之人不敢輕易對段書錦動武。
二是,他要借此機會和一些人算賬,以報段書錦昔日受到的委屈之仇。
蕭韞目的明確,心堅硬得如磐石,沒絲毫猶豫退縮。
他騎射極好,箭無虛發,一箭一頭獵物,沒有落空的時候。在彆的武官還沒追上來之時,他已縱馬逛完了大半個林子,偌大的密林中似乎隻剩蕭韞一人清亮的縱馬聲。
行到一處斜坡時,蕭韞忽然勒住韁繩,停下了馬。
在他正前方,有一頭毛色純白的麂子背著他俯身吃草,並未察覺危險的到來。
獵死物終究不如獵活物,心思微動間,蕭韞將原本對準麂子脖頸的箭移到了腿處。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把箭射出去,身後忽然飛來一隻礙事的箭,射在麂子身旁的樹乾上。方才還沒察覺危險的麂子受了驚,拔腿就跑,消失在林中。
“哎呀,不好意思段大人,我這箭射偏了。”
蕭韞轉頭回望,就見烏爾木騎在馬上,極為挑釁地說話。
他這話讓人誤以為他是想搶蕭韞的獵物,結果射偏了不小心將獵物嚇走。
可是蕭韞分明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光,搭在弓箭上的手指微動。下一刻烏爾木果然猛地抬箭,箭頭正對準蕭韞。
他哪裡是射麂子射偏了,分明是想射蕭韞,但在射箭之前,故意射偏一箭以作挑釁。
這樣蕭韞在發現他想對他動手時,才會惱怒驚懼,驚慌失措。◇思◇兔◇網◇
烏爾木當然不會蠢到用箭射傷蕭韞,留下這麼明顯的把柄,他隻會一箭箭逼得蕭韞驚慌,座下的馬也開始發狂,然後從那個斜坡墜下去。
墜馬是多好的折磨人的方式,輕則斷一兩根骨頭,重則喪命。但這一切和他烏爾木有什麼關係,是蕭韞的馬受驚,是蕭韞騎藝不精,才會摔下去。
烏爾木想得很好,卻獨獨沒料到蕭韞至始至終都在防備他,他剛抬手射箭,蕭韞就縱馬躍開了陡坡,放手搭箭往他的馬射來。
這一切隻發生在一息之間。
烏爾木的馬是好馬,馬匹健壯,皮毛油光水滑。正是因為是好馬,馬的性子才頗烈,中箭後就吃痛揚蹄,嘶鳴一聲後,猛地往斜坡衝去。
任烏爾木如何勒緊韁繩,夾住馬腹都不管用。
“丟人現眼。”礙眼的人消失在眼前後,蕭韞擱下弓箭,冷冷嘲諷。
他一刻停留也沒有,轉身縱馬離開此處,追著方才那頭麂子的蹤跡巡去。
半路上,他還碰到了聽見動靜匆匆趕來的侍衛。
“段大人,前麵可有發生什麼事?”
密林頗大,即使已經安排了足夠的人手來巡邏,維護圍場內武官的安全,侍衛們還是覺得精力不足。
眼前這個侍衛不想多跑一趟,便恭敬求問。
“沒事。我射中了一頭臟東西,又嫌它礙眼,便將它踢下去了。”
想到方才聽見的動靜,侍衛並沒有多想,隻感歎蕭韞豪氣,獵得那麼大的獵物,卻說丟就丟。
看來段大人對武宴魁首這事有十足把握,丟了一頭獵物也不心疼。
不過京中不是都傳段大人是個病秧子,嬌弱得走路都會喘熄,不通半點武藝,怎麼如今騎射這麼好了?
僅疑惑了一瞬,侍衛便想到了答案。
原來段大人不止在舞文弄墨一事上藏了拙,還在武藝上也藏拙了。
想不到朝中竟有文武雙全之人,奇才!段大人簡直是奇才!
蕭韞自然也看到了侍衛越來越灼熱,幾乎崇敬的目光。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小幅度勾唇,不打算再在此處逗留,縱馬離開。
狩獵規定的時辰很快過去,烏爾木幾乎是滿身傷,一瘸一拐地從斜坡上爬出來,臉上還濺著血跡。
蕭韞的算計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事發突然,他完全沒有防備,隻能被瘋馬帶著往斜坡下墜。
馬摔下斜坡沒死,是他拔出頭上的玉簪,瘋狂刺著馬的脖頸,最終生生弄死了一匹瘋馬,才從馬背上滾到一邊,免得受更重的傷,但他整個人也好不到哪去。
痛意從身體各處傳來,烏爾木仰麵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神色一點點扭曲起來。
又耍他!段書錦這個賤人又耍他!他既精通文墨,又善於騎射,卻偏偏要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引得他對他動手。
帶著對段書錦越發濃重的恨意,烏爾木忍著痛一步一步爬上了斜坡。
還在林中巡邏的侍衛撞見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