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大統領出言介紹佩著七星龍淵的是群儒生裡的哪位,虞北洲反倒先懶洋洋地開口了。
“哦?你就是大統領口中死而複生的三皇子?”
段君昊默默閉上了嘴。
感受到那束饒有興致的打量視線在他身上轉過一圈,宗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不卑不亢,拱手行禮:“草民見過王爺,王爺所言,草民萬不可當。”
虞北洲這廝肯定認出他來了。
世間最了解彼此的永遠是對手。
宗洛和虞北洲敵對多年,早就知根知底。毫不誇張的說,就算虞北洲化成灰,宗洛都能認出來。反之亦然。
再者,時隔一年回朝,宗洛也根本就沒有要掩蓋自己身份的意思,甚至不曾在臉上做半點偽裝。至於偽裝失憶和假裝失明,那都是他為自己打下的伏筆,巴不得段君昊回頭把疑似三皇子死而複生且失憶目盲的消息彙報上去。
就這麼簡簡單單在眼睛上纏了塊布,虞北洲能認不出來才怪了。
見北寧王沒什麼表示,段君昊掌心滿是冷汗,忙不迭開口介紹:“這位公子便是七星龍淵之主,儒家貴客。年前受過重傷,不僅目盲,還落得失憶的毛病,王爺您看......?”
虞北洲忽然勾起嘴角,大笑出聲,驚起停在城牆旁的黑鴉。
末了,他才止住笑,靠在馬背上,神情帶著微不可查的愉悅:“是有點像。”
段君昊頓時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那些疑問又重新冒了頭。
如果真是三皇子,那為何又會......?
段君昊這口氣還沒鬆到底,餘光掃到北寧王猛然暴起,紫電遊龍般從馬上飛下,掠出一道猩紅殘影,勁風直指那位眼纏白綾的矜貴青年。
他的掌風森冷,內裡裹挾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是再明顯不過的殺招。
與此同時,天上的蒼鷹也高鳴一聲,俯衝而來。
“洛兄!”
驚愕之餘,話還未完,顧子元就被宗洛一把推開。
宗洛猛然側身,長靴踩著夕陽投射在楓葉上的光,巧而又巧地避過這道森冷的掌風,旋即回身格擋,隔空對掌,反應迅疾如雷。
雖然目不能視,但僅靠聽聲辨位,宗洛也勉強能判斷出虞北洲的位置。更何況在鬼穀學武時,眼睛蒙上布條跳樁刺物的訓練也沒少過,也算是提前演練。
眨眼間,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就在城門前赤手空拳過了好幾招。尋常人根本難以看清他們的動作,守在門口的衛戍軍根本不敢上前阻攔。
最先出鞘的是七星龍淵。
到底還是視野受限,對方又步步緊逼,殺招頻出,沒有絲毫留手的意思。宗洛不得已退後半步,長劍寒光乍破出鞘,彷若芳菲桃花碎落劍端。
劍未出銷,劍意先至。蒼鷹高鳴一聲,被掃回到空中。
紅衣將軍半截太阿悄無聲息逼近,正好抵在宗洛將出未出的劍鞘之上。
太阿同通體銀白的七星龍淵不同,這把重劍劍身呈邪異的紅,仿佛映著不詳血色。傳說當初太阿開爐曾以活人祭劍,是大荒數得上名的邪劍,靠近了隻覺得陰寒至極,難以駕馭。
靠的近了,殷紅和銀白的劍身抵在一起,呼吸交纏。
虞北洲湊了過去,用隻有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輕笑,有如喟歎,沉入唇齒,近似呢喃。
“......你終於回來了,師兄。”
這條不按常理出牌的瘋狗!
宗洛麵沉如水。
七星龍淵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往側邊滑去,紮起的長發被淩厲動作掀起,斜斜刺到虞北洲身前,抵向他左肩的白裘。
當劍柄一滯,察覺到劍鞘遇到阻礙時,宗洛在心裡歎了口氣。
兩把劍的劍鞘都抵在了對方的左肩。
這場,隻能算是平手。
還沒等周圍人反應過來,這段突如其來的比試便已結束。
僅僅如此,也足夠所有人感到驚愕了。
誰不知道北寧王出師於鬼穀門下?方才光橫掃的罡風就足以讓人兩股戰戰,竟然還能和身經百戰,凶名在外的北寧王戰成平手,還是在目盲情況下,想來這位名叫顧洛的儒家弟子劍術同樣不凡。
抵在宗洛左肩的劍尖開始危險地下移。
從青年瘦弱的肩線,滑到心口位置,曖昧地壓了一下,又在對方發怒之前慢吞吞挪到弧線漂亮的下顎。
對此,宗洛的反應就是直接把劍鞘壓到虞北洲喉間,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雖然他們都沒有拔劍,但互相劍鞘都指在對方命脈,稍有異動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場。
感受到七星龍淵上同樣傳來的殺意,那雙黑玉般深邃的瞳孔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找回心儀玩具的孩子,仿佛被人用劍指著心口的並非是他一樣。
即使看不見,宗洛也能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般的視線。像伺機匍匐在黑暗處的冷血動物,熱度節節攀升,隔著層布依舊毛骨悚然,格外不適。
宗洛:“......”
穿書太久,他倒是給忘了,虞北洲其實是個正兒八經的抖M變態。
見到血就興奮,疼痛和殺氣對他而言,反倒還是快/感。
他猶豫片刻,率先抖手收劍,重新掛回腰間,淡淡地開口:“草民不知王爺為何突然出手,故此出手抵擋,無意冒犯。”
虞北洲唇角的笑容愈發擴大,假惺惺地道:“哪裡,本王不過許久未見這把七星龍淵,一時見獵心喜,故此一試。先生可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他本就生得好看,麵如皎月,唇若點朱。一身張揚肆意的紅衣愈發襯得眉眼翡麗,眼尾在宗洛殺意下瀲紅,仿佛棺材裡爬出來勾人魂魄的精怪。
如今說出這番搬弄是非的話時,虞北洲狹長的鳳眸微微彎起,一副懶散笑著的模樣,沒個正形,隻讓人覺得像個未長大的胡鬨少年。
活脫脫就是一張萬人迷妖孽臉。
宗洛收了劍,他卻沒有收。嘴上說著一時興起,反倒就著太阿劍的角度擱在對方下顎,輕輕使力挑起,迫使宗洛朝他抬起頭來。
白衣公子麵目沉靜,薄唇緊抿,眼上白綾襯得他弱不勝衣,無悲無喜,怎麼看怎麼清雋澄澈。
虞北洲盯著他瞧了會,鴉羽般的睫毛眨巴兩下,心思捉摸不定。
瞥見一旁段君昊的神色,他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不是懷疑這位是三殿下嗎?還不過來瞧瞧。”
原來方才突然出手,當真隻是為了試試這位究竟是不是?
段君昊汗如雨下。
他是趕在他爹之後臨時上任的衛戍軍統領,雖說先前指揮過幾場小型戰役,但和虞北洲這類主掌一方軍團,開疆拓土的大將還是差遠了,站在一起氣勢上就被壓了一頭。
再者,三皇子什麼身份?認對了還好,認錯了,那就是落得一個妄議皇族的下場。
“這......卑職愚鈍,看不出來。”
看虞北洲雲淡風輕,習以平常的模樣。段君昊隻敢一邊垂首,一邊在心裡默默加深北寧王性格殘忍乖張的印象。
“蠢。”虞北洲懶洋洋吐出一個字。
“罷了,畢竟你們又不是本王,哪裡有本王更清楚本王好師兄的模樣呢?”
他特意在“好”這個字上加重了讀音,語氣格外不懷好意。
段君昊看著仍然站在原地,被虞北洲用太阿劍挑起下巴的白衣公子,一時間有些麻了:“那這位......”
要真是失憶的三皇子吧,北寧王這樣無異於犯上,當然也沒人敢指摘他什麼。若不是三皇子吧,北寧王又和他打得有來有往,看起來還一副格外欣賞的模樣。當真把人弄糊塗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是挺像的。”
虞北洲笑道:“本王常年領兵在外,已經許久同師兄未見。更彆說三殿下在函穀關一役屍骨無存,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著實可惜。現如今再看,隻覺得記不大清了。如今看到,未免有些睹物思人。”
詈夷為蹠,指鹿為馬,一派胡言!
隔著一層布,宗洛都覺得自己的氣血突突上湧,太陽%e7%a9%b4直跳。
仇敵的臉,虞北洲能不記得?
再說了,這廝還如此親密,一口一個師兄,宗洛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同虞北洲熟識到可以互稱師兄弟的地步。怕是夢裡。
果不其然,虞北洲這攪屎棍一出來,準沒好事。
這還隻是第一步謀劃,剛剛施行,就夭折在了這裡。
原本宗洛想著在城門口接近這位剛走馬上任不久,經驗尚淺的段君昊大統領,順勢將自己存疑的身份報上去,接下來也算能走到明麵,順理成章開始布置,哪想橫空殺出來個虞北洲。
偏偏他現在還當麵說出這話。日後想要回歸,還得另行謀劃。
宗洛穿書前是位研究生導師,平時被手下帶的學生氣太多回了,遇到什麼事情都能抱著枸杞瓶安安穩穩喝上一口再說。穿書後平素處事也不驕不躁,朝中老臣都得誇他一聲邈處欿視,寵辱不驚。
隻有在虞北洲麵前,他很難維持住自己的穩重。
大統領訕訕道:“原來如此,是卑職唐突了。想來三皇子天人之姿,豈是我等可以隨意揣度的對象?”
既然北寧王都隻說了“像”,那估計這位是三皇子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的確也是,轉念一想,隻要那條白布沒摘下,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段君昊心裡那點疑惑徹底灰飛煙滅,略帶歉意地朝著宗洛拱了拱手:“實在是我太過毛躁,思慮不周,一時想岔,唐突公子了。”
宗洛心裡惱火,麵上虛虛還禮:“大統領統禦衛戍軍,日理萬機,在下自然不會介意。”
看他們文縐縐地周旋,虞北洲頗為無趣地收了劍,重新翻身上馬。
他居高臨下地掃過宗洛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宗洛聽著笑聲,覺得這人要是放在現代,鐵定得進精神病院。
方才虞北洲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一個人站在原地笑了幾分鐘不帶氣喘的,笑完後一出手就是殺招,招招致命,順帶壞了他的事。
笑著笑著,虞北洲又道:“說來也巧,本王最近得了幾本儒道典籍,似乎是聞子所著。”
“師兄故去,本王衋然痛傷,掛念非常。觀這位先生麵善,既是跟隨儒家進京,想必日後也該在我大淵常住一段時日。若是閒暇時得了空,不妨來北寧王府為本王參講一二。”
虞北洲隨手解下腰間玉佩,隨手一拋,卻是暗地裡用了巧勁。
宗洛抬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玉佩,虎口震得發麻,為對方這樣幼稚的小把戲無語片刻。
“先生要來,直接在王府門口出示玉佩便是,本王屆時......”
他壓低聲音,意味深長:“必定掃榻相迎。”
說完,虞北洲吹了個口哨,也沒多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