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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飲一杯無 妄鴉 4347 字 6個月前

段君昊跟隨其他官宦子弟站在樓閣之上,極目遠眺。卻見三皇子翻身下馬,立於街道人潮中央,朝著四方拱手作揖,麵露歉意。

遠遠地,還能聽到那清朗如擊石般的聲音。

“諸位將家裡的壯士白丁交予大淵,希望我等凱旋歸來,自然也希望家人平安無事。奈何在下實力不濟,雖大敗而歸,手下依舊折損上千兄弟......他們皆是我大淵子民,是養活全家的希望。著實慚愧,深表歉意。”

很難形容段君昊當時的心情。

當時看見這幕,上至官員下至百姓,無一不是麵露驚愕。

平心而論,魯國這一戰,已經不能更精彩了。

三皇子帶領玄騎趁著夜色繞後,迅如閃電般撕裂敵方補給線。一劍千騎勝過百萬師。更是不費一兵一卒,連下三城,引得對方開城門投降。

可以說這些年裡,拿下魯國算是大淵打過損耗最小的長線戰役了。

然而就這樣了,三皇子還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大淵就算風氣再開放,內裡階級製度依舊森然不可跨越。

王侯將相體恤百姓的有,憂國憂民心係蒼生的也有,但真正在百姓麵前勇於承認自己錯誤的,少之又少。這麼當街坦誠自己過失的,翻遍大荒可能都隻有三皇子一個。

後來,段君昊又聽說,三皇子年年都會開放自己的私庫,為那些犧牲在他手底的士兵們多發補貼。

同為將領,才清楚對方有多麼護犢子一樣護著自己的兵。也難怪玄騎軍名震大荒,誓死相隨。段君昊心服口服。

對外,三皇子征戰四野,銳不可當。對內,他仁民愛物,愛民如子。前些年北方天災,也是他主動請纓帶兵賑災,更彆說每年乾旱掏錢掏物。

就連大荒的文人墨客都一改對大淵皇室的抹黑和不待見,大肆讚揚淵朝三皇子“文韜武略,清風朗月,君子之風”。

變故發生在一年前函穀關一戰。

在大淵出兵他國之際,多國忽然合縱攻打,閃電般突襲而來,浩浩蕩蕩整合了五十萬大軍攻打大淵。

當時恰逢大淵出兵,兵力不足。駐紮在函穀關的常駐軍隊僅有五萬。

若是函穀關失守,關後便是大淵京城。

京城被十萬衛戍軍包圍,不說不可全數調動,就算儘數調動,十五萬對五十萬,想也困難至極。

就在最危急的時候,得到消息的三皇子率領三千玄騎而來,有如戰神降臨,分三隊從最薄弱的地方衝入敵營,打了個敵方措手不及。又派門下招攬的門客和謀士,以遊說加招攬的方式,破去縱橫家聯合列國的縱橫捭闔之策。

段君昊那會兒並未坐上大統領的位置,對此印象深刻,是因為上一任大統領正是他爹。他爹出麵率部分衛戍軍出關抵抗,差點就死在三皇子之前。歸根結底,三皇子於他們家也有大恩。

誰也沒想到的是,五十萬大軍被這三千人打得分崩離析,倉皇逃竄。

可是玄騎軍也付出了慘痛代價。在支援久久未到的情況下幾乎全滅不說,三皇子也下落不明。

等大軍退去後,淵帝令大軍清掃戰場,仔細比對每一具屍體,彆說是三皇子的蹤跡,就連衣物也沒能找到一片。

悲痛之下,淵帝下旨追封為皇太子,於太廟設立牌位,立衣冠塚厚葬陵園。

民間同樣哀慟至極,去巫祠廟宇上香哭喪的百姓整整持續數月。因知曉三皇子喜愛蘭花,於是挨家挨戶飼養,上巳節時擺到街道上,花盆綿延數十裡,香味經久不散。

其後越來越多人想起,函穀關一戰前,太巫曾預言九星連珠之相。

那一夜,有如黃粱浮生,全天下大夢一場。

夢裡,黑雲壓城,泱泱之上雷龍翻湧。

白衣將領從遙遠的地方策馬趕來,周圍儘是一片狼煙烽火,沉沙折戟。

鮮血染紅素白衣袍。環視四顧,身後所有玄騎都已倒下,踉蹌著跌落馬背。

四麵楚歌中,三皇子頹然倒地,忽而仰天長笑。

他踉蹌著拿起自己的劍,橫在自己脖頸之上。

霎時間,傾盆大雨轟然落下。

他墨發儘散,深闔雙眸,姿容如雪。

天下黎民皆為三皇子魂顛夢倒,可他卻拿著一把長劍,守著國門,於夢中自刎於函穀關外,皇城腳下。

夢醒時分,已然分不清莊周夢蝶亦或蝶夢莊周。

等到三皇子薨於函穀關,才有百姓陸陸續續提起此事,都說是上蒼有感,仙人托夢。

傳說下凡曆劫的神仙,護佑完蒼生,自然就該回去了。

......

自此,三皇子的佩劍七星龍淵也跟隨主人的死亡下落不明。

然而現在,它卻重新出現在了大淵京城麵前。

出現在了......一個眼盲劍客的手裡。

段君昊正想上前嗬斥這把寶劍的來曆,抬頭卻看清那位白衣劍客的臉,差點沒腿一軟給跪下。

這張清俊絕倫的臉,高雅出塵的氣質,就算眼睛上再多蒙幾層布,段君昊都不可能忘。

他滿頭大汗,猛然抱拳跪地,聲音顫唞。

“末將參見三皇子殿下!”

第2章 第二章

城門口一片死寂。

先是因為段君昊那一句“七星龍淵”震得眾人失語,現在看到大統領竟然雙腿一軟,直接朝著這位白衣公子行大禮,所有圍觀的軍士百姓都被整懵了。

就連剛剛揪著阿娘衣服的小女孩也止住了哭聲,從背後探出頭來,好奇地朝著麵前張望。

跟在段君昊身後的副統領差點沒跟給大統領這神來一筆跪下:“大統領,三皇子薨於函穀關。陛下早已下旨追封,葬入皇陵,牌位奉進太廟,到如今,也一年有餘了。”

是啊。三皇子早就戰死了。

主將坐鎮中軍,這是打仗的傳統。中軍前後傳達消息快,隻要軍旗不倒,士氣就還在。

大淵有些將軍卻格外叛逆,向來喜歡帶領著左右親兵衝在前軍。

就連如今的淵帝,當初還是皇子時,同樣樂衷於披甲上陣,親自帶兵作戰,在七國闖下過赫赫威名。

三皇子本就以驍勇善戰聞名,又是帶兵突襲,自然不可能坐鎮後方袖手旁觀。

函穀關一戰後,淵帝命十萬大軍清掃戰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十萬人將函穀關掘地三尺,地皮差點給翻過來,都沒能找到三皇子任何一點蹤跡。

丞相裴謙雪上書直諫,言明合縱攻打大淵的四國,皆同大淵有故。

三皇子在大淵地位不言而喻。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儲,若是被俘虜,自然是活著的人質比死去的屍體更值錢,更具價值。

但時隔半月,其他四國沒有一個放出風聲,那三皇子活著的可能性自然可想而知。

至此,才徹底為三皇子的死蓋棺定論。

“大統領,此話慎言啊!”

不僅是副統領,畫師也手一抖,墨汁潑了一地。

眾所周知,當今聖上是位暴君。

一位可以用雕心雁爪,封豕長蛇來闡述的暴君。

再加上淵帝疑心病重,隻要一點蛛絲馬跡,輕則賜死,重則酷刑伺候,九族連誅那更是常有的事。

無憑無據妄議皇族,這可是要上刑的大罪。

一旁站著的顧子元被這番變故驚呆了,遲疑道:“這......大統領許是認錯人了吧?”

儒家雖可以被稱之為顯學,但這些年基本都在伯國茭國這種小國裡轉悠,倒也有聞三皇子賢名。

在顧子元這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儒生心裡,大淵所有將軍都約等於那位大淵被譽為“殺神”的武寧將軍北寧王,端的是青麵獠牙,凶神惡煞。ω思ω兔ω網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在ω線ω閱ω讀ω

然而這位儒家首領的摯友“顧洛”,為人霽月光風,有一手好劍術。雖然因重傷失憶,但從未有過迷茫或煩憂,反倒開朗樂觀,端莊穩重。

兼之每天天沒亮就起來練劍,旁人找他指點劍術有問必答。在儒家的雅廬休養了一年,此次來大淵,毫不誇張的說,最後竟然引來全廬半數為他送行,規模堪比首領,可見其高風亮節。

這樣的固有印象,讓顧子元很難把淵朝三皇子和顧洛聯係起來。

至於佩劍,天下名劍從來都是輾轉流落。同樣名列兵器譜天下十劍的湛盧曾珍藏於越國皇宮,越國國破後同樣被當時身為皇子的淵帝取走。

湛盧劍可以,七星龍淵自然也可以。

顧子元壓根就沒想過其中可能性。

“是啊,應當是認錯人了,您先起來吧。”

在這等聯合反駁之下,段君昊也有些不確定了。

他抬眸去看,隻見白衣公子依舊風輕雲淡地站在城門麵前,側臉清臒,湛然若神,翩然似羽化登仙。

越是如此,越襯得那尺白綾紮眼。

這分明是三皇子無疑。段君昊不禁捫心自問。

除了這位,天下還有誰人能夠有如此龍章鳳姿?

可若真是三皇子,那為何殿下一年多都不曾回歸大淵,甚至音訊全無?再者,又為何在歸來時,會以這樣一副目盲形象出現?

段君昊越想越心驚,又不能坐視不管。

歸根結底,還是三皇子於衛戍軍有大恩。

段君昊雖然是個遊手好閒的官宦子弟,要不是他爹差點戰死於函穀關一役,他也不會接任這大統領之位。

但再遊手好閒,麵對疑似是救命恩人的人,也得慎重以對。

“......這位公子,冒昧一問,您能否將您眼上白綾暫且取下?”

即使心底認定十有八九,但沒能看到那雙眼睛,段君昊終究不死心,卻也不敢妄下定論。

從始至終未曾開口的宗洛一頓,旋即露出歉意的笑容:“幾日前醫聖曾為在下看診,臨走時千叮萬囑,說這尺白綾萬萬不可摘下,至少也得等到他老人家下回來換藥才行。”

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偏偏還是如此無法讓人挑出錯處的理由。

場麵一時陷入僵局。

見宗洛拒絕,顧子元也跟著開口:“大統領也莫要為難顧洛兄了,他本就受過重傷,落下失憶的病根。即便對洛兄身份有所懷疑,也應當請宗正///府前來定奪,而非堵在城門口上爭辯。”

“如今天色已晚,我等還得入城休整。若登記完成,還懇請諸位官爺速速放行。”

姓顧名洛,單名和三皇子一樣。一年前受過傷,還失了憶!

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不僅說得通,還能完美契合,根本不做他想。

段君昊一咬牙,正想冒險讓手下去請宗正丞前來定奪,卻見皇城內風沙揚起,一陣快馬加鞭而來。

“聖旨到——”

內侍端坐於馬背,展開聖旨,高聲宣讀:“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昭曰。宣衛戍軍統領將士,即刻大開城門,恭迎北寧王回京,欽此!”

眾人嘩然。

武寧將軍北寧王,大淵唯一的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