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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小春 小麥s 4275 字 5個月前

皮膚過敏好了?”

唐方耳尖騰地紅了起來,手上一隻小龍蝦落入餐盤裡一堆蝦殼中:“我去下洗手間。”

閣樓的樓梯逼仄窄矮,唐方扶著牆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倒著往下退, 踩到了樓板,有點發慌的心才定了定,頭一抬,嘈雜的笑鬨聲和林子君連珠炮似的責難聲中,小小昏暗的上方,周道寧的影子斜斜落在奶黃的牆麵上,牆上的舊相框有點歪了。唐方趕緊轉身往二樓北頭的衛生間走去。

一隻手在相框的側下方輕輕托了托,手指修長有力。相框似乎鬆了口氣,玻璃端端正正地映照出麵前青年半側的麵孔,線條流暢,皮下無肉,臉上一絲多餘的線條都沒有,眉目如遠山雋秀,唇角微彎了一汪春水。

周道寧穩穩走下樓梯,二樓過道裡堆滿了各色高低不等的櫥櫃雜物,洗手間裡傳來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他拎過一張凳麵上滿是小孩塗鴉的宜家小圓凳,靠著牆坐下去,人矮了大半截,洗手間裡黃哈哈的燈光漏出幾線來,照在他腳前老舊木地板的裂縫上,明暗凹凸。

她還是老毛病,一有事就會躲進廁所裡。似乎開了水龍頭所有的不如意就能被衝走,又好像她就和外麵的世界完全隔絕了。她也從來不嫌棄115號二樓公用廁所那股難聞的下水味道,說了她好幾次,她笑嘻嘻地耍賴,也認真解釋過。

唐方說,關上門,她就很自由,她才是她自己。關上門,她就有了全世界。

男人和女人也許的確來自不同星球。周道寧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唐方,但有時候,他還是會覺得還是隔了一層輕紗。

二樓的洗手間隻是廁所,不能洗澡,是阿毛家自用的,馬桶蓋似乎永遠不會蓋上,粉紅色Hello Kitty的棉馬桶圈還沒下崗,邊緣泛出可疑的黃色。一旁的塑料垃圾桶也沒有蓋子,所幸剛剛換過垃圾袋。草紙雜亂地堆在塑料置物架上,幾種不同長度的衛生巾都被拆開了,張著大嘴疊放在一起。七八根牙刷插在參差不齊材質各異的杯子裡,不知道主人家怎麼分得清哪根才是新的。幾條舊毛巾交錯著擠在旁邊的毛巾架上。

玉蘭花瓣鏡前燈有一隻罷工了,鏡子上滿是水漬,老式黃銅水龍頭擰開時會咯吱咯吱響,不滿地從接口處漏出水來。旁邊黃色的洗手液兌了水,擠出來稀薄又喪氣。

唐方洗了兩次手,還是一股蒜味,的確癢。她手指皮膚敏[gǎn],碰到山藥、洋蔥、大蒜、辣椒,都會癢得要命,高中選修的烹飪課上吃了不知道多少苦頭,回家還要完成菜式作業,怕被姆媽罵,躲在二樓公用廚房裡折騰,癢到眼淚汪汪。周道寧給她擦過醋塗過牙膏敷過冰,都沒用。有一次他抄起她通通紅的兩根手指頭,含進嘴裡。她心慌意亂之下卻問他的嘴能不能塞下一隻拳頭。拳頭沒有,她腦袋吃了好幾巴掌,手指頭上多了整整齊齊的一排牙印,半夜摸著有說不出來的甜絲絲。

周道寧絕對是故意的。

唐方深深吸了口氣,她不能吃回頭草,再香甜再誘人也不能。看著鏡子裡臉通通紅的自己,她伸手撩了點水,啪啪啪打在臉頰上,看看四周,連張抽紙都沒有,索性關了水龍頭,蹲下`身,在小黑裙的膝蓋處把臉上的水蹭了蹭。

門一開,唐方嚇了一跳。

門口小凳子上的周道寧顯得有些疲憊慵懶,像扯緊了的皮筋終於鬆弛下來,甚至有點失去方向的迷茫。

周道寧的視線在唐方手指上轉了轉,站了起來,伸出手。

唐方往後退了一步,預設的台詞一句也用不上。她想過被指責被嘲諷被提問,唯獨沒有“什麼都沒有”。

白襯衫卷起的袖口,輕輕印過唐方的下巴,帶走殘餘的水漬,一股蒜香味從空氣中劃過。

唐方有點結巴:“周——周道寧!”

“到。”

周道寧笑著聞了聞自己的袖子:“還好不是韭菜味。”

他越過唐方,擠進廁所,開了水龍頭洗手:“不過我現在吃韭菜了,也吃香菜,還吃茴香。”

唐方轉身吸了口氣:“你彆這樣——”

“你十年前就跟我分手了是嗎?”周道寧沒擠洗手液,拿了一塊洗衣皂,打了一手的泡沫,仔細搓洗著。

唐方有點狼狽:“是。”

泡沫順水而下,周道寧帶著幾許自嘲笑問:“所以唐方你不經過我同意,自說自話地闖進來,燒了一把火,然後拍拍屁股就跑了?”

唐方眨巴著大眼,好像確實有點理虧氣短。

周道寧拿了幾張草紙把手擦乾了,淡淡地看了唐方一眼:“可房子還燒著呢。”

外頭傳來方少樸的笑聲:“唐方,子君讓你去給她作證,追她的人能不能從靜安公園排到延安路外灘。”看到廁所裡的周道寧,方少樸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你們老同學在敘舊?”

周道寧看著方少樸,笑了:“Sam,看來你這次是認真的了?”

方少樸也笑了:“是很認真,不過兩個人的事一頭熱也熱不起來。我儘力,但不勉強。”大家都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

唐方丟下他們,徑直回了閣樓,覺得那張白雲觀的符紙可能在突突突地跳。

***

樓上陳易生正樂顛顛地打擊林子君:“不不不,美不美真的不重要。在一起時間久了,相貌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你看,我爸和我長得很像吧,當年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可你看我媽,長得真不怎麼樣,大學裡就又高又壯。我媽主動追求我爸,追了三年才追上。她除了會審圖,啥也不會,可你看我爸幾十年從來沒有過外心。”

唐方坐下來糾正了一句:“是你長得像你爸。不是你爸和你像。”

林子君嗬嗬冷笑:“男人有沒有外心,難道還會告訴老婆孩子?儂真是納亦無哦 。”

陳易生一愣,問唐方:“納亦無是撒?”

“naive。”趙士衡抬起頭:“Sometimes naive.是江伯伯00年回答TVB女記者張寶華說的,那次他真的很生氣——”

桌子上突然沒了聲音,趙士衡被眾人的目光注視著,很不自在地放下手中的小龍蝦:“對不起——”突然想起鐘曉峰的身份,更緊張了:“我不是——”

鐘曉峰舉杯碰了碰他麵前的酒杯:“這有什麼,來,喝一杯。”

陳易生拍了趙士衡一巴掌:“怎麼又慫了?放心,老鐘現在管日本這塊吧,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林子君好奇地問:“以前呢?你為什麼會被他抓?”

陳易生聳聳肩:“傳教。”

林子君皺眉:“現在出去吃飯,購物中心裡常遇到拿著福音小冊子傳教的人啊。他這樣也會被抓?”

陳易生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鐘曉峰笑著搖頭:“易生他膽大包天,儘在國家機關事業單位和外企裡乾,一年就搞出了一萬多人,全是各行各業的精英,還搞類似什一稅的募捐。出事是因為有人搞外國人違規收養中國孤兒被舉報了,才立了專案。”

陳易生歎了口氣:“那幾個福利院本來就太爛了。給我們展示要錢的時候什麼都好,私下裡扣克夥食,虐打兒童,甚至還有畜生——唉。你根本不知道,被帶出去的孩子真的都是得救了。哎,不說了,想起來都鬱悶。”他轉念又得意起來:“不過你們知道嗎?其實我真的很厲害,老鐘跟了我一個月就被我發現了,因為他從來不換鞋!不過他喬裝打扮真是學什麼像什麼,要不是他那雙破鞋,我真沒注意到。哈哈哈哈。”

鐘曉峰搖頭:“慚愧,我隔了三個月才發現自己被他發現了。易生太聰明,我們真拿不住他。”

看到林子君一臉問號,趙士衡作了解答:“易生存心捉弄老鐘,飆車飆到浙江山裡頭。有點要逃匿的樣子。”

“嗯,那種發卡彎,他都開九十朝上的時速,半個車屁股都在山外頭。”鐘雄峰感歎不已:“我也是命都豁出去地追。”

“後來呢?”林子君有種香港警匪片的身臨其境感,緊張地追問。

“他一個漂移漂得太猛,摔山下去了。”趙士衡幽幽地解答:“人先落山底,跑車嘭地砸他腿上。”

陳易生嗬嗬嗬:“厲害吧?我現在還活蹦亂跳的,還賽車呢。”

鐘曉峰苦笑:“我們從上海調的直升機,把他運回華山醫院搶救。陳老那時候才知道。不過他生命力的確旺盛,當時國內最頂尖的專家都說他這輩子也不可能站得起來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陳易生拍了拍自己右腿:“六根鋼釘現在還在,我可是高醫生最拿得出手的醫學成就了。你們誰要是斷了腿,去找他,報我的名字,不用掛特需號。真的。”

唐方和林子君默默看著陳易生,雖然生出了不少欽佩之心,可不約而同地又對視了一眼,是的,要是她們是陳易生他爹媽,肯定早就拿棒球棍打斷他的腿了。

方少樸和周道寧先後也回了座,桌上所有的小龍蝦已經都光了盤。

***

出了門,等位的人換了好幾批,依然坐得滿滿的。弄堂口,Sachs轟轟地啟動,鐘曉峰揮揮手,一陣風似的往陝西路方向去了。

林子君要回公司取車,把包裡的防身利器悄悄塞入唐方的大包裡:“防人之心不可無。明天禦寶軒喝茶彆遲到,還有,聚會主題是藍白色,我穿白,你穿藍啊,拍照才好看。”

唐方拽著陳易生和趙士衡匆匆跳上一輛出租車,逃離了周道寧。

方少樸看著遠去的車尾燈,轉頭問周道寧:“一起回外灘?還是繼續喝一杯?”

周道寧笑著搖頭:“公司的人會去拿車,我回酒店。明天還要去趟香港。”

“那——改日再聚?”方少樸鬆了一口氣。

周道寧笑著揮揮手,兩個人的事,一個人說了當然不算。他從來沒答應過分手。

出租車裡陳易生頻頻回頭,開導起人來:“喂,唐方,你和周道寧好過吧。他那小樣兒,怕彆人不知道似的。我跟你說,被他這樣的人甩一點也不可惜,你彆吃回頭草。他也就長得還行,太俗氣了,就會和錢打交道,活得也累,不好玩。”他得出結論:“你比他好玩多了。你這麼會吃——”

趙士衡咳了兩聲打斷了他,明示他這樣十分沒禮貌。

唐方回過頭:“陳易生,你五一節有事嗎?”

“那麼遠,還有二十多天呢,我怎麼知道?”陳易生詫異。

“我要帶個男朋友去同學會,我媽也會在。”唐方笑容可掬:“辛苦你了。”

陳易生一愣,笑嘻嘻地反問:“那六一你有空嗎?”

“你需要帶個女朋友——過兒童節?”

“我爸六十六大壽,可能得全家去趟西安——”

“成交。”西安好,太多好吃的了。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