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1 / 1)

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39 字 5個月前

不一樣,和不可一世的帝王也不一樣。他的溫情是春風化雨,是秋日脫落的鬆塔墜在厚厚的枯葉上,仿佛世間至寶,可遇不可求。

“雲月……”她小聲喚他,他安靜地回望,她像個長輩一樣叮囑他,“以後都不要變,永遠活成現在這樣。”

他微有些意外,“長情為何這麼說?現在的我,你並不喜歡。”

小孩子容易把喜歡和愛搞混淆,長情活了一把年紀,自覺比他高段得多。她說:“我要是不喜歡你,當初就不會救你小命。我是覺得世道凶險,能夠單純一輩子是件幸福的事。現在的你是最好的你,將來也要這樣一直好下去,便不枉我救過你一場。”

雲月聽後,眼波微漾,輕置在案上的手慢慢向前滑了寸許,“沒有人能保證一輩子不變,但若是你在我身邊……”

長情悚然移開了手,撐著額角道:“小小年紀,彆整天想著情情愛愛,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一路繁花似錦,到時候你就知道吊死在我身上有多不值了。”

一再受冷遇,是個人都會遭不住這打擊吧!長情說完就有些後悔了,其實明明可以更委婉一些的,畢竟他沒有做錯什麼。對於雲月的為人,雖然不曾深交,卻很欣賞。但也隻限於欣賞,譬如你看見一朵花,不一定非要把花摘下來,雲月就是那朵花。

大概他也聽懂她的意思了,緩緩吸了口氣道:“既然你不愛聽我說那些,以後便不說了。”他微微一笑,“長情……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叫人聽了就想親近。”

是誰取的,她竟全然想不起來了,“難道……是我自己取的?”

他斂袍站起身,踱向月洞窗,窗外是浩淼的淵水,群魚往來恍如飛鳥。他站在那裡,隔了很久方道:“情不分主次,有情即是無情。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愛上一個人,會對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麼?”

這種假設在長情這裡幾乎是不成立的,她大手一揮,“這世上我最愛的是我自己,不會愛彆人。”

他回頭笑%e5%90%9f%e5%90%9f望她,“是麼?這句話我記下了,若將來有違,我不饒你。”

他是笑著說的,可長情沒來由地感覺到一股寒冷。心想這小魚還挺霸道,難道要愛隻能愛他麼?萬一哪天她遇上了合適的人,那種事未必要經過他的允許。她現在的言之鑿鑿隻是敷衍,他居然當真了!

她看著那張斯文的臉,十分有恃無恐,戲謔道:“不饒我?你還能吃了我不成?”

他依舊笑得爛漫,“我又不是怪物,自然不會吃了你。我隻是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相信你不會騙我。”

這下長情沒什麼可說的了,這種以退為進的策略,遠比鋒芒畢露的要挾高明得多。誰能忍心傷害一個少年真摯的信任呢,就算言不由衷,也不能往他心上捅刀子。

她胡亂應承:“好好,都依你,就這麼說定了。”

笑的絲縷慢慢從他嘴角隱匿,他轉過頭去,依舊茫然看著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低低回了聲“報”,即便身在淵底,很多時候也逃不開繁瑣的俗務。他負著手,轉身走了出去。

引商向內看了眼,見長情還在忙於吃小食,方壓低了嗓音回稟:“炎帝已號令八部緝拿無支祁,但因其是上古瀆獸,拿住了也不知當如何處置。仍舊壓在龜山腳下麼?隻怕逃了一次,還會有第二次。”

雲月微蹙了蹙眉,“當年乾坤未定,禹神不殺他,是為了安撫黎眾。如今九黎隱於荒外,天下歸心,無支祁不馴,那便不該留他。”

引商覷他神色,“殺麼?”

“殺。”他說出那個字來,不費吹灰之力。眼神複又飄向內殿,望著案前挑挑揀揀的人,喃喃道,“殺一儆百,我不能讓任何人動搖這來之不易的安定。無支祁隻是個打前鋒的,探探天界虛實罷了。九黎蟄伏了這麼多年,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既然如此,那就看看究竟鹿死誰手吧。”

第10章

誠如引商說的那樣,外界的腥風血雨傳不到淵底來。

庚辰設下的結界最終還是被破了,結界一破,淵潭上空的天便清爽許多,長情站在菩提樹下仰望,“今日的天好藍啊……”

雲月陪在一旁,那水下菩提是琉璃妝成的,不時折射出瑩瑩的波光。水流的走向倒映在他的衣袍上,他也隨她仰望,同她一樣歎息著:“好久沒這麼藍了……。”

長情問他,“這五百年來,你寂寞麼?困在這小小的天地間,就算水下四通八達,你也上不了岸。”

雲月望向龍首原的方向,“寂寞……倒也還好,因為……”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再說她應當又要不高興了。

長情還在試圖得到外界的消息,她折了支水藻抽打腳下的石子,向上看一眼,便沉沉歎口氣,“外麵到底怎麼樣了?你不是派人盯著岸上的動靜麼,有沒有最新反饋?”

雲月搖頭,“事關重大,豈是朝夕之間就能解決的。你安心留在這裡,彆忘了昨晚雷神的追緝。雷神掌天懲,青天朗日也能取人性命,你雖是上神,被擊中也不是好事,輕則道行儘失,重則形神俱滅,所以萬萬不要冒這個險。”

其中厲害長情自然知道,但雲月說來如數家珍,足見這魚的見識不淺。她百無聊賴,甩著袖子道:“我當年在精舍洲聽天尊布道,說起雷神的威風,確實令人惕惕然。你是一界水族,又沒登過岸,還能知道得那麼清楚,真是難為你。”

雲月笑了笑,“我等精魅,最要防的不就是天雷麼。渡劫或是行差踏錯,難免要同雷神打交道,性命攸關的事,不得不知己知彼。”

長情愈發泄氣了,捧著臉哀歎:“怪隻怪不給我申辯的機會,如果我能麵見天帝……天帝大概不會把我這等毛神放在眼裡,人家是大人物,我隻不過是個螻蟻……”她拿小指比劃一下,“今天摁死了我,明天就會派新的神來看守龍脈。”

雲月微微挑了下眉,“長情對天帝的印象似乎並不好。”

她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兩聲,“我怎麼敢呢,曾經我也為天帝馬首是瞻過。”

“如今呢?”

“如今我得再想想了。”她囁嚅著,“天懲不是隨便降的,必是天帝下令,雷神才會追著劈我。我本來以為那位首神必定明察秋毫,沒想到也是閉目塞耳,老邁昏聵。”

雲月的眉挑得更高了,“老邁昏聵?你可曾見過天帝?”

長情說沒有,聳著肩想當然爾,“能當天帝,還不是資曆很老,年紀大到眾神服氣的!你一直生活在水下,肯定得不到一手消息,不像我,在外麵行走,多少還了解些內情。”說罷笑嘻嘻問他,“天帝的八卦你要不要聽?我最新得的,還熱乎著呢。”

雲月覺得眼前發黑,但依舊堅強地點頭,表示願聞其詳。

於是長情開始高談闊論,“天帝名喚少蒼,是白帝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天界不像人界,講究子承父業,天界選拔天帝,以能者居之,因此但凡白帝座下,人人都有機會參選。另一位與天帝齊名的上仙,是創世真宰的兒子,一度呼聲極高。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將來繼任天帝的最佳人選,可世事難料,這位上仙在祖洲煉虛合道時被天帝設計構陷,貶入人間不得升天,自此少蒼再無人可與之比肩,最終順利登上了天帝寶座。然而……”她豎著一根食指,加重了語氣,“然而!天帝對往日的同門依舊心懷芥蒂,在那位上仙犯了一點小錯後,不惜將其趕儘殺絕,甚至連上仙夫人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放過。身為天帝,如此心%e8%83%b8狹窄,實在令人歎為觀止。不過為何如此殘暴,其中另有隱情……”⌒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雲月深吸了口氣,勉強笑著,“你繼續。”

長情頷首,頭頭是道地解說著,還插入了個人的理解,“世上什麼過結不可解?無非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殺父之仇肯定不可能,據說天帝是帝堯的兒子,帝堯活到壽終正寢,並未死於非命,那麼就剩奪妻之恨了。傳聞天帝與那位上仙在祖洲修行時,同時愛上了月神。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這也是上仙惹毛天帝,後來被罰下天界的誘因。可惜月神到最後一個都沒選,天帝倒也君子,尊重月神的決定。不過對待情敵的手法就沒有那麼光明磊落了,極儘催逼之能事,將人削去一身仙骨打入八寒極地,讓他受永世冰刑之苦,嘖嘖嘖,好殘忍啊!”

雲月不知怎麼,已經需要靠扶住菩提樹才能站立了。他也不說話,隻是咬著槽牙臉色發白,長情發現不對勁,忙上去攙住他,“你怎麼了?身上不舒服麼?”

雲月艱難地搖頭,“隻是一時血不歸心,老毛病了。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長情道:“六界都傳遍了,也不算什麼稀奇的新聞。”

他慢慢牽出一個笑來,“位高者多受毀謗,有些話聽聽則罷,還是不要當真為好。我對天帝不甚了解,但知他修德振兵,平定九黎,治五氣,蓺五種,撫萬民,度四方……這些德行,難道還不足以令謠言不攻自破麼?”

長情眨了眨眼,“德行與私欲有什麼關係?”

雲月無可奈何,“看來這位天帝做人很失敗啊,不過你也不能偏聽偏信,在未真正了解一個人之前,還是不要對其人品妄加揣測。”

長情明白了,雲月是天帝最忠實的擁護者。也對,一般小妖總會將首神奉為標杆,若是連標杆都倒了,誰還有興致好好修行呢。

她也反省了下,“你說得有道理,我不該遷怒天帝,畢竟是我自己做錯了,與他人無乾。”

雲月又恢複了溫和謙遜的模樣,笑道:“其實天帝是個苦差事,即便維持正道,秉公辦事,也照樣會受人曲解,被人中傷。這世上有誰能被所有人愛戴?”他慢慢搖頭,“沒有,永遠不會有。如果繼任天帝之位的是你口中那位上仙,焉知不會生出另一種傳聞,極力為少蒼喊冤?世人天生同情失敗者,這就是天帝的原罪。”

長情很驚訝,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感悟,如此深刻的解讀,簡直比天帝自己更了解天帝。

“你真的是一條魚麼?”她圍著他轉圈,把他轉得手足無措,“ 你不會是下凡曆劫的上神吧?”

雲月惴惴抱著袖子避讓,“長情誤會了,我自然不是什麼上神,我隻是條受困淵底的魚而已。”

“一條魚如此懂得大是大非,真令人刮目相看啊!”她感慨完,忽然想起什麼來,左顧右盼著,“你的小廝呢?怎麼半日沒見到他?”

“小廝?”

長情說:“就是引商。他時刻唯恐天下不亂,人不在,還真有些不習慣。”

雲月失笑,不知堂堂大禁得知彆人管他叫小廝,是何感覺。他很喜歡她不時蹦出的神奇言論,也願意縱著她。定睛望她,她在水波下的臉,有種頗具清氣的美,他看得入迷了,隨口道:“他上岸去了,為你打聽無支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