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亂了心神。
這讓她非常不愉快。
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喜歡一個人,卻不願意被這個人影響她的情緒。
所以,也許蕭留年的離開,對她來說是件好事,畢竟她不能任由自己被他人影響,這對她的修行沒有絲毫幫助。
思及此,她垂下頭,目光落在手邊把玩的妖魄珠上,心念一動,她拂袖將妖魄珠掃出。
紅光閃過,妖魄珠在半空化作人形,嚴慎出現在洞室中,眉宇緊鎖地看著玉榻上的小女孩。
“喚我出來作甚?”嚴慎冷冰冰道,又看了眼四周,並沒任何危險,“沒事不要隨意叫我。”
雲繁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人,道:“你是我的妖仆,我願意叫你就叫你,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嚴慎眉頭皺得更緊,她似乎和剛剛在蕭留年麵前甜美溫順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我隻是受蕭仙君所托,來護你平安,不是來陪你玩的。”他心生不悅,不想哄孩子。雖然成為她的妖仆,但他並未真正臣服於她,自然也沒拿這個毫無修為的幼童當成主人。
雲繁伸手淩空一抓,那枚滾到地上的妖魄珠倏地飛回她掌中,她用力一攥,妖魄珠上紅光疾轉,嚴慎隻覺元神一陣刺疼,他猛然間色變。
“與你簽靈血契的人是我,不是蕭留年,他隻是助我結契罷了,所以嚴格來說,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遵守的是我的命令,而非蕭留年。”她開口,唇瓣笑容燦若繁花,眼底卻冰冷一片。
嚴慎強忍刺疼盯著她道:“你……”
五歲的幼童,不可能以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的主人。”雲繁笑得更甜,緊攥的手微微鬆開。
嚴慎痛楚稍輕,驚詫非常地看著她——當時蕭留年隻提及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五歲幼童,他才同意簽訂靈血契來換未來的自由,但眼下來看,他……亦或是他們都被她騙了?
“嚴慎,你記牢了,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照做。”雲繁又道。
不得不說,蕭留年這個禮物,誤打誤撞還真的送對了,她身邊正缺個傳音送信的人選,如此一來,就不必總要她親自下山。
浮滄山的規矩多如牛毛,她要下次山可不容易。
“我不喜歡我的妖仆問太多為什麼,也不喜歡被忤逆,你記清了嗎?”雲繁一邊說,一邊將妖魄珠拋起落下接入掌心,
嚴慎怒狠狠盯著她,她絕非蕭留年口中孱弱可憐的小師妹。
可如今契約已定,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彆這麼看著我,也許你以後會感激我,也說不準呢。”雲繁卻又將話鋒一轉,“難道……你不想見青河?”
青河?
青河是什麼人?
“哦,忘記告訴你,青河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宋涓兒,我給她改名了。”
嚴慎猛地抬頭,卻隻看到雲繁笑彎的眼與那抹叫人悚然的笑。
“過了明日,你就去找她吧,把我的話帶給她,順便替我留意西洲幽瀾山的動靜。”
西洲,幽瀾山,曲弦,她要早做打算。
————
翌日,天微明,山中晨霧未散,光線曖曖。往常要到卯時末才會開啟的石門,今日早早打開。
“怎麼起這麼早?”在溯天樓外練劍的蕭留年看到揉著眼出來的雲繁,收劍掠到她身邊,問道,“昨夜沒歇好?”
她頂著亂糟糟的發站在他麵前,臉色不太好,精神不濟的模樣,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蕭留年心裡也猜到是何原因,便將她拉到身邊,指尖聚起靈氣,替她梳發。靈氣一咎咎梳順她的長發,也一點點鑽進她的百會%e7%a9%b4,讓她萎靡的精神逐漸好轉。
這是他動身之前,最後一次替她梳發了。
他已經梳得十分熟練,不過片刻,她的道髻就梳好,像個小花苞般頂在頭上,人也精神不少。他才道:“走,帶你吃早飯。”
她是孩子,比其他弟子要多一頓飯,都由蕭留年準備。
今天也不例外,不過今天的早飯很特殊——三條烤得金黃酥香的魚,一盞靈果蜜,兩顆紅果。
雲繁有點詫異。
人間煙火在浮滄山不多見。
“按你教我的辦法烤的,來嘗嘗。這回定不會像在蛇淵時那樣,叫你難以下咽。”蕭留年笑道。臨行前破個小例,寵她一回。
雲繁麵上終於浮起笑意,坐到石桌旁吃起這頓難得的早飯。
他烤的魚,果然已得她的精髓,魚皮酥脆,肉質鮮嫩,她用得很愉快,隻是這份愉快並沒持續到她用罷早飯。
遠空傳來幾聲鶴吭,沉鐘悶響如雷般忽然響起。
蕭留年帶笑的神情一凝——那是來自臨仙殿召喚,遠赴歸溟荒海的弟子們,已經到齊。
雲繁停筷,唇瓣笑意散去。
“走吧,隨我前往臨仙殿。”他拂衣起身,朝她伸手。
————
駕雲抵至臨仙殿時,天光依舊未全明,臨仙殿的裡裡外外卻都已站滿了人。
百餘名弟子齊站大殿外,無數靈獸背馱重物,沿著殿外山道一路排下,皆是整裝待發的模樣。
“大師兄,小師妹。”
都是要隨蕭留年遠赴荒海的弟子,臉上掛著或激動興奮或好奇的神色,無一絲憊態,看到蕭留年和雲繁出現,紛紛打起招呼來,善意地朝雲繁揮手。
蕭留年微笑頜首以回,帶著雲繁邁進了臨仙殿。
七位峰主都已聚在殿內,臉上掛著並不輕鬆的笑,這趟遠赴荒海修補封印,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七位峰主都是跟著穆重晝遠征過荒海的,當年慘烈的戰況猶在眼前,他們可沒有外頭那些弟子曆煉般的激動,隻有沉沉的憂心。
“留年來了。”看到殿外來人,柳昭道。
“怎麼把這小不點也帶來了?”出海月看著雲繁笑道。
蕭留年牽著雲繁走到殿中,帶著她恭敬地向七位師叔行了個禮,而後蹲在她身邊,挨個兒指著七位峰主開了口,鄭重其事地重新給她介紹了一遍七個人。
他希望她記清七位師叔。
“雲繁,這位是紫宸峰的玄陽道君淩佑安淩師叔,紫宸峰的劍術最是高明。”
“淩師叔好。”他說一句,雲繁就跟著問聲好。
“這位是玄鷹峰的柳昭柳師叔,玄鷹峰機關術數最強。”
“柳師叔好。”
“這位是元初境的風蘭雪風師叔,‘獨立風雪間,清風灑蘭雪’的風蘭雪,她那裡的寵獸最多。”
“風師叔好。”
“這位,是太華山的出海月月師叔,‘願為出海月,不作歸山雲’,她那裡有許多姐姐,你可以常去。”
“月師叔好。”
“這是伽蘭山的一念師叔,‘一念清淨,烈焰成池’,你若道心不穩,便隻管找他。”
“一念師叔好。”
“我是聚劍峰的孟不洗,‘馬行千裡,不洗塵沙’的不洗,這趟會和你師兄同往歸溟,你放心把他交給我,必定給你安然無恙帶回來。”在蕭留年開口前,孟不洗主動道。
“謝謝孟師叔。”雲繁施禮。
那廂,江鋒嗤笑一聲,似乎對孟不洗的話很是嫌棄,隨後道:“不用介紹我了,我是她江叔叔,她和我熟得很。”
叔叔和師叔,這裡邊可是有親疏遠近差彆的。
蕭留年笑著撫撫雲繁的頭,方抱拳再度鄭重朝著諸位師叔俯身行禮,托付道:“六位師叔,留年走後,小師妹就拜托你們了。”
“這話見外了,她是你師妹,也是我們的師侄。我們已商量妥當,從今日起,七大主峰皆為雲繁開放。道祖與你皆不在,我們六人,就是她師父。”淩佑安揮袖托起蕭留年。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雲繁聞此言語,卻是心頭一震。六位峰主皆是化神上修,若是皆可授她道術……這是巨大的誘惑。
“多謝六位師叔。”蕭留年仍舊固執地將禮行完,才直起身來,轉身又摸摸她的腦袋,“你都聽到了,以後要聽師叔位的話。”
“嗯,聽到了,謝謝師叔,謝謝師兄。”雲繁點頭。
“行了,時辰到了,該啟程了!”孟不洗已先行朝殿外走去,邊走邊提醒眾人道。
“孟不洗!”洪鐘般的聲音響起。
孟不洗駐足卻未回身,這聲音他認得,是江鋒。
“你的命是師姐當年拚死救回來的,給我全胳膊全腿的好好回來,彆做傻事!”
孟不洗不作回應,隻是朝後揮揮手,便腳步堅定地邁出殿外。
“我也該走了,雲繁,再見。”蕭留年用無比溫柔的聲音,笑著對雲繁道彆。
衣袂如風,自雲繁頰畔掃過,他的身影迎著殿外天光,漸行漸遠。
“師兄——”雲繁跑出兩步,叫住他。
蕭留年回身,聽到她大聲道:“師兄保重,我等你回來。”
他還她一抹笑,定格在浮滄的雲影天光間。
此一彆,十三載歲月悠悠而逝。
第31章 第十三年
北境的歸溟荒海, 有一望無際的沙漠,沙丘土台林立,像一座又一座荒塚。
這兒的砂礫, 不是金燦燦的色澤, 它發暗發灰, 像焚燒後的骨灰;這裡的天, 沒有陽光,永遠壓著黑沉沉的陰雲;這裡沒有四季,隻有晝夜,晝熱如酷暑,夜寒如深冬, 十分難敖。
這個地方, 萬裡無靈, 不生草木,沒有活物,像被造物神遺棄的角落。
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荒漠的邊沿依然被人種起一片綿長的樹林。鮮紅的龍血木在這怪異的地方艱難地生長, 成為歸溟荒海與九寰的分界線。
十三年的時間,用了無數人力與靈石寶礦,才滋養出這片用來阻隔荒漠,防止噩霧蔓延的龍血林。
浮滄山的大師兄, 功不可沒。
這是蕭留年呆在荒海的第十三年。
三宗的駐地,就在這片龍血林的正後方,全是就地取材築成的石室,一排排一列列, 像座小小的村鎮, 裡麵住著數百名修士, 每日奔行於這荒漠之中,像天地間渺小的螻蟻。
天色漸暗,風沙又起,龍血木發出陣陣鬼泣般的嘯音,徹骨的寒冷來襲,縱是修士也難抵禦。石室裡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宛如這片黑暗裡的星光。
其中一間簡陋的石室裡,青光陣陣流轉,身著素袍的青年站在綻放著青光的鶴玉前,慣常緊抿的唇泛著一絲淺笑,專注地聽鶴玉裡傳出的聲音。
“再過不久就是師門試煉期,我可以下山曆煉了,師兄能趕得回來嗎?”
那聲音清脆悅耳,銀鈴般動聽,似乎蓄著笑意,入耳便讓人眼前浮現出一張甜美俏麗的笑靨。
“還有兩三處封印潰決的裂隙沒有修補,快了。若無意外,我應該趕得及你第一次曆練。”蕭留年笑道,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
十三年了,昔日的小姑娘應該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