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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吃虧,還偏偏這麼問,果然一問出口,蘇犀玉又不吭聲了。

陳譯禾從她半挽起的濃墨般的秀發看到她抓著桌沿的細白手指,最後落到了她並排垂著小腿上。

桌案略高,她坐上去後雙腳夠不到地麵,低低地懸在桌下,露出了那雙繡著紅梅的精巧繡鞋。

“這什麼毛病啊?”陳譯禾往她腳底板輕踢了一下,見她雙腿晃悠了起來,道,“不願意說就直接說不想說,那我不就不問了……”

“不想說。”

他一句話還沒說話,蘇犀玉已經順著他的意思表明了心思。

陳譯禾既氣又想笑,腳尖在她腳底板又碰了下,讓她小腿蕩來蕩去,道:“還說沒在爹娘跟前裝乖,你看看,就堵我的話堵的快,在爹娘跟前怎麼不這樣?”

蘇犀玉見他真的不追問自己了,臉上又熱了些,但心裡輕鬆了許多,她偏著頭蹭了蹭飛到臉上的發絲,細聲道:“爹娘可不欺負我。”

“到頭來還是我成了壞人了。”陳譯禾沒好氣道。

見蘇犀玉這會兒總算是破涕為笑了,他指了指蘇犀玉還晃蕩著的小腿,嚴厲道:“腳彆動,坐老實了。”

蘇犀玉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腳,穩住不動了,小聲嘀咕著:“明明是你踢的。”

陳譯禾跟沒聽到一樣,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挪到了她正對麵,這下兩人離得更近了,他得仰著頭去看蘇犀玉了。

“不想給錢,那可以給心意嘛,腦子怎麼不知道靈活一點。”他前一句還說著嫌棄的話,後一句語氣就變得鬆軟了,道,“小月牙兒,跟你商量個事兒。”

蘇犀玉坐在桌上,比他高出一截,居高臨下看著他,心裡怪怪的。

她感覺像是被人環住了,又像是被高高抱起,可是偏偏兩人之間還隔著段間隙,一點兒碰觸都沒有。

她臉上發熱,一下都不敢動,聲音不自覺地小了許多,“你說。”

陳譯禾把她抓著桌沿的手掰開,放到了她腿上,然後指了指書房裡的書架,道:“剛才我還以為你是舍不得這些書才哭的,既然不是,那我就直說了。”

“你看,咱們家除了你也沒人看書,我就想著,要不咱們留一些,其他的拿去給彆人看,既沒有白白浪費了,也讓你的嫁妝物有所值,你覺得呢?”

蘇犀玉對這些書也沒多少感情,道:“給誰看?”

“先前我不是找了人編話本嗎,咱們廣陵多的是窮書生,飯都吃不起了還在想法子讀書呢,你說可憐不?”

蘇犀玉點頭,他接著道:“咱們家在東街有兩個空鋪子,我讓人把它打通做成了一間書肆,到時候把這些書都搬過去,免費給窮書生看,就當是做好事了,然後呢,就把這個當做給你家的年禮。”

說到這裡,蘇犀玉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顯然是不太能理解。

陳譯禾再接再厲,道:“咱們用你爹送過來的書造福了讀不起書的貧苦書生們,這是在為朝廷培養青年才俊。你爹可是讀書人中的翹楚、國家棟梁,要是知道自己送過來的書有了這麼大作用,不得高興壞了?”

“既省得咱們送銀兩珍寶回去辱了他清高文人的形象,也表明了咱們赤忱的心意,你說是不是兩全其美?”

蘇犀玉沒有立刻說好,想了一會兒,道:“可是免費給彆人看,彆人哪會珍惜?況且升米恩,鬥米仇,這麼無償幫下去,以後可就不好辦了。”

陳譯禾聽她有答應的意思了,遲疑是因為還在為陳家考慮,笑道:“放心,我都準備好了,保管不會出事。你就說把這些東西交給我,放不放心就是了。”

得了她的首肯,陳譯禾又道:“還有一點……”

他示意蘇犀玉低頭,與她腦袋相抵著說了幾句悄悄話,“你看可行?”

“那……那就按你說的做吧。”蘇犀玉道,這麼做確實沒讓蘇家占到一點兒便宜,麵子上也說的過去,再者反正這些書留著也沒用,能幫一些人也好。

“我們家姑娘真是深明大義!”陳譯禾誇張地說著。

桌案另一邊放著一盤核桃仁,他伸手撚了一塊塞進蘇犀玉嘴巴裡,自己嘴裡也填了一塊,然後扶著蘇犀玉的胳膊讓她跳了下來。

“好了,去跟娘說吧,把你的心思和考慮都說清楚,把這書肆的事也和她說了,把她哄好了,明天我帶你去看咱們東街的書肆鋪子。”

“嗯。”蘇犀玉嘴巴裡塞著塊核桃仁,腮幫子鼓鼓的,低頭理了理衣裳,不好意思地往他跟前蹭了兩步,悄聲問道:“我自己去嗎?”

“還要我保護你?”陳譯禾滿麵疑惑,“難不成娘會動手打人?”

“我哪有這麼說。”蘇犀玉反駁,又猶豫了一小會兒,等嘴巴裡的核桃仁咽下了,道:“那……我去了?”

陳譯禾點頭,把她推到門外,寒氣撲麵而來,丫鬟立馬把鬥篷張開,陳譯禾幫她係好了鬥篷帶子,推著她道:“去吧,還有,下回有事好好說,不能再這麼小家子氣了。”

蘇犀玉抿了下嘴唇,道:“我知道了。”而後跟著丫鬟找錢滿袖去了。

錢滿袖沒見識、脾氣不好、咋咋呼呼的,但是耳根子軟,乍一見蘇犀玉還是很彆扭,但是被她輕聲細語解釋了幾句,立馬就釋懷了,覺得小姑娘不僅貼心想的還周到。

她心裡的鬱氣一掃而光,覺得自己這兩天特意躲著蘇犀玉是冷落了人家,十分愧疚,攬著蘇犀玉在暖閣裡說著話,一下午都沒把人放走。

晚些時候隻有陳譯禾與蘇犀玉兩人時,蘇犀玉臉頰飛紅,湊到陳譯禾身邊道:“娘真好。”

陳譯禾側目,“乾嘛對著我拍娘的馬屁?”

他有時候不想回答就裝聽不見,蘇犀玉有樣學樣,也不管他說了什麼,自顧自道:“我也要一直喜歡娘,再也不讓她難過了。”

“那就喜歡唄,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覺得咱們家數娘最好了。”

……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幾句,蘇犀玉問他:“明天幾時去看書肆?”

陳譯禾道:“你不是聽不見我說話嗎?”

蘇犀玉臉皮比不過他,眼神心虛地遊移了幾下,問:“是午後去嗎?”

“明年再去吧!”

說歸說,第二天趁著午間有太陽沒那麼冷,兩人還是一塊兒去了。

家裡那些書還是不夠的,陳譯禾又命人從彆處買了許多,分類擺放好了,雇傭了幾個落第秀才和家中小廝一起守著。

說是免費書肆,其實不全是免費,要以勞動力換取,要麼抄書,要麼編寫故事或歌謠。

書肆提供筆墨紙硯,半月抄錄一本書,便可繼續在內看書。

歌謠以朗朗上口,方便傳唱為佳,主旨要麼是傳頌民間英雄、神話故事,要麼是歌頌本朝清官明君,堅決不犯一點兒原則性錯誤。

編寫故事,則是以正義、懲惡揚善、貼近生活又能激起百姓激憤的故事為主旨,故事的改編權歸書肆所有。

陳譯禾安排了專人審閱,有合適的就往裡麵插入幾句歌頌皇帝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的讚美之詞,更甚者是側麵穿插一些皇帝與貴妃為民祈福之類的情節。

有一個故事寫了貪官迫害百姓、強搶民女、無惡不作,導致某個地方怨氣衝天,幾年不下雨。還是皇帝聽聞了覺得怪異,特派欽差大臣去徹查,處置了貪官之後,皇帝與貴妃為百姓心痛,素食薄衫,開庫銀救濟百姓,又登高求雨,終於感動了上天,才解了百姓困苦。

上天感念皇帝一心為民,一場雨下來,賜予了人間桃樹,也是希望皇帝延年益壽,繼續造福百姓。

蘇犀玉看了,很不能理解,道:“這是不是太假了?”

不止假,邏輯上也有不通順的地方,先不說彆的,就桃樹這一點,一看就是胡編亂造的。

但是沒關係,百姓愛聽就行。

故事送去戲班子,班主不太敢接,道:“這可是非議皇帝了……”

“歌頌功德的事情怎麼能叫非議?況且也沒人說這是當朝皇帝。”陳譯禾軟硬兼施,把元大人也拖了出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如今的太平盛世全靠當今皇帝的賢明,元大人可不覺得皇帝會追究這點兒小事,更何況還是在表達讚美的崇敬。

元大人雙目發亮,咳了一聲道:“陛下治國有方,堯鼓舜木,才有如今君聖臣賢的和樂盛世,豈會與你計較這等小事?”

他重點強調了“君聖臣賢”,想暗示陳譯禾把他的名字也提一下,陳譯禾裝作沒聽懂,事情安排好就打道回府去了。

*

年後初三,又叫小年朝,京中家家戶戶都忙著祀祖祭神時,蘇家收到了一份來自廣陵的年禮,用紅綢裹著,薄薄的一份,誰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東西。

送禮的人將東西送到,就十分自覺地走人了。

下人將東西送去後院時,蘇夫人剛從蘇俞楊房裡出來,滿麵愁容,扶著額頭道:“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老爺回來了嗎?”

丫鬟垂首跟在她身後,喏喏道:“回來了。”

“在哪呢?”

“在……”丫鬟不敢大聲,小心翼翼道,“在惠姨娘那裡。”

蘇夫人腳下一頓,手中攥著的帕子差點撕碎了,她%e8%83%b8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又問:“少爺呢?”

丫鬟道:“聽少爺身邊的人說,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幾時回來?”

丫鬟搖頭,“少爺沒說。”

“一群廢物!要你們有什麼用!”蘇夫人大發雷霆,臉上再無半分溫柔,扯著帕子恨恨道,“一群狐%e5%aa%9a東西!”

丫鬟們臉色發白,匆匆跪成一片。

下人將禮盒送過來時,蘇夫人剛被嬤嬤安撫了下來,一聽是廣陵來的東西,麵露疑惑,“咱們府上什麼時候跟廣陵那邊有了來往?”

嬤嬤往她臉上看了看,見她疑惑不似作假,低聲提醒道:“玉兒小姐不是嫁去了廣陵嗎……”

蘇夫人頓時皺起了眉,看臟東西似的看了一眼那係著紅綢的禮盒,道:“什麼玉兒小姐,我可隻生了一個俞楊,彆什麼阿貓阿狗都想著往咱們府上攀附!”

說著,她又想起當初蘇銘祠怒火衝天的模樣,心頭一慌,道:“拿出去丟了,省得待會兒臟了老爺的眼!”

下人應聲將東西捧了下去。

可晚些時候,這東西還是到了蘇銘祠跟前,蘇夫人看著嬌笑著給自己請安的惠姨娘,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了。

惠姨娘走後,蘇銘祠打開了廣陵陳家送來的禮盒。

他聽聞廣陵送來了東西第一反應也是嫌惡,怒瞪了蘇夫人一眼,剛要讓人把東西扔掉,忽又想起先前讓薛立送去廣陵的那封信。

薛立從廣陵回來之後就沒上門拜訪過,他還不知道蘇犀玉有沒有聽他的話勸阻陳家夫婦,便把禮盒拆開了。

禮盒精美,但是裡麵隻有薄薄一張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