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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遠棠神色一緊,這話……什麼意思?

謝渺起身,往他走了幾步,豎起手中的書,“看清楚沒,這是什麼書?”

孟遠棠定眸一看,“地,地藏經?”

謝渺道:“正是,我再問你,《地藏經》一般作何用?”

孟遠棠雖不懂佛法,卻也知曉《地藏經》貫來用作超度亡者,臉色微變道:“你莫要裝神弄鬼,我,我不信這些!”

謝渺歎息,“不瞞你說,這宅子後便是墳地,你猜我念經文是超度舊魂,還是拜祭新鬼?”

思及方才昏迷時,謝渺便對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誦此經,孟遠棠不禁毛骨悚然。

“謝渺,你清醒些!”孟遠棠厲聲罵道:“你一個正經人家的小姐,定是中了邪才乾出此等荒唐之事,快,給我鬆綁,我去請法師來替你驅除邪崇!”

謝渺唇間溢出笑聲,回蕩在舊屋中,輕靈中透著詭異。

“最大的邪崇不是你嗎?表哥。”她眸光幽幽,道:“華清正在地底下等著你呢,畢竟你們曾歃血為盟,稱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要同年同月……死。”

聞言,孟遠棠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華、華、華清?!

謝渺從何得知華清?從何得知他與華清結拜之事?從何得知華清之死?!

一連串的疑惑砸得孟遠棠頭暈腦脹,呼吸聲粗糲得好似拉風箱。他還留有理智,抵死不認,“誰是華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謝渺盯著他,擲地有聲地道:“郫縣,萬家門,鳳林北。”

隨著她的吐字,孟遠棠的臉龐失去血色,寸寸變白。

完了。

孟遠棠哆嗦著抬眸,“你,你都知道了?”

“表哥是指你與華清偶然相識,得知他父母雙亡、身懷巨款後起了殺心,刻意與他交好,結為兄弟後又將他引到鳳林北絞殺埋屍之事?”謝渺雲淡風輕地道:“嗯,我都知道了。”

孟遠棠瞠目欲裂,“你怎會,你怎會!”

謝渺張口就來,“你忘了崔家表哥在哪裡任職嗎?”

是刑部!

孟遠棠的身子抖得厲害,忽然失聲痛哭,“表妹,你聽我解釋,我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我隻圖財,並非有意殺他,是他想用石頭砸我,我才迫不得已反擊,未料下手過重……”

謝渺神色麻木地望著他。

“孟遠棠,為什麼?”她問:“舅舅與舅母也好,你也罷,為何都為錢財而變得麵目全非?”

她還記得從前,舅舅待她寵溺,舅母待她溫柔,連孟遠棠都寬厚可靠,直到那場旱災引發的動蕩,不僅摧毀了孟家的生意,連帶摧毀了她的親人們。

“阿渺,我與他們不一樣,我是被鬼迷了心竅!你信我,我真的悔了,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定會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阿渺,你信我!”

孟遠棠哭得涕泗滂沱,再無前幾日的自得,看著可憐至極。

可憐?

謝渺緩緩笑了。

十二歲的謝渺差點遭他欺侮,卻隻能將苦咽回肚子,帶著兩名小丫鬟,坐著簡陋的馬車,不遠千裡趕到京城投靠親人,對過去的事半字不提,怕姑母愧疚,也怕風言風語。

十六歲的謝渺滿心想嫁給意中人,不想噩夢再度來襲,孟遠棠用名聲威脅她,逼迫她,她慌得夜不能寐,在勇敢與懦弱間選擇了後者,想方設法湊足五千兩銀子,打發他離開了京城。

原以為退讓能換來安寧,但事實證明她大錯特錯。

十九歲的謝渺已與崔慕禮成親,貴為崔二少夫人,夫妻感情雖稱不上琴瑟和鳴,卻也算夫唱婦隨。她愛慕崔慕禮,並不要求得到同等回應,能與他站到一處,便覺得人間處處是美景。

能一輩子這樣就好——她暗暗祈求。

然而孟遠棠又來了,三番兩次地約她見麵,被拒絕後惱羞成怒,竟匿名給崔慕禮送了盆花。

他在警告謝渺,隻要他想,隨時都能向崔慕禮胡言亂語。

謝渺怕他變本加厲,不得已私下赴約。幾年不見,孟遠棠愈加貪婪,開口便要一萬兩白銀,謝渺隻肯給一半的數目,孟遠棠不依不饒,二人拉扯間,一根羽箭自斜方破空而來,輕易射穿了孟遠棠的腦袋——

鮮血濺到她的臉上,視線變得一片通紅,她呆呆地看著孟遠棠倒下,而暗處走出一名豐神俊朗的官袍男子,正是她的夫君崔慕禮。

他笑著道:夫人,孟遠棠是朝廷通緝的罪犯,謀財超萬兩,手握三條人命。

她說不出話,直愣愣地望著他,聽他麵不改色地說出三樁命案,一樁發生在五年前,另外兩莊則是近兩年所為。

他道:夫人太過天真,怎會以為經年累變後,舊人仍能如初?

他神容淺淡,難辨喜怒,仿佛對此毫不在意,卻無視她滿臉的血跡,兀自轉身離去。

她花了足足七日才從孟遠棠的死中回神,意識到崔慕禮或許誤會了她後,懷著孤注一擲的勇氣,想向崔慕禮坦白過往。

可當她扮做小廝,去刑部給崔慕禮送夜食時見到了什麼?

她見到規整的書房中,柔美婦人正麵朝崔慕禮低泣,哭聲令人心碎。

美婦人道:崔二哥,我知曉你不進翰林院是為了我,你不想與我的未婚夫日日相對,這才選了刑部入仕。

崔慕禮道:你想太多了。

美婦人道:你不用否認,那年我嫁人後沒多久你便娶了謝渺,我知道你是在與我置氣,便隨便娶了個人回府。

崔慕禮沒有說話。

美婦人欲撲進他懷裡:崔二哥,我後悔了,我知道你也是,我們明明心中有彼此,卻憾而錯過……

她先是茫然,跟著恍然大悟,再是羞憤難當,最後是無邊無際的自嘲。

原來他待妻子的平淡,並非生性晏然,而是因為心中有人,那人不叫謝渺,叫蘇盼雁。

溫如彬的妻子蘇盼雁。

她跌跌撞撞地離開,回到府裡突覺腹中不適,然後,然後……

謝渺閉了閉眼,再張眸時,滿臉平靜。

“孟遠棠。”她道:“這次由我親手送你上路。”

孟遠棠見她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寒光晃動中,她慢步逼近。

“表妹!表妹!”孟遠棠死命扭動身子,尖聲驚叫,“我是你的親表兄,你看在姑母的份上,看在外祖父與外祖母的麵上,饒了我這次!”

謝渺在他身上虛虛比劃,喃喃自語,“該從哪裡開始?手筋?腳筋?還是脖子?”

孟遠棠乾脆放聲大喊:“來人啊,救命,救——唔唔唔——”

謝渺將方才擦凳子的臟帕塞進他嘴裡,舒眉道:“好了,安靜了。”

孟遠棠求救無門,又被匕首抵著心口,極度驚恐之下,身下猝然一熱——

淡黃色的液體染濕褲腳,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謝渺露出嫌惡的表情,隨手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真惡心。”

匕首下移,堪堪停在他的喉結處,謝渺眯著眼,似乎在研究,“我聽下人們說,屠夫殺豬都得先從喉嚨放血,放完血後,肉質會變得更加鮮美……算了,沒帶接血的桶,便宜你了。”

孟遠棠瞠目欲裂:這個瘋子是來真的!他要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誰來救救他,隻要能救他,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謝渺深吸口氣,瞄準他的右臂,動作利落地捅下去,咬牙切齒地道:“這刀為你欺侮幼小,卑鄙下流,禽獸不如!”

孟遠棠瞬間痛不欲生,緊跟著,右臂與兩條大腿又被各捅一刀!

“這三刀是為你謀財害命,凶惡歹毒,喪心病狂!”

孟遠棠幾乎昏厥之際,迷糊地想:他明明隻殺了華清一個人,為何、為何要連捅他三刀?!

謝渺休憩了片刻,再度握住匕首對準他的心口:隻須往下捅,用力地捅,她便能徹底了結兩世恩怨。

她沒有後悔的機會。

此時他已渾身血跡斑斑,傷口不斷湧著鮮血,謝渺手掌亦被染得通紅。她仿佛回到那片鋪天蓋地的紅色中,陷入魔怔,不管不顧地刺下去,不管不顧地——

“阿渺。”有人闖進門來,自身後攬她進懷,輕柔而果決地包裹住她的手掌,“你這樣漂亮的手,不該沾染血腥。”┅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第89章

光跟著他, 乍然闖進深屋。

謝渺側眸,視線緩緩上移,望著青年光潔的下巴, 俊雋的五官,溫和到幾近珍視的眼神。

“崔……崔慕禮?”她低不可聞地出聲。

崔慕禮引著她的手往外拔, 仿佛不經意地奪過匕首又扔掉,環著她的身子朝向自己,笑道:“是我。”

謝渺愣愣地,“你怎麼會來這裡?”

崔慕禮拿出帕子, 抹去她手上的血跡,又解下披風圍住她。

“你在這裡,我便來了這裡。”

謝渺神色茫乎,依舊陷在迷蒙裡。

崔慕禮的心似被人翻來覆去揉搓, 輕微而緊密地泛著疼。他伸出手, 捧起她冰冷的臉頰, 道:“阿渺,不要害怕。”

謝渺倔強回視, 下意識地否認:“我沒有害怕。”

他笑了下,更多是在歎息, “是, 你沒有害怕。”

他遵從內心渴望, 緊擁住十六歲的謝渺, 卻如穿越簌簌時光, 回到四年前,回到平江孟府, 在火場裡找到那名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 “對不起,是我來得太晚。”

*

崔慕禮沒有提如何調動所有人手,甚至讓樊樂康也派了人,費去多少工夫,才在城中搜尋到她去向,更沒有提來時撞見那三名離開的打手,又被宅子外的拂綠攔下一事。

思及此,崔慕禮心緒跌宕,整個人陷入可怖的窒息中。

半刻鐘前,他帶人趕到荒宅外,被守在門口的拂綠攔下。他壓根不將這小小的丫鬟放在眼裡,正想吩咐沉楊將她弄走,卻見她拔下簪子比著脖子,竟是以死相逼。

她道:“二公子,奴婢答應小姐要守在這裡。”

她威脅:“您要是想進去,除非踏過奴婢的屍體。”

她祈求:“您就當做沒看到成嗎?這是小姐的私事,和您還有崔府沒有關係。”

崔慕禮冷冷地道:“我都知曉了。”

拂綠問:“您知曉了什麼?”

崔慕禮斥退左右,說了一個字,“火。”

完了。

拂綠如受當頭一棒,腦瓜子嗡嗡直響,絕望地想:定是攬霞那個大嘴巴,叫二公子察覺出異常,如今知道了真相,他該怎麼想小姐,他會不會嫌棄小姐,趕她離開崔府……

混亂中,拂綠忽然想起謝渺的話。

她說:拂綠,孟遠棠沒有想象中的無所不能,而我們也遠比自以為的要強大。

她說:拂綠,都會好的。

“二公子,小姐沒有錯!”她突生勇氣,抬頭直視著崔慕禮,道:“一切都是孟遠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