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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和的陰險。

需知,參天大樹要連根拔起,除葉斬枝得徐徐圖之。

這天下,必定也隻能屬於張家。

*

幾家歡喜幾家愁。

相比於張氏一族的愁雲慘淡,定遠侯府堪稱喜氣洋洋。定遠侯夫人當日便進宮求見皇後,姑嫂見麵分外親熱。

定遠侯夫人早在皇後懷孕初時便得知消息,是忌憚後宮手段醃臢,為保龍種,不得已才將消息摁在肚裡,連幼子周念南都不曾透露半分。

如今聖心大悅,獎賞定遠侯府,定遠侯府便跟著昭告:十日後,定遠侯府夫人將親自在城郊南度寺布施。

謝渺聽聞此消息時,腦中轟地一聲響,頹然跌坐到椅子上。

定遠侯夫人親自布施。

哪怕她暗示過流民危險,定遠侯夫人仍要親自前往南度寺布施。

從那天的談話中可窺,定遠侯夫人雖有貴族氣端,卻也心地良善,布施此舉並非是表麵功夫,更多是出於本心,想要慰藉流民百姓。然而她萬般算不到,背後盯著定遠侯府的豺狼虎豹,不會放過任何抹黑侯府的機會。

怎麼辦,她要怎麼才能幫助定遠侯夫人躲過禍端?

謝渺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眉頭蹙成一團,心間似乎有把火在燒,燒得她滿腔灼熱,卻不得其法。

要麼去找周念南?他肯定勸得住定遠侯夫人。便直白地告訴他,有人要害定遠侯府,要擊垮定遠侯府的威信,如白蟻蝕木,悄無聲息地摧毀定遠侯府這顆大樹。

心底馬上有聲音狠狠反駁:周念南才不會信!他成天遊手好閒、飲酒作樂,從不操心這些正事,你就是同他說,他也意識不到重要性,反倒覺得你在信口雌黃!

又有另一道聲音響起:找崔慕禮幫忙,他幫得上忙!前世流民之禍本就由他經手,他暗中定已有警備。你隻需小小提個醒,以他之心機,定會穿針引線,將前因後果都理個清楚!

踱步聲倏然停下,謝渺轉至書案前,就站著身子,分外認真又歪歪扭扭地寫道:定遠侯府城郊布施之日,流民引發動亂,望出手相助。

又取來信封,以同樣歪七斜八的字跡寫道:刑部崔慕禮收。

她吹乾信紙,工整封好,盯著看了許久,最終吐出深深歎喟。

若沒有重生,她會像其他閨中少女一般,得知皇後有孕,最多隻聽個聲響,感歎一句“少年夫妻,終得圓滿”。而不是像如今這樣,還要苦惱什麼救人避禍。

一時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一時又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真能救下定遠侯府,便是了不起的功德一件。

慈悲心終究獲勝,謝渺喊來拂綠,要她喬裝扮醜去城東信局門口,找個路人替她投信,回府時要在城中兜轉,切不可暴露身份。

拂綠不明所以,這封信既然是給二公子,直接府裡傳送就好,何苦要隱姓埋名,繞個大圈子再送出去?

謝渺慎重其事地叮囑:事出有因,至關緊要,必須要按她說得辦,千萬千萬千萬不能暴露身份。

拂綠被小姐鄭重的態度所震懾,便不再多問,偽裝一番,在城東信局門口尋了個孩童,以零嘴為誘,由他進局送信。

這封信不出兩日便到達崔慕禮手中,他一看、二聽、三聞,已有初步定奪。

紙是上好的單宣,字是存心扭曲所致,墨香淡雅舒逸——寫信的人刻意隱瞞身份,但不難猜想,其出身應當良好。

崔慕禮將信翻來覆去地研究,確定沒有蹊蹺後,將信紙卷起,放到蠟燭上,由火舌將它瞬間吞噬。

灰燼的味道飄散,他打開棱窗一角,冷風颯颯卷入,掠過深沉眉目,彙成一股若有所思。

書案上躺著一疊卷宗,上麵記載著近月京城驟增的惡性案件,京城尹雖已結案,但他從中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京城繁華,富裕民和,日積月累的安逸滋養出屍位素餐的官員,他們似被豢養的獵豹,或許曾雄心壯誌,但在財色權利的浸染中,早已荒疏而廢,丟失獵殺本能。

崔慕禮撚起本折子,隨意掃了眼,又丟回案上,“沉樺。”

沉樺的身影從窗邊出現,“公子。”

他是沉楊的弟弟,自小跟隨崔慕禮,是他最信任的四名護衛之一。沉楊性格沉穩,不善言辭。而沉樺則性格跳脫,粗中有細。

崔慕禮道:“去查查,今日那封信是誰送來的。”

沉樺奉命去查,隻查到送信男童是附近商戶的孩子,而差他送信的貌醜少年相當狡猾,在城中足足繞了半天,繞到最後竟尋不到蹤跡。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

事出意外,沉樺尋不到對方蹤跡情有可原,但他仍憤憤不平,“公子放心,若他再去送信,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能將他找出來。”

*

晃眼便到定遠侯府布施這日。

不到卯時,天墨成一團,定遠侯府已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

定遠侯夫人早早地起身,她此番打扮甚為素淨,青絲以白玉釵綰發,身上著淡羅色夾襖並玉碧色花枝紋披風,珠翠佩環儘卸,褪去平日的雍容華貴,自有一番洗儘鉛華之美。

隨行的丫鬟嬤嬤們皆穿著樸素,恭敬候在門口。

定遠侯夫人用過早膳,正以清水淨手,忽聽門外傳來淺淺哈欠聲。抬頭望去,是周念南斜身倚在門邊,長眸懶怠,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母親。”吐字含糊不清。

她擦好手,向他走去,“才隻卯時,你起那麼早作甚?”

周念南伸伸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母親去布施,我要隨行左右。”

定遠侯夫人道:“我去布施,自有侍衛隨行,你快回去睡覺。”

周念南不理,推著她的肩膀往外走,“我說陪您去就陪您去,走吧,再墨跡天都亮了。”

他既堅持,定遠侯夫人便不多說,隻拉住他的手腕,將他左右端詳,“你就穿這衣裳去?”

周念南低頭欣賞自己,華袍玉冠,錦帶皂靴,全身無處不精致,無處不貴氣。

依舊是人群中最靚的那個崽,莫得任何問題!

他臭美地轉了個圈,笑問:“母親是覺得孩兒太過帥氣?”

定遠侯夫人不客氣地戳破他,“我們去布施,麵對的都是貧苦百姓,需低調行事,不可張揚惹人閒話。”

周念南不以為然道:“他們貧苦,跟我們定遠侯府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他們吃不上飯,我們也要縮衣節食?”

他出身尊貴,自小錦衣玉食,未曾體驗人間疾苦,將此想得理所當然。定遠侯夫人廢了一番口舌,才說服他換了件月魄色長袍,難得風雅素淨一回。

晨曦初露,薄霧藹藹,幾輛馬車在侍衛護送下,浩浩蕩蕩往南度寺去。

馬車簡約,內裡卻舒適。周念南與定遠侯夫人坐在芙蓉繡花軟墊上,中間隔張梨花木方案,上頭擱著各式點心茶水。

周念南掀開簾子,看著周圍烏壓壓的一片侍衛,問道:“母親帶了多少侍衛?”

定遠侯夫人伸出一個手指,“其他侍衛早一步先去了南度寺。”

“一百?”周念南先是咋舌,再失笑著搖頭,“母親,您太過謹慎了。”

去南度寺布施而已,又是換衣裳,又是換馬車,連侍衛都帶了一百個——天子腳下,皇城根上,誰會那般沒有眼色來動定遠侯府?

“城郊流民眾多,小心謹慎為好。”定遠侯夫人道:“你姑母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如此一來,我們定遠侯府更該謹言慎行,不可替她惹來麻煩。”

頓了頓又道:“念南,你姑母說聖上禦前正缺個帶刀侍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一說到此事,周念南眼中便染上不耐,嘖聲道:“父親和兄長在北疆拋頭顱灑熱血,怎的連我也要去賣命?”

定遠侯夫人被噎了半晌,“你今年已滿十八,成日遊手好閒太不像樣,總要找些正事做。”

“我怎麼沒有正事?”周念南端坐起身,一本正經地道:“我的正事便是好好陪您。”

定遠侯夫人不領情,啐了聲道:“誰要你陪,我巴不得你滾遠點,少來礙我的眼。”

“唉。”周念南搖頭晃腦,唉聲歎氣,“果然,父親和兄長一要回來,您心中便沒我的位置了……”

母子倆日常鬥嘴,不知不覺已到南度寺。

南度寺門前布施台已搭好,周邊圍滿衣衫襤褸、貧苦瘦弱的流民百姓,見到定遠侯府的馬車,紛紛大喊:“定遠侯夫人良善,求口熱粥救我等性命,菩薩保佑您長命百歲!”

定遠侯夫人忙吩咐下去施粥,待要下車卻被周念南擋住,“母親下去做什麼?人多口雜的,下人們手腳還利索些,一樣功夫能多放兩碗。”

定遠侯夫人輕柔卻堅定地推開他的手,道:“此番施粥為的是替娘娘積福,親力親為方顯誠意。”

周念南想想也是,便不再阻攔,“那我與您一道去。”

定遠侯夫人在台前施粥,周念南便在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觀望。

眾人排起長隊領粥,場麵倒算井然有序。可隨著時間推移,四周湧入大群流民,多是青壯年男子,氣勢洶洶地插隊叫罵。

“滾開,輪到老子領粥了,誰許你插到前麵?”

“我,我,我站在這裡許久,明明是你插隊!”

“老子說是你插隊就是你插隊,再敢多嘴多舌,小心老子打得你滿地找牙!”

人群嘈雜紛嚷,氣氛劍拔弩張,兩邊互不相讓,推推搡搡到最後,竟動起手來。

定遠侯府的侍衛察覺不對,連忙穿進人群維持秩序,不料還未開口,便被蜂擁而上的流民們按到地上毆打。其他侍衛們見狀立刻拔刀自衛,旁人等得就是這個時機,不往後退,反倒狠狠撞向那道銀光——

刀刃見紅,那人捂緊脖子,五指間有鮮血不斷溢出,淒聲大叫:“定遠侯府殺人啦!”

周念南聞得騷動,還未來得及靠近,人群已亂成一鍋粥,罵喊一聲賽一聲的高。

“他娘的!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竟然敢殺人!”

“我們哥兒幾個千辛萬苦來到京城,隻為求口飯吃,你們定遠侯府的人身份尊貴,就能隨便打死我們兄弟嗎!這是草菅人命!你個狗日的,還我兄弟命來!”

“兄弟們,打死定遠侯府的龜孫!他們不要我們活,我們也不要他們活!”

貧苦人的不甘一向最容易被挑動,何況有人推波助瀾。場麵刹那間變得混亂,流民有衝上來的,有躲起來避禍的,在粥攤前與護衛們短兵相接亂成一團,尖叫和哭喊喧囂塵上。

周念南暗叫不好,忙趕回定遠侯夫人身邊,護著她疾步往馬車走去。

“母親,你先走,這裡有我。”

定遠侯夫人努力穩住心神,眼中仍泄露憂懼,捉住他的袖子不放,“南兒,你與我一起回去!”

“我要留下,看看是誰故意壞事。”周念南神色冷肅,道:“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