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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274 字 6個月前

第1章 傻子?可惜了。

榕城的四月,是揮之不去的潮濕與陰沉。

麗都歌舞廳的招牌比平日裡早亮起了半個小時,花花綠綠的彩燈纏繞閃爍著,映在漣漪不斷的水窪裡,斑駁陸離。

燈火通明的大門裡隱隱飄出俏皮活潑的西洋樂,與旁邊散發著黴味的晦暗巷子相較,仿若一座避世的孤島,隻要進去了,外麵的一切便再無關。

洋人的東西,的確是亂花迷人眼。

尤其這些穿著暴露,在台上跳得極為歡快的舞女,白花花的大腿高抬的那一瞬間,台下驀然低呼一片,一些女士下意識地捂上了雙眼,卻仍從指縫兒裡窺得這驚世駭俗的一幕。

舞台之上是眼花繚亂,舞台之後雖忙碌卻也井然有序。

林知許默默地坐在掛滿演出服的架子下,整個人沒入了黑暗的縫隙之中,略長的額發乖順地垂著,似是故意遮了眉眼,指尖撚玩著一支嬌嫩的垂絲海棠。

若是燈光再亮些,就可以看到他身上腳下散落了許多海棠花,有些已被踩得濘在了地板上。

可時間久了,再新鮮的花瓣也焦了邊兒,林知許無趣地將花兒扔了,轉而拉起了旁邊一直垂著的衣擺,開始把玩起下麵綴著的小珠子。

“誒,你可彆給玩壞了。”

“聽說他是個傻子,估計也聽不懂,彆管了。”

“傻子?”

“對,聽說還是老板買進來的,就是專做那種事的……”

似乎是聽出來了在議論自己,林知許抬起頭,衝著眼前的兩人笑了笑。

輕輕的抽氣聲被音樂聲覆蓋,直到下一個鼓點驟然敲響,兩人才緩過神來,不由地對視了一眼。

怪不得這傻子被收了進來,但就這張臉,彆說他們麗都,就放眼整個榕城也是難以有人能匹敵的。

“嘖,可惜了啊。”

“誰說不是呢。”

兩人搖著頭走開,林知許好奇地看著他們離去,撚著珠子的手指也漸漸停下,似乎是不明白他們在可惜什麼。

“休想!”

忽然一聲厲聲高喝讓那紛亂的後台霎時間安靜,“說好了是唱戲,但你們沒說用洋樂器配戲,我就是被你們給騙來的!”

“您是名角兒,咱們也尊稱您一聲白老板,如今外麵坐滿了榕城的達官貴人們,您以為都隻是為了看您唱官戲?”另個聲音顯然並沒把他的怒喝當回事,“不過就是圖個新鮮,聽聽這西洋樂器與戲搭著是個什麼調調兒。畢竟皇帝都死了這些年了,白老板還以為官戲是什麼瓊花玉樹不成?”

沒有聽到那位白老板的聲音,反倒起了一片驚呼,林知許抬起頭,隻見一頂漂亮的九龍盔頭被人猛地擲了出來,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撞上了他的腳尖,這才停了下來。

“我雖是個戲子,但也不是任你們欺辱的!”

隨著爭執聲,九龍冠上的絨球珠翠顫巍巍地晃動著,一直拽著衣擺的手終於鬆了開,似乎是盯著看了一會兒,林知許小心翼翼地捧起頭冠站了起來,邊吹拂著上麵沾染的塵土,邊走出了這個陰暗的角落。

許多人直到這時才發現,那條縫隙裡居然一直坐著一個人,更歎為觀止的是,竟還是個長得漂亮至極的男孩兒。

隻是他身著一襲淺青的舊式長衫,在這個花枝招展的後台之中,雖樸素到了極點,但仍難掩眉眼的精致。

就連氣得渾身顫唞的白靜秋也有些怔仲,隻看著他走到了自己身邊,眉頭微蹙,滿眼不解,

“這麼漂亮的冠子少爺怎舍得扔了,我把灰吹了,不臟了。”說著,他毫不避諱地打量了一下白靜秋,又將手中的九龍冠舉了舉,“少爺您本就這麼好看,戴上就更好看了。”

少爺?

這陌生的稱呼讓白靜秋一愣,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這男孩是在叫自己,然而正是在愣神兒的這須臾,男孩竟踮起了腳尖,試圖將頭冠放在他的頭頂。

白靜秋滿腔的怒火正無處發泄,他怒目而視,粗暴地將冠子從那雙白皙的手中奪去。

沒有防備的林知許“啊”了一聲,來不及撤回的手指被冠上的金屬片劃出了一道裂口,殷紅的血珠瞬間湧出。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也來想來侮辱於我。”在麗都這地方,不是舞台上的演員,這般漂亮的男孩子是做什麼的不言而喻,白靜秋突然冷笑一聲,“一個賣屁股的,也配來與我置喙。”

這話粗俗至極,白靜秋不是氣到極點是萬不會這麼罵出口的。

但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清楚,他這是借著罵這男孩,把整個麗都的人都罵了進去,有脾氣急的,幾乎要衝了上去。

然而被指著鼻子罵的這個人,卻未見絲毫憤怒,一雙眸子反倒流露出誠摯的神情,

“那少爺您來唱戲,是不收錢的嗎?”

“你……!”

四周肆無忌憚的嗤笑聲讓白靜秋登時陷入了難堪的境地,藏於衣袖中的拳頭也霎時捏緊。

今日被騙來本就讓他忿火中燒,而現在一個肮臟的妓子,還故意裝出單純模樣來諷刺自己,他不是那般衝動的人,可現下也幾乎要失了控。

“白老板,再鬨下去可就不是我們來勸您了。”一個慵懶優雅的女聲響起,圍觀的人聞言紛紛讓了路,“您再不扮上,得罪的可不止是我們麗都,還有那外頭一眾貴人們。”

白靜秋認得,眼前這位妍姿豔質的女人,正是麗都頭牌歌星杜鶯音,隻見她握住了林知許的手臂向後輕輕一帶,站在了他與白靜秋之間。

尖細的高跟鞋讓杜鶯音的身高與白靜秋幾乎無差,然而白靜秋依舊不肯鬆口,“讓我唱可以,必須用官戲的樂班。”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杜鶯音冷笑一聲也不再勸說,倒是轉身拉著林知許,

“這位弟弟倒是眼生,可是新來的?”

話音不過剛落,隻覺耳邊歡快的樂曲驟然響了幾個度,原是與舞台連接的那扇門被人推了開,一位身著西服之人看到後台一群人圍站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都傻站著乾什麼,段二爺來了,一個個都提點兒精神!”

段二爺?

這稱呼落入耳中的一刹那,林知許的雙睫不著痕跡地微顫了下,斂下了雙眸。

而與此同時,白靜秋也驀然抬起了頭,隨後目光落在那被隨意擲在妝台的九龍冠上。

不甘,糾結,動搖,期許。

複雜至極。

第2章 他可比那幾個還會

通往舞廳內場的門在打開的一瞬間,一直悶在裡麵的歡快調子驀然將耳膜震得嗡嗡作響,香煙與酒氣混雜著,這其中還隱隱能嗅出一絲甜膩的脂粉氣。

但即使舞台上的表演讓人目眩神迷,大多數人還是朝大門扭去,對於這個剛進門的高大男人,雖心有畏懼,卻仍忍不住朝那張宛若電影明星般的臉上偷瞄幾眼,而後低下頭竊竊私語。

“二爺請。”麗都的老板孟冬躬身垂眸,一副金絲細框的眼鏡,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學堂裡的教授般斯文儒雅,哪裡像是經營這種聲色犬馬生意之人。

孟冬正欲將段雲瑞請上二樓正中的包廂,手下此時來附耳了幾句,隻見他頓時舒了眉眼,笑道,“到底還是二爺您的麵子,一直鬨著不肯上台的白靜秋,已經在扮著了。”

深邃的雙眸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地抬步上了二樓,身體錯過的那一刹那,孟冬朝身邊人暗暗使了個眼色,隨即跟上。*思*兔*在*線*閱*讀*

誰不知道有次白靜秋在演出時暈倒,正在聽戲的段二爺大發慈悲地用自己的車將他帶去了醫院,還幫他付了藥錢。

聽說後來白靜秋親自登門拜謝,而段家的公館棠園,竟也為這個戲子開了門。

這個事兒一時間在名流間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這白靜秋定是被段二爺納入了囊中,早已耳鬢廝磨了。

這不,方才還鬨得摔盆砸碗的,這一聽段二爺來了,白靜秋哪怕是緊咬牙關,雙目含淚,也乖乖地坐在了鏡前塗抹著油彩,收起滿心的憤恨。

段雲瑞踱步入了二樓正中的包廂,剛剛坐定,樓下恰好一曲舞畢,交談的嘈雜聲瞬間湧上樓來,段雲瑞輕扯了一把端正的領帶向椅背上靠去,

“把小提琴當做弦兒來配戲,還得是你孟老板主意多。”

“若不是您來,白靜秋還鬨著不肯唱呢。”孟冬笑了笑,抬手攔下了準備倒酒的侍者,親自將酒杯裝滿了晶瑩剔透的冰塊,

“這瓶洋酒叫卡什麼多斯,一個從倫薩國來的朋友送的,知道您在倫薩留過洋,特意給您拿來……”

“Calvados.”段雲瑞打斷了孟冬,眉峰微挑間看了眼他手中的酒杯,“去換個杯子,這個不用加冰。”

孟冬聞言微頓了下,自嘲地訕笑道,“不愧是二爺。”

話音還未落,薩克斯開始奏起悠長的音調,原本亮若白晝的大廳逐漸暗下,琥珀色的酒液蕩在矮腳杯中,微弱地反射著包廂內橙黃色的燈光,也掩下了所有人的麵目。

昏暗中的男男女女紛紛起身相擁,輕輕地搖晃中有人沉醉於曖昧,有人默許著心懷不軌,都變成了依附在對方身上的藤蔓,再輕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所有的追光都打在舞台的正中孤獨而立的杜鶯音身上,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展露無遺。

此刻一曲《夢中人》正唱得婉轉哀怨,段雲瑞將杯子湊近了輕抿,將酒液含於口中細品著,任由澎湃的果香充斥著口腔,醇厚地滑入喉中。

一排人影趁著黑從舞台側邊經過,本是不顯眼的,可正當他們即將走到台前之際,那聚攏在一起的亮白追光驟然四散,剛巧就打在了這幾人身上。

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麗都有陪酒的女人,自然也有男人,這幾個人挺拔著腰肢,穿著剪裁過於合身的西式套裝,雖包裹著每一寸身體,但又那麼恰到好處,一覽無遺。

隻是除了那最後一個,略顯慌張的瘦小身影上。

酒杯無意識地被放置在麵前的桌案上,段雲瑞微微前傾地注視著。

當然也不能怪他被吸引,因為在這個地方,一襲舊式長衫的確顯得過於突兀,他似乎是被突然籠罩在頭頂的亮光嚇著了,瑟縮的肩膀讓他顯得尤為弱小且無助。

“那個也是你這兒的?”段雲瑞輕輕抬了抬下頜,“彆是打街上偷了個小孩兒吧。”

“二爺說笑了,我這兒可不做那種生意。”孟冬故作惶恐,朝樓下看了一眼,“他可不是什麼小孩兒,就是人長得瘦小了些,今兒剛來我這沒有合身的衣服,而且……”

孟冬欲言又止,轉了話頭,“這幾個都是新來的,要不叫上來給您瞧瞧?”

段雲瑞倒真起了幾分興致,不過少傾,剛才還在樓下的幾個人已打了橫排站在了他麵前。

眼神對上的這一刻,就連段雲瑞心頭也微微一驚。

這個身著長衫的男孩兒,身形的確是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