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緩緩劃入河中,馮連寬提起桌上的墨玉壺,為天子倒酒,用銀針試毒後,笑道:“爺請用。”
陳述白執起雙鳳杯,慢慢飲啜起來。
殊麗端坐一旁,猜測起他們此行的目的,既是夜間突然出行,必是遇見了急事。可什麼急事能驚動天子,還要走水路?
夜裡風大,河水洶湧,舢板搖搖晃晃間,晃吐了不少人。
殊麗胃裡也不舒服,俏臉沒了血色,但還沒到失態的程度。
馮連寬取出事先準備好的薄氅,披在陳述白肩頭,“爺當心著涼。”
陳述白瞥了一眼殊麗,扯下薄氅扔給她,“披著。”
殊麗想要推辭,卻在對上那雙眼眸時,閉上了嘴巴,披著就披著,總比挨凍強。
船隊抵達河對岸,陳述白輕車熟路地走進一片銀杏林中。
時至陽春,銀杏的葉子還未染黃,綠意盎然。那抹月白身影穿梭其中,與這林、這山極為相融。
殊麗跟在馮連寬身邊,小聲問道:“大總管,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馮連寬掩口:“你猜不到?”
殊麗心裡是有些猜測的,以口型說了三個字:大殿下。
馮連寬點點頭,不再與她私語,小跑著跟上聖駕。
大殿下陳依暮,便是先帝所立的儲君太子、陳述白同父異母的長兄。
陳依暮瘋癲以後並未得到封號,有些資曆的宮人暗地裡會叫他一聲“大殿下” 。
陳依暮瘋病嚴重,天子為讓他養病,差人將他送來了此處。
穿過一片銀杏林,眾人來到一座四進四合院,府宅雖奢華,但沒有匾額,門庭冷落,外人並不知裡麵住著什麼人。
把守的老宮人們見到聖駕前來,忙跪下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陳述白越過他們,快步往裡走,“找到皇嫂了嗎?溪兒在哪兒?”
一名老宮人追上去,解釋道:“還在派人搜索,小殿下在裡屋。”
殊麗也跟著走進宅院,潛意識裡,她不想聽見他們的對話,於是停下了腳步,留在院子裡,隱隱覺得這一遭並不是個好差事。
其餘十名宮女恨不得多多接近聖駕,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
突然,屋裡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道道尖利刺耳的男聲。
“誰讓你進來的?”
“滾出去,孤不想見你!”
“你滾開,彆靠近孤!!”
“啊!陳述白,你不得好死!!!”
沒一會兒,殊麗聽見了宮女們驚恐的聲音,隻見一個衣衫不整的成年男子赤腳跑出來,直奔庭院的石桌而去,旋即爬了上去,站在上麵趾高氣昂地喊著:“你們都清醒些,陳述白登基名不正言不順,他狼子野心,殘害手足,弑君篡位,是個殺千刀的禍害!”
殊麗趕忙跪地,不敢去瞧失了儀容的陳依暮。
負責侍候陳依暮的老宮人們跑出來,圍在石桌前,哄他下來,可陳依暮就是不依順,還笑哈哈地抬腳踹他們的臉,“狗奴才,你們都被陳述白收買了,不忠不義,離孤遠一點!”
看起來,這個男人瘋了,瘋的六親不認。
可殊麗不覺得他是瘋了,而是輸不起,不願“醒”來。
十名宮女分成兩排走出來,像是聽了某種指令,彎腰站在石桌前。
俄爾,陳述白抱著一個三歲大的男娃走出來,麵色平靜,沒有因為陳依暮的話而動怒,更沒有勒令侍衛將人拉下石桌。他隻是站在門檻裡,冷眼看著這場鬨劇。
懷裡的男娃揉了揉睡眼,摟住陳述白的脖子,“二叔,我要母妃。”
陳述白拍拍孩子的後背,“溪兒乖,去給你父王挑兩名婢女,以後就由她們服侍在你父王身邊。”
陳溪淚眼巴巴地問:“那母妃呢?”
“她離開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陳述白將陳溪交給馮連寬,又轉眸盯著屋外發瘋的皇長兄,始終沒有開口,那雙鳳眸永遠冷肅,永遠無情。
馮連寬抱著陳溪走出屋外,溫聲引導著他,“小殿下選選,看看哪些婢子合眼緣?”
陳溪年紀雖小,卻極為敏[gǎn],咧了咧嘴:“母妃是不是受不了父王,自己逃跑了?”
此話一出,站在石桌上的陳依暮哈哈大笑,“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娘跟侍衛私相授受,不要咱們了,你也彆惦念她了,就當她是個不要臉的賤婦,愛滾哪兒去滾哪兒去!”
這種話怎可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講!
殊麗捏了捏拳頭忍下了,位卑言輕,她沒資格去指責什麼。
陳溪抹了一把眼淚,白著一張小臉遊走在十名宮女身邊,選了半天也沒選到合眼緣的,他又看向跪在門口的殊麗,無助地走過去,歪頭打量起她的相貌,然後伸出肉?肉的小手,指著她道:“你抬起頭來。”
殊麗攏眉,糊弄般地抬下頭,複又垂下。
陳溪看向門口的天子,“算她一個。”
這下,天子總算笑了,“為何選她?”
陳溪吸吸鼻涕泡,“她好看,跟花似的,父王看著她可能就不發瘋了。”
三歲的小童都知道什麼叫發瘋麼......
殊麗頓覺頭大,對他的同情一掃而光,斜抬起眸子,假凶了一下:“不好看,小殿下彆亂說。”
陳溪被嚇了一跳,本就脆弱的心靈又受到了重擊,轉頭朝陳述白跑過去,用力抱住他的腿,“不要她,她好凶,我再選選。”
陳述白謾笑,將殊麗剛剛的表情儘收眼底,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晚她霸占龍床的嬌憨模樣。
真是長本事了。
第9章
“不要她,她好凶,我再選選。”
三歲的孩童發出奶稚的聲響,抖著小身板,委屈的不行。
誰能相像,一個皇族稚童竟如此膽小,禁不住嚇唬,可仔細想想,又並不稀奇,在瘋父怨母身邊長大,膽子能有多大?
殊麗收起嬌凶,起身走上前,彎腰靠近躲在帝王身後的稚童,“奴婢錯了,小殿下彆害怕。”
陳溪不理她,嘴巴翹得老高,隨便指了一個看起來麵善的宮女,“就她吧。”
誰知,那宮女立即跪地,求陳溪莫要選她。
任誰願意照顧一個暴躁的瘋子?她們都是燕寢的宮人,即便得不到聖寵,在內廷的地位也是實打實的擺在那兒,其餘宮人見到她們都要點頭哈腰,她們養尊處優慣了,哪裡接受的了這等差事。
陳溪被她們哭得心驚,抱住陳述白的腿抬起頭,“二叔......”
就算年紀小,他也知道,沒有人願意照顧他們父子,連母妃都不願意,何況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陳述白沒說什麼,抬手揉著小侄兒的頭,轉眸看向殊麗,“跟她們告彆吧。”
她們?
殊麗美目微顫,就見十名宮女齊齊跪地,求天子收回成命。
此刻,她們眼中如珩溫雅的天子,抱起發抖的稚童,目光不落一處地向外走去,全然不在乎她們的處境。
“殊麗姑姑!”幾人圍住殊麗,求她去禦前說幾句好話。
殊麗自知身份低微,沒被天子留在這裡已是幸運,哪有能力擔保她們。
望著那人無情的背影,她扯出被攥皺的袖子,輕輕搖頭,“我無能為力。”
無關乎爭寵,是真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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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殊麗聽見陳溪問:“二叔,你要帶我去哪兒?”
陳述白沒有做聲,身旁的馮連寬笑著解釋道:“陛下要帶小殿下回宮。”.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陳溪瞪大眼睛,黯淡的眸子瞬間雪亮,摟住陳述白的脖子,“那我是不是就能見到老祖宗了?”
他口中的老祖宗就是即將回宮的太皇太後。
陳述白扶住他的背,笑著拍了拍,“以後,溪兒就跟老祖宗住在一起。”
“真的?”陳溪暫忘了煩惱,舉起兩隻小胳膊歡呼,“二叔最好了!”
在他小小的心靈裡,二叔不是父王口中的壞人,不是六親不認的暴君,而是一位寬厚仁慈的長輩,從他有記憶起,就隻有二叔會保護他,會跟他耐心講道理 ,比起父王,他更喜歡二叔。
陳述白低沉地笑笑,覺著這聲“最好”甚是刺耳。
這或許是他對皇族中人的最後一絲垂憐了。
“老祖宗回宮前,先由她來照顧你幾日。”陳述白抱著陳溪轉過身,指了一下殊麗。
殊麗暗自磨磨牙,真是感謝天子的器重,又給她加了個照顧皇崽的任務。
陳述白瞥見她嘴角稍縱即逝的弧度,不禁好笑,“不願意?”
不願意就要被送回去照顧大殿下吧,殊麗哪敢不願意,上前主動伸了手,“照顧小殿下是奴婢的榮幸。”
看著如花似玉的殊麗,陳溪猶豫了會兒,才遞出胳膊,圈住她脖子,整個人如樹袋熊一樣抱了上去,仿若墜入一團沁香的雲絮。
“姐姐你不凶的時候真好看。”他翹起食指,戳了戳殊麗的麵頰,笑彎一雙眼。
殊麗一臊,托起他胖顛顛的身子,將人抱個滿懷,“叫奴婢殊麗就好。”
這娃子可真沉,殊麗繃緊小臂,使出了十層力氣。
來到渡口,陳述白先上了一艘船,因著沒了那十名宮女,殊麗想著可以換乘一艘,哪知,還是被叫到了禦前。
船隊起航,殊麗將陳溪裹在大氅裡,橫抱起他放在腿上,輕輕拍著,“小殿下睡吧,睡醒就到宮裡了。”
你的人生,也會因此改變,或許無憂無慮,或許如履薄冰,全看天子的態度。
陳溪有些靦腆,“我三歲啦。”
他的意思是,三歲的孩子不需要這麼哄了,可殊麗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懂怎麼哄孩子,能讓他老實下來就行唄,“這樣睡舒服些,快閉上眼睛。”
陳溪蜷了蜷身子,縮在殊麗懷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陳述白沒往這邊瞧,目光落在湍急的河麵上,若有所思。
抵達河對麵時,殊麗費力抱起沉睡的小家夥。
馮連寬從後麵跑過來,“陛下讓我抱會兒小殿下,你去前麵的馬車承伺吧。”
殊麗沒客氣,將小家夥遞給馮連寬,揉了揉發酸的手臂,快步走到畫轂前,待聽到一聲“進”後,踩著車梯鑽入車廂內。
畫轂華麗寬敞,除了兩側木凳外,還有一張寬大的金絲楠木矮腳塌,塌上鋪著羊絨毛毯,陳述白斜倚在上麵,指尖撚著一顆沒有剝皮的葡萄。
都說女子手如柔荑,可天子的手勻稱修長,撚著葡萄粒時,仿佛筍尖墜著水珠。
殊麗暗歎,走上前跪在塌邊,想接過那顆葡萄為他剝開,誰知,陳述白手腕一轉,避開她伸過去的手,指腹一掐,撚出葡萄肉,塞入了殊麗口中。
他的動作並不溫柔,兩根手指撬開殊麗的嘴,不可避免粘了她的舌尖。
殊麗打怵,下意識抿上雙?唇,嘗到了葡萄的酸甜和他指腹的鹹涼。
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