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酩站在他身側,低頭看一雙形狀漂亮的腳踩入池水,衣擺堆疊在膝蓋和腿邊。細長的庭雪劍映亮了江荇之的眉眼,宛如照鏡一般。
他心頭一動,輕聲開口,“庭雪。”
坐在池邊的人倏地抬頭看來。
反應了一下,江荇之又看向手中的劍,“我還以為……”還以為是在叫他。
鐘酩抬眼,“以為什麼?”
他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一聲藏著悸動的低喚真隻是在叫劍名。
“沒什麼,你覺得‘庭雪’這名字如何?”
鐘酩對上江荇之眼底的期待,壓著笑,“好聽。”
江荇之立馬喜滋滋的,“我也覺得甚是動聽。”
手中的庭雪劍“嗡嗡”個不停。
也不知道是和他一樣被誇得歡心,還是對這四周安逸的環境心滿意足。
感受到庭雪劍的激動,江荇之踏水而起,挽了個劍花。
輕細的劍鳴聲中,被純寒劍氣掃過的空氣結了一層霜雪,池水“嘩啦”漾開幾圈漣漪。
淺藍色身影在池麵上淩波而舞,仿若綻開的雪蓮。
劍過三式,立在池邊的玄衣男人忽而動了——鐘酩如疾燕掠向江荇之身側,赤手迎上了對方的劍招。
掌心扣向手腕,手刃斜向肋下。
對招間無人在意距離過近或是過遠——鐘酩欺身而來,靠近江荇之身後,一手握住對方持劍的腕,偏頭間嘴唇幾乎能碰上那半透明的耳尖。
“我幫你試劍。”
磁沉的嗓音震動著耳膜。
江荇之在驚了一瞬後很快適應,反手劃開身後的桎梏,兩道身影在水麵上交纏起來。
……
一盞茶的時間後。
鐘酩一手握住江荇之的側腰,錮住後者的行動。在那庭雪劍斜刺而來的同時,用受傷的右手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
劍勢一刹!
江荇之嚇了一跳,“柏慕,你乾嘛!”
下一刻便被人掐著腰旋身帶回了池岸邊。兩道身影同時著地,砰!腳下的落葉被震得倒飛而起,刹那是漫天金紅。
江荇之站定後抬眼,隔著簌簌飄零的落葉,和麵前的男人對上視線。
庭雪的劍光映在後者眼底,又被落葉的陰影翻割成細碎的星芒。
周遭好像安靜了幾息。
有種難言的張力在二人之間緊繃著,是默契,也是勢均力敵。
片刻,落葉又堆疊在了腳下。
視線空明,江荇之回神。他後退一步,拿起劍柄就往鐘酩的肩頭一砸,“砰!”一聲悶響。
“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鐘酩“嘶”了一聲。
如果說就是想逗他、想看他緊張,會不會被打死?
江荇之目光犀利,鐘酩被他盯得後背繃緊。
半晌,“你該不會是在碰瓷?”
鐘酩,“……”
鐘酩點頭,“對,想訛你勞傷費。”
一提到錢,江荇之底氣又弱了下來:他還欠了柏慕三千靈石,人家存的媳婦本兒。
而且很快就要去秘境了,萬一自己真的回了一千年後,豈不就成了攜款潛逃?
他想了想伸手拍拍鐘酩的肩,“不用訛。以後我的收入就是你的收入,我的宗門就是你的宗門。”
潛台詞:若我啪地消失,這歸…昆侖就是你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沒聽出他的潛台詞,鐘酩翹了翹嘴角,補充道,“你的月卡也是我的月卡。”
江荇之,“……”
江荇之,“好好好。”
·
秘境現世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算著大概還有三日,江荇之向各個宗門傳去了通訊,叫他們帶上天材地寶到山穀前集中,再由他帶領進入幽魄湖。
誅嚴和誅緒也會一道隨行,屆時托付給皓生門門主楚昀照看。無芥婉拒了江荇之的邀請,主動留下來守著昆侖。
離行前日晚,江荇之又叩響了無芥的屋門。
咚咚、兩聲。
屋門應聲而開,無芥桌案上已經習以為常地備好了茶點,等候江荇之的到來。
“自從辦了月卡,門主來得是越發頻繁了。”
“畢竟要物儘其用。”江荇之坐下。
“今日又是問什麼?”
一隻手拿了椿茶餅乾哢嚓哢嚓地啃著,江荇之問,“這趟秘境之行,可否順利?”
“這就要看門主對順利的定義是什麼了。”
“我能得償所願嗎?”
“一半一半。”
這還能一半一半?
找到機緣出錯的原因,回到一千年後,再見到墟劍……這不是環環相扣?
江荇之稍稍坐正了,“那我有什麼要注意的?”
無芥掐了掐指,眼瞼底下再生的金粉閃閃發光,淡色的眉在光潔的額前舒展,透出一股慈愛與關懷。
“注意安全。”
燭火劈啪,混著餅乾的烘香。
江荇之讚歎,“大師,你好溫馨啊。”
“……”
兩人還在屋裡哢嚓著燭光餅乾,屋門忽然又被咚咚敲響。江荇之揮一掌風將門打開,鐘酩佇立在門外。
“你今天來得好早,我還沒結束。”
自從心照不宣之後,兩人達成了共識——什麼時辰輪到江荇之來,什麼時辰輪到鐘酩來。換班的時候再一起劃個月卡,共享半價優惠。
鐘酩掃了眼兩人的深夜茶話會,抬步走近,“明日還要早起,你要不要回去睡了?”
江荇之起身,“也是,要睡夠四個時辰。”
他說完將月卡遞給無芥,待對方靈力劃過記下賬,又抓了兩塊餅乾出門。
哢噠,屋門關上。
無芥感慨,“門主是貧道見過作息最規律的大乘。”
鐘酩眼皮未抬,“你見過的不就兩個大乘。”
無芥闔著眼笑了笑沒應聲,轉而開始了今日份的給人算命。
…
翌日辰時。
江荇之和鐘酩站在望台前,帶上誅嚴兩兄弟和江狼嚎準備出發去往無還穀。
江狼嚎對即將開啟的秘境充滿期待,已然將先前的小生氣拋之腦後。
它站在江荇之的肩頭蹦躂,“祖宗~秘境裡麵有什麼?”
沒等江荇之回答,一道涼嗖嗖的目光落了過來,“有專吃器靈的妖獸。”
“……”咻!江狼嚎飛速鑽回了儲物袋。
江荇之看向鐘酩,“你嚇它做什麼。”
“警醒罷了,免得它進去之後亂跑。”
“也是。”
將昆侖暫且托付給無芥,江荇之掏出桃木舟,載著幾人一道飛向無還穀。
無還穀外已聚集了大批修士。
由各個宗門掌門或長老帶隊,來的全是三界之內新一代的天賦弟子。
玉花宗憑瀾三人跟著商陸行的隊伍,他們站在其中還有些彆扭。斐音翹首望向天際,拽著憑瀾的袖子,“江仙君怎麼還不來?”
頭繩上的小鈴鐺“叮鈴鈴”的,憑瀾抿抿唇,“你就知道江仙君。”
斐音轉過來撞了他一下,“哎呀~師兄你怎麼變得跟柏仙君一樣,老愛瞎吃醋呢?”
“……”
兩人正耍著情侶間的小把戲,被他們提及的人便乘著桃木舟出現在天際。
人群驀然嘈雜:“神燈大人來了!”
隨行的一批弟子大多未曾一睹“神燈”的風采,眼下紛紛向著天際眺望,目露神往。
隻見那桃木舟瞬息近了,落在山穀空地前。
為首的青年藍衣銀袖,豐神如玉,抬眸間眼波如湖光瀲灩。驚豔自眾弟子心頭升起,還未多看兩眼,四周空氣陡然冷了幾分。◆思◆兔◆網◆
玄衣的俊美男人從青年身後走上來,腰間古樸的長劍煞氣凜然。
鐘酩轉頭似說了句話,江荇之沒聽清,“什麼?”
鐘酩便微微俯身湊近了些,低聲道,“沒事,我問你冷不冷,待會兒我替你去湖底查探。”
說話間距離拉近,透出幾分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投過去的視線收回了大半,眾弟子心頭多了幾分自覺。
“不冷。”江荇之回完,又莫名地看了對方幾眼。壓著聲音說話做什麼,直接傳音不就好了?
但鐘酩很快直起身,恍若無事發生。
“神燈大人,燈座大人。”
一眾領隊的大能紛紛抬手招呼。
江荇之一一回過,順帶將誅嚴、誅緒送去皓生門的隊伍。
“江兄。”一聲招呼從旁邊傳來,江荇之轉頭對上那純白的麵具。遊蘇青搖了搖折扇,瞥見他腰間的庭雪劍問道,“還用得順手嗎?”
江荇之回味那感覺,“渾然一體。”
遊蘇青清清朗朗地一笑。
鐘酩定定地看過去,同江荇之傳音,“他為什麼隻和你打招呼?”
江荇之覺出他的不悅,料想是因為後者受到了冷落。他鼓勵道,“想和人交朋友,你就主動一點。”
鐘酩,“……”
·
一群人不好在山穀外滯留太久。
江荇之沒多耽擱,叫各宗之人照看好自家隊伍,便和鐘酩一道領著眾人穿過濃霧進入無還穀。
白蒙蒙的霧氣遮掩了視線。
江荇之在前麵走著,隱隱聽到後方傳來幾聲議論:
“這白霧,好眼熟。”
“像不像前幾日昆侖山外的……”
咯噔、江荇之心頭一跳。
鐘酩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說:看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江荇之清清嗓子,謹慎的聲線透過白霧傳遍後方的整個隊伍,“山中霧氣或會輕度致幻,靜心凝神,不要分心!”
後方的聲音驟然消失。
鐘酩,“……”
他有一瞬竟想在這修真界內提倡反對迷信。
在江荇之的帶領下,一行人順利進了山穀,抵達明鏡般的幽魄湖邊。
眾弟子早被門中長輩提醒過湖外側是弱水,這會兒全離那湖岸站得老遠。隻有鐘酩和江荇之立在岸邊,望向湖中心的方向。
鐘酩說,“你安頓好他們,我下湖去看看。”
江荇之點頭,“那你注意安全。”
鐘酩同他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樣子。隨即轉過身,在四周一片驚呼聲中穩穩掠過了弱水,轉眼紮入湖心!
噗通、湖麵蕩開一圈水波。
江荇之回想著前者剛才那一笑……自己是說了什麼讓人高興的話嗎?不就一句“注意安全”,柏慕要喜歡聽,回頭讓無芥同他日夜叮囑。
身後傳來一陣“叮鈴”聲,江荇之轉身看見斐音溜過來,“江仙君,好久不見!”
江荇之對這個張口就來的小姑娘印象深刻。他回了一聲,又問了問玉花宗現在的情況,得知一切都穩定了下來,也算放下心。
聊完正事,斐音忽然往他脖子上瞅了一眼,“仙君,你那紅玉佩怎麼沒戴了?”
江荇之頓了一下。
自從知道柏慕喜歡自己,為了避嫌他就取下來了。
“秘境裡狀況百出,先收起來了。”
斐音機靈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