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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刀下,那麼這一通扭曲的體驗,是否是在贖罪?他幫他贏得了遊戲, 是不是就能獲得寬宥?

他回來了,是不是季辭很快也能醒過來?

光消散了,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不再岑寂, 有人的腳步聲,低語,還有儀器滴答。

許遊動了動手指,還想起身, 被誰摁住了。

“少爺……”

是伯恩。

帶著哭腔的蒼老聲線,不是他的好管家還能是誰呢?

他抬起手, 碰了碰眼睛, 還好, 黑的是眼罩, 沒瞎。

伯恩這回忍不住了, 撲到他身上嗚嗚哭泣:“少爺, 你終於醒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終於醒了……”

“哭什麼,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他好笑道, “我睡了多長時間?”

“您哪兒是睡啊,根本就——”沒呼吸沒心跳的,就和死了差不多。伯恩咽下這句話,“從在地下河發現您,到現在有三個月了。”

許遊並不關心他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那小辭……”

“季小少爺就在隔壁病房呢,等您能下地走動了,就可以去看他。”

“他還沒醒?”

伯恩沒吱聲,多半是在搖頭。許遊歎了口氣,但並不很失望,畢竟自己比小辭先一步離開遊戲,那對方回來得遲些也很正常。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伯恩。”

“怎麼了少爺?”

“交代你件事情。”

“您說。”

*

許遊又昏睡了整整一天,再次醒來是傍晚,眼罩已經被摘掉了,他做了個深呼吸,動了動眼球,慢慢睜開眼。

不是家裡的裝飾,他環視一圈,應該是醫院,龍類專屬的那種。他住的樓層挺高,外麵沒彆的建築物遮擋,煙紫的暮色穿過窗柩淌了一地。

他第一件事,就是攤開手掌,確定是光滑的人類皮膚、而不是長著青苔的石頭後,又做了最想做的事兒,調動手部的血液聚集向指尖,金色的龍鱗漸次顯現———太好了,他還是那個龍,沒變。

一旦脫離生命危險,以A級的體質,恢複起來就是飛速。看護的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許遊拔掉了身上粘著的各種監測儀器,直接去了旁邊的病房。

推開門,裡麵還挺熱鬨,季家的幾位都在,寧延年和小溫,甚至好久不見的赫定家二位,伊迪絲和盧修斯,都圍著那張清透精致的翡翠台。

季辭躺在裡麵,神色安詳。閉眼之前還是19歲的男孩兒,睜開眼後見到的,是25歲的那個,大了幾歲,更加成熟迷人,也隻有這個才是他的小辭。

算算看,等到入夏,就該26歲了吧?

許遊瞥了眼旁邊的儀器,驚訝地發現季辭已經重新擁有了心跳。

要知道,從秘境森林回來以後,季辭的狀態無論交給誰來判定,都是板上釘釘的死亡,任何能符合人類存活的體征都沒了;但現在,他有了最鮮明的標誌:心跳。

儘管跳動的幅度很小,可這意味著起死回生———意味著幾個月來,找材料、換虯骨、手術移植、遊戲解救———許遊和所有人的努力沒有白費。

*

季辭的心臟重新工作了,許遊的心也從萬米高空落回肚子裡。他百感交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化成輕柔的呼喚:“季辭……”

他沒有叫他小辭,也不是崽崽,或者寶貝兒。

他叫他的全名,名字才是最短的愛意與咒語。

許遊話音剛落,那道幾乎沒什麼波瀾的曲線忽然有了一個明顯的跳動。

小溫驚訝地看了看儀器,從其他人眼中相似的吃驚證明不是眼花,激動道:“他在回應你!”

“啊?”

“許先生,再叫他一次!”

許遊懵懵照做,這回不僅是全名,平時叫過的稱呼通通來了一遍,怎麼肉麻怎麼來,把盧修斯和季越彭聽得連連翻白眼。

每一次,季辭都在用鮮活的曲線回答。

季淳微笑著搖搖頭:“我們怎麼跟他說話,他都沒多大反應,看來啊,還是得對的人來。”

季悅梔問:“我哥當時是怎麼醒的?小舅,也是你在喊他嗎?”

“應該沒有吧?”季淳認真地回憶起來,“我想想哦,當時霖澤還是挺堅強的,等我去的時候,他已經醒過來了。”

季越彭還挺失望:“啊,那就不知道誰對大哥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了。”

季悅梔用胳膊肘碰碰他:“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季淳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我也很好奇呢。”

莫名被牽扯進來的季霖澤:“……”

平時總是冷著臉的大哥,難得能捉弄一回,季悅梔充滿成就感。轉頭看見幼弟心情又沉重幾分,這家醫院,近幾年來的比之前一百年加起來都要多,實在是運氣不好。

隔三差五就不是這個昏迷就是那個沉睡,季悅梔拍了拍許遊的肩膀:“你呀,你倆還真是苦命鴛鴦。”

許遊安慰自己:“再苦命,也是鴛鴦。”

天造地設,隻羨鴛鴦。

*

許遊接手照顧季辭,大家紛紛自覺離場,把空間交給坎坷的小倆口。

季悅梔一邊攬住寧延年,一邊摟著小溫:“走,姐請你們吃好吃的去。”

倆小孩激動壞了,仰慕已久的童年女神,誰能淡定?

季越彭本來想賴著小舅,轉轉眼珠,決定跟著赫定家那兩個:“本少爺給你們個麵子,請我吃飯吧。”

盧修斯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藹可親:“你沒發燒吧?”

季越彭莫名其妙:“沒啊。”

“那你說什麼胡話呢?”

“你什麼意思!”

伊迪絲在旁邊看他們鬨,這倆家夥差了好幾百歲,怎麼都還是小孩心性。她漂亮的、向來沒什麼情感波動的眼瞳中流露出無奈,轉眼看見季淳,微微頷首,就當打招呼。

季淳也揮了揮手,向著反方向走去。他不用征求彆人的意見,自個決定就行。加西亞在左邊,季霖澤跟在右邊,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準確來說,是不能讓自己遠了,更不能讓對方離季淳更近。

走的時候朝著不同方向,說要不醉不歸,把照顧小少爺的活兒都交給許遊,結果還沒倆小時呢,不約而同都偷偷回了醫院。

巧的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的。於是浩浩蕩蕩一群人,又都在醫院門口遇上了,看見彼此眼中同樣的情緒,了然笑道,哪兒有心情做彆的呀,乖乖回去守著他們的寶貝兒吧。

每個人都帶了季辭愛吃的東西,權當給許遊加餐。等他們推開門,病房空空蕩蕩,翡翠台上的人「不翼而飛」,唯有窗戶拉開了一半,繾綣晚風掀起簾布一角。

*

此刻,S.O.T.遊樂園。

這座許氏集團出資創建的遊樂園,已經誕生了22年,初次營業,還是在季小辭三歲那年。現在它成了知名的樂園品牌,連鎖遍布世界各地,可若有人想要參觀最豪華、最有企業文化的,還是得回到初心地點。

白天和任何一個網紅樂園都大同小異,人擠人,化著精致的妝從頭打扮到腳的姑娘們,扛著相機背著大包小包的小夥子,看到什麼都想要的小朋友,以及身累心累錢包更累的家長。

哪哪兒都排起長龍,工作人員應接不暇仍堅守崗位,處處是音樂,處處是笑容,熱鬨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樂園清場,開啟完全不同的緯度。

依然有絡繹不絕的遊客,可他們不是人類,每一個揚起帽簷露出的雙瞳都閃閃發亮———那是屬於龍的眼睛。機器裝置全部更換,放大,放寬,安全扣形狀調整,為特殊來客量身打造。

這裡,是被夜幕拉開的巨龍盛宴!

當年遊樂園首營業的那天,所有的燈光都亮著,許遊放下所有事務,專心陪伴他的小男孩兒。

兜兜轉轉二十來年後,又回到了同樣的地點,這一次沒有其它遊客,所有裝置卻還在運營,也沒有缺失哪怕一盞燈光。

整個遊樂園,都隻為了他的小王子而存在。

許遊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好好的醫院不待,讓伯恩安排好,趁著其他人都出去吃晚餐,悄摸摸把季辭「偷」到這兒來。

他隻是有種預感,今夜,就是小辭蘇醒的時刻。

*`思`兔`網`

許遊想,自己的直覺還是挺準的,最近發生的樁樁件件也算是佐證。

季辭醒來也許是龍,也是還是人類,也許是非龍非人的怪物,誰都拿不準———不過沒關係,哪一種都可以,隻要小辭的雙眼還盛的下他的倒影,他就拋下所有身外之物,心甘情願陪他一輩子。

崽崽三歲時,許遊把他抱到花車上來巡視整個樂園,還差點兒把小東西嚇哭了。

現在惡龍同樣陪著小王子坐在南瓜馬車裡,期待午夜十二點奇跡降臨。

巨龍的聽力極好,在那群人進入樂園時許遊就分辨出來了。不過他沒分心去招呼他們,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他們趕出去。

半小時。

反正都是小辭最重要的家人朋友,讓他們見證這一刻,也是好事兒。

花車按照定好的軌跡優哉遊哉繞了樂園一圈,最終停在中心的大噴泉前。許遊跳下馬車,再把季辭抱下來,輕輕一躍跳進水池中央的花瓣形狀的王座。

十分鐘。

這是個童話主題,白天給人類看的時候會升起一樽栩栩如生的側臥微微垂目的人魚像,噴泉的水珠和光點濺在她晶瑩的皮膚上,光影交織,美輪美奐,官方推薦最佳拍照地點之一。

現在,無論是小人魚還是睡美人,都不重要。季辭才是今夜獨一無二的主角。

零點就要到來了。

三分鐘。

低低的,遠處又有人在%e5%90%9f唱著龍語的禱告。

三。二。一。

時針、分針、秒針,哢噠重合。

什麼也沒有發生。

*

午夜十二點,時鐘轉到了末尾,馬車沒有變回南瓜,龍騎士沒有離開,童話世界不聲不響倔強地維持原樣,但魔法卻未生效,小王子依舊沒有醒來。

許遊的心沉沉地,沉沉地浸入了冰涼的深淵。

難道他的想法出了差錯?並不是今天?或者乾脆努力全是白費……季辭根本不會醒來?

他已經無心去捕捉其他人的心聲,哪怕現在所有人都在說話,高聲哭泣,竊竊私語。聽覺唯獨灌滿冷冷的晚風。

許遊的腿有些發麻,或者麻木的不僅僅是腿。他溫柔地親%e5%90%bb了一下季辭的額頭,木然地閉了閉眼,起身打算帶季辭離開。

沒事,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年、十年等不到,一百年、五百年,他總會等到他醒來的那天。

許遊正要走,忽然感覺有什麼勾住了自己的衣角。

——是季辭的手指!

那是即將蘇醒的肌肉反應,像以前很多次賴在床上不要他離開一樣,虛虛地、又決絕地勾住他的心。

許遊大氣都不敢出,跪在旁邊眼睛一錯不錯,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禱告。

「神明啊,如果你能聽見我的祈求……

讓我的愛人

醒來吧

看看這個世界

看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