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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辭的頸窩。

季辭清空大腦,試圖忘記在赫定莊園發生的一切,埃隆,耶利米……努力去享受和許遊獨處的寧靜時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靜靜眺望著夜色裡陷入沉默的森林。

這兒是製高點,從這裡看得見森林的全貌,包括偶爾經過的飛鳥,遠處燈光模糊的城市,包括隱約可見的、季家新的城堡,和後方一團深色迷霧的秘境森林。

銀白的清輝紗一樣攏下來,他們幕天席地,躺在月色下。

季辭雙手攥著他的前襟,問題來得突兀,聲音顫唞:“要是有一天……要是我死了,怎麼辦?”

許遊一怔:“怎麼說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季辭執拗地問:“你回答我。”

人類的壽命隻有幾十一百年,而龍有幾千歲。他遲早有一天要先離開。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是近在咫尺的將來。

許遊察覺出他的不安,撫平他眉間的峰巒,語氣輕柔,像在哄一個很小的孩子———他也的確精於此道:“我會去找你。”

“找我?”

“輪回轉世,你總是會回來的。”

“輪回?”

“怎麼,隻允許人信這個,龍不行?”

“不是。”

“那你信這個嗎?前世今生?”

季辭張了張嘴,沒想到許遊竟然會先提起這個———在如此拙劣的此時此刻。他在這具身體裡過了太久,都快忘了,靈魂曾經趟過兩世歸處,沉溺於眼前這個人的前世,又耽擱於此生。

他忽然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坦白一切,但還是忍了忍,挑了個模棱兩可的切入點:“我以前跟你說過吧,我從上輩子就喜歡你了。”

“嗯?”

“如果,如果這次所有人都得償所願…………”他在許遊的眼中望見自己的倒影,聲音靜悄悄的,“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

月光初雪一樣輕飄飄地落下來。

第九十八章 幕間(五)

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

幼兒的哭鬨聲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殺傷力最強的武器。

距離姓許的離開過了至少仨小時了, 男孩仍在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原本白皙的小臉憋得通紅,從剛開始感情充沛的嚎啕, 到現在體力耗儘後的抽泣,音量有大有小, 但沒停過。

埃隆躺在相隔十來米的樹枝上, 雙手枕在腦後嚼著草葉,毫無形象地晃悠著腿,哪還有半點人前領袖的精英模樣。

他閉著眼聽著微弱的小溪流時斷時續。最初被噪音煩不勝煩,現在居然有點兒催眠———聽困了。

時間不算緊迫, 可也不想浪費在這兒。他打了個長長的嗬欠,吐掉已經咀嚼得沒味兒了的葉子,起身, 半蹲,有節奏地前後甩甩手臂,象征性地目測了下距離,一個立定跳遠輕輕鬆鬆跨越過十幾米的距離, 跳到小孩兒在的那根樹枝上。

男孩被從天而降的人嚇了一跳,一時間忘記了哭泣, 眨巴著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 每眨一次都會掉下一滴淚。

埃隆蹲在他麵前, 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眼角, 那些淚珠看起來晶瑩圓潤, 寶石似的, 在指腹觸碰到的瞬間化成溫熱的液體。

好久沒見過小孩哭了。他想。

啊, 突然好想吃小孩。

小家夥的眼神從驚訝驟然轉為驚恐, 哆嗦著往後退, 埃隆才意識到自己把後一個想法順嘴說出來了。

成年龍煩躁地搓了搓臉頰,他還要把這東西抓回去做研究了,可不能現在就嚇死。

他和幼崽打交道的經驗有限,無論種族。想來想去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叫季簌簌?”

剛說完要吃小孩,現在又問名字,怎麼看都不是個好人。男孩沒吱聲。

埃隆保證:“我不吃你。”又在心裡補充:暫時不。

男孩扁扁嘴:“我簌簌……不季……”

他本來還沒學會說話呢,危機之下忽然爆發語言學習能力,講得顛三倒四。還好埃隆猜了個囫圇。

那就是沒有加上季家的姓。和剛被收養就取名為季辭的小少爺不同,眼前的男孩兒,季家究竟是存著怎樣的心思收留,一時搞不清楚。

原監護人們情比金堅,走得決絕,虯雖年幼,但直覺比成人更敏銳。那點搖搖欲墜的雛鳥情節此刻如風中殘燭,隻要再稍稍施加一點力———

成年人寬厚的手掌輕柔地捉住小孩子細細的手腕,把自己放到差不多的視線海拔,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沉痛又認真。

“我很抱歉,他們不要你了。”

孩子低著頭,看見自己的小手被翻轉、包裹進算不上溫暖的掌心。

“小甜心,願不願意跟我走?”

*

大灰狼就這麼把小紅帽拐回了家。

也算不上家,埃隆現在不能出去,秘境森林是他最好的保護罩。他征用,或者說是強行霸占了阿爾瑟族民的樹屋,修煉自己也培養小孩兒。

很久以後,再回想起這段日子,隻剩美好。

森林的時間法則很神奇,不僅跟外界換算頻率不同,就是僅在林中度日,也有長有短。男孩進森林時差不多七八歲,滿打滿算他們待了不到半個月,簡直一天一個模樣,拔節抽長,很快擺脫了羸弱和稚氣。

虯雖然孵化出來隻有三年,但在這三年前,從阿爾瑟那裡得知,龍蛋已經在豌豆藤的根%e8%8c%8e裡存放了很多年。這麼看,說他十幾歲也不為過。

埃隆不喜歡太小的孩子,於是在他的教導和幫助下,男孩很快掌握了更高級的化形技巧,定格在了少年模樣。

既然跟了自己,小孩自己也想與過往的情愫割斷,跟姓季的再也不沾邊兒,埃隆決定給他改個名字。

他是個在細節上非常吹毛求疵的人,什麼傑克約翰哈利這種普普通通的名兒,肯定不符合審美。

森林裡沒信號,不能用人類的網絡查,他弄來本書,一頁一頁翻。

男孩抱著膝蓋坐在旁邊看,側臉有了少年的輪廓,唇紅齒白,雙瞳剪水,漂亮極了,絕對對得起虯的種種高潔傳聞。

還沒有人教過他認字讀書,那本小冊子上的符號像天書。他就聽著埃隆提名再否決,安安靜靜,不發一言。

埃隆翻到枯黃的某頁,手指一頓:“耶利米,怎麼樣?”

小少年歪著頭望他,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耶利米是上帝的先知,他預見的都是悲劇。他的一生都在苦痛中煎熬。他總是流淚。

埃隆撫摸著少年如玉的麵龐:“我不希望你流淚。”

*

原本繽紛的森林因為巨龍的到來變得空曠寂寥。埃隆渾然不覺是自己的錯,百無聊賴,帶著更名為耶利米的小家夥去探索版圖。

季辭和朋友們曾經被豹鯰托舉著遊過一條河流,兩邊栽滿了發光的藤蘿,微風拂動後宛若晶藍色的瀑布,那是埃隆現在最喜歡去的地方。

耶利米飛行得越來越熟練,和巨龍不一樣,他能夠在保持基本人身的情況下,隨意幻化出雙翼、爪、鱗片,並不會多耗體力。在他血液的提升下,埃隆也輕鬆了不少,兩人隻伸展出後背的翅膀,沿著河畔優哉遊哉向前,領略河畔的風光。

兩人降落在開著花的、最茂密的幾株藤蘿下。現在的外世界不知是什麼季節,秘境森林裡沒有四季,日日恒溫,埃隆挽起褲腳,坐在岸上,膝蓋以下浸泡在涼爽的河水中。

耶利米學著他的樣子,也把自己泡進去,冷得抖了一下,趕緊收回來,盯著清澈的水流又很渴望的樣子,再次鼓起勇氣嘗試。

埃隆就在一邊托腮,帶著笑看向他。

小孩最終還是坐在他身旁。^o^本^o^作^o^品^o^由^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網^o^友^o^整^o^理^o^上^o^傳^o^

兩個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岸邊沒什麼聲響,隻有風吹過。

“我要怎麼叫你?”小少年冷不丁地問。

“唔……”

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段時間隻有他倆在,根本不需要什麼稱呼。埃隆轉了轉眼睛,叫爸媽肯定是不行的,叫叔叔?哥哥?都很怪。主人也不是什麼好稱呼,那就……

“就叫名字吧。”

“埃……隆?”少年遲疑地念出這兩個音節。

好像一點兒也不特彆。龍嘖了一聲,並不滿意。

突然想到了:“叫我「H」吧。”

“H?”

“嗯……”

四年前,那個策劃多時的新年夜縱火案,就是最初以哈瑞斯的身份接近季家的下人時,他就叫「H」。

埃隆想起那個叫莫莉的女孩兒,單純,甜美,和現在的耶利米一樣,望著他的眼睛是純粹的信任。隻不過耶利米要多一份連少年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傷悲。

哈瑞斯是他母親的姓氏。一個卑賤的雌性D級混血種,活在所有人的蔑視中,卻天真地期望有朝一日老情人會將自己和兒子從泥潭中拯救出去。這樣可鄙的天真,一直持續到死。

如今他完成了母親沒有做到的事,冠以赫定這個光鮮且尊崇的姓氏。沒有人膽敢在他麵前提起索菲亞·哈瑞斯,怕她玷汙他的榮光。

然而內心深處,恨他也愛他的母親,也是他幼年夢魘時唯一的守護神。

他不想提起哈瑞斯這個姓氏,也不想丟掉。如今,找到了折中的辦法,保存其中的一部分,隻展現給親愛的小耶利米。

*

埃隆得到虯,學什麼隱身、縮小之類的都是小事兒,最重要的,得用來精進血液純度。

這東西一直是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哪怕現在的埃隆·赫定早就擺脫哈瑞斯的姓氏和私生子的名號,誰也不敢在他麵前說半個「不」字;哪怕光明正大翻身成了尊貴的赫定家主,地位好變,血統卻難改。

A級,聽起來也挺厲害,萬人之上,一呼百應。可終究不能同S級相提並論。不僅在名號上差一截,真正實力更是無法與純血匹敵。

埃隆清楚,以自己擴張的野心,和季家的一戰在所難免。且不說季淳會不會親自出馬,不去想他那兩個純血親外甥到時候派不派的上用場,就連他的左膀右臂,超A級的加西亞和季霖澤,都比自己的龍血占比更高。

謀略、計策都得講究,然而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什麼巧思都沒意義。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成為純血。

如何用虯來提升血液純度,搜羅出來的資料上沒有具體的記載,畢竟虯本來就稀少到幾乎沒人見過,沒誰得到過,更彆提用上。

不過根據埃隆的研究,辦法主要有兩種:血液,或者骨骼。

簡單來說,吸食虯的血液,或者直接拆吃入腹。

後一種辦法或許更快捷、徹底,但畢竟是吞掉一個不同的物種,很難說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埃隆自認為還沒走火入魔到那一步;為了安全,還是細水長流,慢慢交換和淨化血液。

阿爾瑟提供給他們的樹屋是全新的,豌豆藤持續為他輸送樹靈,耗掉太多養分,已然枯黃。他們沉溺在枯葉編製而成的夢境中,日夜顛倒,持續融合。

他像吸血鬼飼養自己的血袋一樣,豢養著簌簌———現在該叫耶利米了。

少年的外表已經臨界人類的成年,骨架纖細,比他小一圈,正好能抱在懷裡。埃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