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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失重,耳邊呼嘯,模糊的片段畫麵,以及不知何時才能到達最低的惶惶然。

觸底是折磨的終結,也是死亡的起點。

地底比他想象中還要深得多,墜下懸崖的過程相當漫長,季辭已經沒了界限概念,時間像一根失去彈性的棉線不再被賦予任何意義。

人死前的回憶大概就是走馬燈,季辭想到了很多,兩世的記憶融合在一塊,算了算他已經活了四十年,經曆過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幸事,反正是作弊。

可惜他沒從上輩子的經曆中得到任何教訓,這輩子還是草草了事,沒有成就,沒有愛人,留不下也帶不走。

季辭恍惚地想到,自己還能有下一世嗎?

好像已經看見了穀底,還有湍急的地下河。沒關係的,反正摔在哪裡都不過一具白骨。

不對。下麵一丁點光都沒有,他是怎麼看到的?

好像開始產生幻覺了。

也好,沉溺在輕飄飄的幻覺中死去,總比清醒著粉碎要幸福。

然後他落在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中。

季辭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了許遊。

許遊對他微笑,將他摟向自己,說,小辭,不怕,我來接你了。

果然是幻覺啊。

季辭眨了眨眼,想將許遊的臉記在腦海中,如果有下輩子,還是要最先認出這個人,希望大笨蛋也能記得他。

他闔上眼,這一次很安寧。

老天待他不薄,在一切的最後,讓他死在愛人的懷中。即便是幻象,也是最美好的結局。

*

季辭陡然睜開眼。

他沒有繼續下落,反而在上升———

那個「許遊」不是幻覺,是真的!

隻不過不是人形的雙臂抱著他,而是龍脊。季辭摸了摸堅硬而熟悉的龍鱗,金色巨龍正載著他向上飛去。

“許……遊?”

他的聲音顫唞得不成樣子,好像怕自己大聲一點就會驚碎這個泡影。

巨龍沉沉地笑起來:“你可真會躲,我找了好久。”

季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嗎……”

“真的。怎麼了,不相信?”

“我覺得我在做夢……”

“有我,是美夢還是噩夢?”

季辭沉默了。

三歲那年與許遊重逢,他認出這個人就是上輩子殺死自己的NPC,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他最深重的夢魘主題。可後來,伴隨著梨子熏香的淡淡氣味,許遊是將他從噩夢中拖拽出的救命稻草。再然後,他長大了,生出混沌的愛意,許遊又成了最奢侈、可望不可即、可即不可屬的美夢。

兩世的生和死之間,都是許遊一次又一次插手,強行而突兀地改變了他命運的軌道。

這回,還是沒能例外。到最後,仍然隻有他們兩個。

許遊以為他嚇傻了,飛回地麵後連忙化作人形抱住他:“還好嗎?”

明明龍的體溫比人類要低,可這個懷抱是如此溫暖。可以毫無顧忌撒嬌的對象在場以後,先前那些痛感全都湧了上來,季小少爺委屈地要命,眼淚啪嗒掉了下來:“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麼才來?”

——風平浪靜的晚宴前,災難來襲的絕望後,他一直在等待,可他都沒有來。

許遊看著季辭的模樣,難得有些無措,是該先歉疚還是心疼,手掌扣住他的後腦勺,讓年輕的那一個前額抵在自己%e8%83%b8口,%e5%90%bb了%e5%90%bb他的頭發:“抱歉……我來晚了。”

*

原本說新年夜留在自己家中過,其實是為了給季辭一個驚喜。許遊打算在晚宴結束後悄悄到訪,駛入森林沒多久就看見滔天大火。古堡的景象有多可怖,連見多識廣的許遊都不願回憶。

他看見一貫淡然的季家家主驚慌失措的模樣就知道季辭處於危險之中,和他們簡單溝通一下,再次兵分幾路去尋找。

藏寶洞完全是誤打誤撞找到的,原本的入口極隱蔽,但爆炸將洞口炸了出來。裡麵黑黢黢的,而且沒法及時聯係到季淳溝通究竟是何處,未知是所有生物統一的頭號敵人,饒是巨龍也心裡打鼓。

可是,萬一呢,萬一季辭就在裡麵?

想到小家夥無措地躲在角落裡的模樣,許遊眼一閉心一橫踏了進去。

然後就踩空了。

那兒沒有台階,也沒有平路,直接就是萬丈深淵。幸好他是龍,立刻恢複龍形騰空飛起。

同時,令人絕望的是,入口即刻封死:這是個單向的通道,出口不在這裡。

頂上有光,許遊就一直往上飛去,驚喜地看見有模糊的人影———可是不止一個。

接著,就目睹了季辭被扔下懸崖。

許遊的心臟好像也跟著墜下去。

好在,身體記憶比大腦反應地更快,他向下俯衝,跟風力與加速度賽跑,儘力追及了好一段,終於接住了季辭。

嚇死了……真的是要他的命。

罪魁禍首白白被放跑,也不重要了。他緊緊抱著季辭,確認這個人現在安安全全在他的懷中,才總算舒出一口氣。

許遊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來遲了一步,一切又都會如何。

他用指腹擦掉季辭臉上的淚:“都二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

這時候倒是把他當成年人。季辭怒目而視。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許遊借著微光查看他的傷勢,“現在感覺怎麼樣,能不能走?”

季辭抿抿嘴,不說話。

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要抱」。

好吧,他明白了。許遊認輸,穿過腿彎把小少爺抱起來,從三歲抱到二十一歲,還是這麼輕巧,隻不過抱的姿勢改變了,感覺也不太同,現在懷中不再是個連走路都會摔倒的幼兒,是個真正的成年人,和自己的人類外表能力差不了幾歲。

現在的他抱季辭不再因為小孩子走路慢,隻是因為他想罷了。

他總覺得,他和季辭之間的關係好像需要一些改變。不過為什麼要變、以及要變到什麼程度,他還沒想好。

反正……先找找出口,能出去再說吧。

*

洞%e7%a9%b4裡太暗,連個火把都沒有,也沒發現有燈的線路。巨龍的視力比人類強化數倍,架不住黑暗過於濃烈,還是看不清。

許遊可沒有隨身帶手電筒的習慣,不過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寶貝兒,閉上眼。”

季辭:“……”

但他還是乖乖照做。

就算閉上眼,也能感受到驟起的亮度,而且近在咫尺。不用看也知道許遊一定是點亮了龍瞳。

不僅能隨意開關,還能調節亮度,更重要的是完全沒有多餘消耗,龍的各個身體部位中就屬龍瞳最為「方便」。

能夠照亮一小片周遭的同時,視力再一次得到強化。就算是同樣愛聚財、且很有錢的許老板也被這個聚寶洞震驚了,金山銀山不足為奇,奇珍異寶到處都是,「錢」的光芒交相輝映,眼都快被閃瞎了。

貴族不愧是貴族,寶藏收割者啊。要不是情形不對,他真想上去扒拉兩件研究研究,長長見識。

轉了幾圈,一無所獲。許遊覺得還是應該把季辭先放在這裡,自己飛到懸崖下麵看看,甚至潛入暗河裡都有可能。隻不過小家夥現在這個樣子,怕是一刻都離不開自己。

他熄滅龍瞳,停下來。季辭感受到光褪去,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許遊。”

“嗯?”

“你在乾什麼?”

“找出口啊。”

“……”

“你有什麼想法嗎?”

“有。”季辭抬起頭,“你可以從那裡飛出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許遊也抬起頭,看見那小小一方天窗:“……”

好像是哦。

全世界大概也隻有季辭能用這種「是不是傻」的眼神看許老板了。許遊覺得小孩兒要不是因為虛弱而且不會飛,恐怕都要自己下來走了。

許遊是從下麵的入口進來的,這會頭一次正兒八經打量那個「天窗」,好奇道:“這裡怎麼會有個洞?”

連箱子帶人一起摔下來砸出那個洞的季辭:“……”

許遊並沒有看出這是段對於他而言難堪的回憶,以為小孩兒隻是累了,把他抱得更緊了些:“想睡就安心睡,我會帶你出去的———我保證。”

*

幾年前那場車禍以後,許遊開始勤加鍛煉,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儲備在險境時單獨化出龍翼。比如現在,受傷的季辭不適合乘著巨龍顛簸,許遊依舊保持人形,隻有背後長出雙翼,抱著他向頂空飛去。

這一次上升得很緩慢,季辭把頭靠在他懷中,靜靜地聽這個人的呼吸聲。

十歲那年,觥籌交錯的宴會廳外,許遊在他麵前單膝跪地,說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十年後,大難來臨,所有人都忙著逃命,他陷入心如死灰的泥沼,唯獨許遊踏平萬苦千辛,來到他麵前。

那個關於「永遠」的承諾不是虛言,是真實的,有重量和溫度,是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一個擁抱,一次逃出生天。

儘管現在尚未安全,可黑黢黢的洞%e7%a9%b4中卻讓兩人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奇異感。周遭萬籟俱寂,隻剩下彼此的心跳聲,他們是宇宙最後的遺孤。

隻有他們兩個人。

最後幾十米,眼看著就要到了,季辭甚至已經想好了出去以後要跟許遊說什麼,下一秒嗓音遽然摻上驚恐:“躲開!!”

來不及了。

方才還平靜的天窗忽然流淌下如同熔漿般的流體火焰,無比瑰麗的金紅色,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它們順著天窗向洞%e7%a9%b4裡傾倒。岩漿瀑布似的一瀉千裡,火星受地心引力旋轉飛濺,如同高空灑下的破碎星光。

它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盛大,許遊根本躲閃不及,唯一的做出的應對是下意識將龍翼硬化到極致,宛如鋼鐵護甲,將季辭密密匝匝攏在中間。

他們再一次墜落。

但季辭不再害怕了,他收緊摟著許遊的脖子,坦然地閉上眼。

憾生不能同衾,幸得死能同%e7%a9%b4。

很多年後,季辭依然會想起當日被彌天火光驟然淹沒的月色。那是他這一生所見過的,最決絕而殘酷的月亮。

第四十八章 吊橋效應7

那模樣美得讓人心碎

如果季辭還有餘力思考, 就會發覺其中的不對勁:最初躲在箱子裡掉下來時,底下就沒受到半點火災和爆炸的侵襲,說明這兒有一定程度的與世隔絕;後來遇見哈瑞斯, 再然後許遊出現,這麼長時間, 那個「天窗」一直沒有破裂過。

怎麼就這麼剛好, 在他和許遊即將離開之際,它就承受不住塌陷、直至淌下烈焰?

除了有人故意為之,沒有彆的解釋。

而這個始作俑者,也隻能是剛剛承認了罪行並且匆忙離去的哈瑞斯。

但眼下季辭分不出時間去想。

這一次清楚地感知到了下落的時長, 許遊的雙翼被龍焰腐蝕得厲害,然而為了不讓季辭受傷,他隻能忍著痛持續張開, 並且儘力調整了方向,以免摔下去後岩漿二次覆蓋。

然而這耗儘了巨龍所有的力氣,在觸底的刹那龍翼再也無法合攏,季辭被衝擊力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