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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的小舅,顯然同齡的好朋友與變化無窮的事業有趣得多。

在把季霖澤也「趕」出去找點兒自己的事做以後,季淳獨自在偌大空曠的房間裡想了很久,最後決定,自己也需要一份什麼東西來轉移注意力。

不能總想著姐姐,或者斯科特。那將是無法脫身的沼澤。

他開始醉心於藝術,繪畫,雕塑,建築,攝影,什麼都行。他已經明了,唯有無機的造物才能永恒地歸屬自己,其他的,是人是龍或是其他生物,隻要有生命和意識,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

又或者這一生都不會再有波瀾。

直到十六年前城郊的一場大火,他在劈啪作響的爆裂聲中捕捉到一絲微乎其微的哭泣,打開不知什麼材質、在龍焰中也能完好無損的箱子,看見幸存的人類嬰兒。

箱子大概是用來裝首飾的,小得可憐,即便對於一個嬰兒來說也過分狹窄了。可彆無他法,想來,是父母走投無路之時最後的希望。

嬰兒的小臉蛋哭得皺巴巴的,又因為長時間的缺氧憋得通紅,煞是可憐。可他睜開黑曜石似的眼睛,看見季淳,卻毫無懼色和戒心,張開手就要抱。

季淳心念一動,把他抱了起來。

那麼輕,那麼軟,那麼暖的一團。

嬰兒好似找到了熟悉的懷抱,停止了哭泣,在他的臂彎中含著拇指睡著,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季淳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冷成嚴絲合縫、無懈可擊的硬石頭,此刻嬰兒小小的手指,好像又拽出他柔軟的一角。

第三十九章 隻談風月8

對麵坐著陌生的女人

高三某個周末的一日郊遊後, 季辭再也沒有見過許遊。

許遊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毫無征兆,連句告彆也沒有。

起初季辭以為他隻是又忙了起來, 常有的事兒,隻不過等到連著兩個月都是加西亞或者其他人來接自己放學, 他終於覺得不對勁。

他問小舅, 季淳隻是微笑,但那笑中卻有淡淡的愁:“他沒事。一切都好,隻是需要時間———他會回來的。”

“什麼時候?”

“抱歉,崽崽, 我也不知道。”季淳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是安全的。也許我們都需要一些等待。”

言儘於此,如果小舅都不知道他的行蹤, 那麼問其他人更不會有收獲。季辭後來也沒有再去問過。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深知有些保證不過是空話。

比如「他是安全的」,「他會回來」,比如許遊曾經說「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誓言和承諾, 隻是說話的一種方式,並不能與「完成」這樣的現實劃等號。

也許, 他想, 許遊已經死了。

曾幾何時, 這是他最大的夢想, 甚至想要親眼見證這個上輩子手刃了自己的可恨之徒會有怎樣的下場, 越殘酷越好, 下最深的地獄萬劫不複。

然而上輩子的事情已經距離他很遠很遠了。他以巨龍純血家收養的幼子季辭這個身份生活了十八年, 早已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

這一輪回的許遊, 於他而言也不再是仇人那麼簡單。

長輩, 忘年交,領航者,以及……傾慕之人。

他不敢對任何人傾訴,如果許遊真的死了,那麼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曾經答應要「永遠」陪著他的許遊,錯過了他的十七歲生日,然後是高考,然後是畢業典禮,然後是大學的開學儀式。在少年與成年交界的這一年,許遊缺席了他所有的重要時刻。

季辭並不覺得心痛,隻是麻木。他是純正的人類,人類在受到極大創傷時會分泌大量內啡肽來鎮痛;但他又是巨龍養大的孩子,或許它們來得過於均衡和長久。

上輩子在逃生遊戲中,他總期待著副本能掉落一些削弱痛覺的強化獎勵,或者自己能對攢些點數去兌換,對疼痛感知弱的玩家勢必能走得更遠。

這輩子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可怎麼會完全開心不起來呢。

*

季辭在學習上一直順風順水,如願以償考入本地最好的大學。

巧的是,好友寧延年也在。儘管他很想逃離父母兄姐的「壓迫」,但熱愛數學的他做不到放棄那所學校全國前三的數學專業,隻能又留了下來。

除了他倆,當年跟他們一起經曆過風浪的學妹小溫,也因為藝術特長提前招考,跟他們一起成為了大一新生。

寧延年自然是早就認清事實,放棄對小女神的追求,而小溫也不再對「不解風情」的季辭抱有希望。過去總抱怨許遊是個笨蛋的季辭大概沒想到,自己也獲得了同樣的評價。

三人陰差陽錯又聚在一塊兒,這次放下曾經有過的心結,坦坦蕩蕩成了好朋友。

倒是小舅知道這些事後還認真地思索過:“崽崽是比較喜歡小溫姑娘呢,還是喜歡小寧同學?”

季辭不明所以:“什麼?”

“舅舅對他們兩個的為人都很滿意哦。我們不在意性彆、出身這類世俗的東西,以後找什麼樣的工作更無所謂,隻要你喜歡。”

兄姐們也在旁邊連連點頭讚同。

少年還是一頭霧水。

季淳感慨著摸摸他的腦袋:“沒事兒,我們崽崽還小嘛,現在不想這些。”

一直到好幾天後,季辭才猛然回過神來———小舅這是在給他撮合對象吧?

寧延年和小溫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隻是朋友。他想他這一生,大概不會再對彆人動心了。

*

伯恩推門進去時看見許遊躺在沙發上,舉著手機一張張翻相冊,連他進來也沒有移開過視線。

不用想也猜得到在看什麼。

旁邊的茶幾上散落大大小小幾個淡粉色的泥團子,伯恩彎腰,把盛著蘑菇濃湯和煎小牛排的餐盤擱在旁邊上:“少爺,吃飯了。”

“先放那兒吧,現在沒胃口。”

老管家歎了口氣:“您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有點兒想老房子。”

“你想的那是房子嗎。”

少爺還有勁兒回懟自己,情況還不算糟糕。隻是,陪伴他的這幾百年裡,許遊無論在龍類社會還是人類社會,都是最榮華富貴、最意氣風發的存在,從來沒有如此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的憋屈時候。

這麼多年來,許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親手照料,伯恩自然舍不得他家少爺受委屈。然而少爺決定的事兒,是輪不到自己乾預和反對的,他隻能更悉心更周到做好本職工作,讓少爺「□□」的日子稍微好過那麼一點。

哪怕這種「□□」可以隨時享用極品鬆露和上等紅酒。

哦對了,少爺還要來些泥壤……或者是彆的什麼鬆鬆軟軟的東西,也不清楚要做什麼。這些要求都被一一滿足。

但終究,自由才是無價之寶。

許遊雖然嘴上回答他,卻吝嗇地半秒都沒有分享目光,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停了很久。

那是季辭高二時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致辭完,在後台和許遊的合影。照片上的少年剛致辭完下台,沒來得及卸妝,皮膚倒是同往日差不多白皙,但嘴唇紅潤許多。季辭穿著學生製服,係著深藍色斜菱紋路的領帶,上麵彆著許遊送的領帶夾,鑲嵌的琥珀雕成翅膀形狀。

小孩心情不錯,難得願意與許遊自拍,衝著鏡頭靦腆一笑,左手依舊戴著那串十歲起便不離身的紅寶石手鏈,右手還攥著紙質講稿,隱約能看見許遊在空白處畫的鬼臉。

轉眼已經過去兩年了。

許遊沉浸在回憶裡,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屏幕,好像在撫摸那個人的小小的酒窩,眼裡全是疼惜和眷戀。

“少爺……”伯恩心裡發酸,忍不住多嘴道,“您這麼想他,就早些回去吧。”

許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就是為了他,才不能現在就回去。”

語畢,他關上手機,停止交談,拿起那幾個團子在手心裡捏了捏。

還挺解壓的。

回去以後,小辭會恨自己的不告而彆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也許氣得不肯理他了。

不過小家夥心軟得很,還是好哄的。

快了,就快了。

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到再次回到他身邊……

*

大學的第一個迎冬節搞得頗為隆重,中學繁重課業裡憋壞的年輕人們摩拳擦掌,要轟轟烈烈過好這個神往已久的節日。

迎冬節是他們當地的特色,沒有固定的日期,每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天氣預報說哪天就是哪天。

不同地區對冬季的定義不同,在這兒,直到下起雪,才能算冬日的正式開始。在這一天親朋好友間互相送禮物,一起開派對,在飄雪時對著窗外許願,讓愛與溫情的力量保佑人們度過接下來冰封的漫漫寒冬。

往年的這一天季辭都是要回去和家人共同度過的,但今年小舅讓他留在學校,和朋友們一起。季辭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但也很期待。

學校隻上了半天課,下課後季辭在校門口等到寧延年和小溫,他們三個打算一起出去吃頓午飯,然後采購,晚上學校的幾個禮堂和操場都會空出來,給學生們過節開派對用。

小溫是學影視表演的,學的課程內容可比理工科的兩個男孩子有趣多了,他們一塊兒的時候基本都是聽小溫講,有時候還能聽見些(其實也不是很感興趣的)明星八卦。

出校門過馬路時季辭瞥見一輛亮銀色的Virage,心提到嗓子眼。

許遊有一輛就是這樣的,載過他很多次。擋風玻璃的右下角還有一張他小時候貼的鬆鼠形狀的貼紙,本就歪七扭八,風吹日曬已經褪了色,還不給許遊揭掉。

那輛Virage就像中學時代那樣靜靜地等在校門口,好像他走過去,車窗便會降下來,露出許遊的笑:“寶貝兒,放學啦,今天有沒有開心的事兒說給我聽聽?”

心臟砰砰直跳,強烈的幻覺驅使著他去看一看玻璃上的標記,然而還未等上前,綠燈已經亮了,渾然不知的寧延年和小溫一左一右催促著他快些走。

季辭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個銀色長卷發的女人打開車門。

——不是許遊。

怎麼會是許遊呢。

他都已經失蹤一年了,也許再也不回來。

季辭的心再一次沉下去。

*

那之後的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

對晚上派對非常期待的寧延年和小溫買了一大堆東西,累得不行,撐不到回學校了,要進路邊的咖啡館歇一歇。

有點兒眼熟,和幾年前許遊帶他去、然後差點出車禍的那家風格類似。

怎麼又想起許遊了。

門楣上懸掛的銅風鈴叮鈴一響,寧延年紳士地讓女士先進,然後用塑料袋碰了碰還在發呆的季辭:“哥,你今天怎麼老走神啊?”

季辭眨了眨眼,將自己從反複穿插的記憶中抽離出,回到現實。

“哦……”

小溫已經挑好了位置,正衝他們揮手。

季辭跟在寧延年後頭走進去,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她的鄰桌,那個之前坐進Virage的銀色長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