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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是詫異半是好笑:“先生什麼時候學的開玩笑?”

明祿很快就反應過來,不等明危亭回答,自己先點頭:“対,這些天和小少爺學的……自己緊張了一天一夜,所以要來嚇唬老人家。”

明危亭的神色終於徹底放鬆。他慢慢握住那隻手,含了笑意抬頭,看向從來沉穩持重的明家總管:“祿叔什麼時候學的開玩笑?”

明祿本來就會開玩笑,隻是早過了像年輕人一樣的年紀。

他也有很多年沒這麼輕鬆過,跟著這兩個年輕人看這件事徹底落定,甚至由衷期待起接下來的日子:“這些天。”明祿笑著說,“和小少爺學的。”

明危亭眼裡笑意更明顯,抬手摸了摸小少爺的耳垂:“這麼厲害。”

明祿之前就問過荀臻,隻要等人醒了就能少量進水進食,於是也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桃子糖,放在病床邊:“這麼厲害。”

明危亭看著那顆糖。他靜坐了一陣,終於挪開手掌,把那隻暖和過來的手也放回被子裡,又把被沿仔細掩好。

他把這些都做得格外認真,每件事都做完後,又屈起手指,點了點那些安靜闔著的眼睫。

明危亭站起身,他在床邊坐了太長時間,停了幾秒才緩過腿上的麻木:“祿叔。”

明祿看著他的動作,回過神:“先生?”

“我去裡麵,有什麼情況立刻和我說。”明危亭說,“暫時辛苦您照顧他。”

他說的“裡麵”是這個單人病房裡單獨劃出來的隔間,提供給陪護的家屬用來休息。

隔間的麵積不算大,在病房角落的屏風後,一旦關上門,外麵幾乎看不出。

明祿怔了下,他稍一沉%e5%90%9f,就立刻反應過來:“荀臻還說了什麼?先生,他畢竟不完全了解情況,有些事可以再結合具體情況討論。”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說得很有道理,我也認可。”

在確認了明危亭的態度後,荀臻說話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就進一步和他細說了最適合這種記憶損傷類患者術後早期恢複的方案。

腦部手術的患者最忌諱的就是情緒波動。任何哪怕是稍微劇烈的情緒變化,都有可能導致顱內壓升高和尚未愈合的止血點不穩。

要達到最佳的預後效果,這種情緒波動當然是越儘力避免越好。

“明熾的情況。”荀臻說,“暫時不能確定他剩下多少記憶……但醫療記錄裡,他之前有過強行回憶導致頭痛的情況。”

荀臻猶豫半晌,還是低聲說:“我們多少有些擔心。”

——醒來的明家小少爺,要是看到一個完全不記得、但無論如何要一定要想起來的人,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去翻找回憶,這件事他們其實沒有太多把握。

明祿聽完,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忍不住慢慢皺起眉。

“隻是這段時間,等他身體狀況徹底穩定,就不再有這種顧慮。”

明危亭簡單解釋,他不認為這件事會導致什麼原則性的變化:“祿叔,我做了九十五頁計劃,早晚是要追他的。”

明祿立刻想起那九十五頁詳儘過頭的計劃,半是頭疼半是失笑,隻好點頭:“是。”

明祿大概猜得出,明危亭口中的“追他”是“追他的星”的簡略說法。

畢竟每次都要說這麼多個字,也實在不符合明家這位先生一向寡言的個性。至於這個說法又有沒有什麼其他含義……即便有,多半也不太能出現明危亭的知識儲備裡。

但這一次明祿不打算糾正,隻是也給了他一塊桃子糖:“先生,努力。”

明危亭鄭重點頭:“我背下來。”

明祿這次是真忍不住笑。他也的確想讓明危亭睡上幾個小時,沒有再対這個安排提出意見,在床邊坐下,看著隔間的門被輕緩合上。

……

在那之後的幾個小時裡,明祿坐在病床邊的椅子裡,倒是想了很多的事。

他其實時常覺得先生像是被小少爺影響,變了很多——這種變化很叫人舒服。大概就是因為太舒服,所以如果要在這裡硬生生攔斷,再重新開始,就總有些遺憾。

但這種擔心又的確很有道理,所以即使多少有些遺憾,似乎也不算完全難以接受。

畢竟那可是九十五頁的計劃。

不要說追星,就是追人多半也能成了。

明祿不打算特地提醒明危亭。但他的確準備找機會整理出上代先生和夫人的故事,找個又被拉去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機會,當作故事講給兩個人聽。

上代先生是在夫人過世後才變得嚴肅的,年輕的時候其實很有活力。那時候明祿也年輕,幫忙弄出了不少相當浪漫的手段,終於讓夫人拎著行李箱提著裙子就跳上了那艘船。

兩者的情形當然不儘相同,但如果能適時講出來,也說不定會給先生提供一些啟發和靈感……

明祿回過神,他察覺到病床上的動靜,起身快步過去:“小少爺?”

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有些吃力地環顧了一會兒四周,神色露出茫然,單手撐著想坐起來。

明祿手上的力道輕緩,及時止住他的動作,把病床稍稍調高:“你叫明熾,你生病了,剛做了手術。”

那雙眼睛輕輕眨了兩次,跟著重複:“明熾。”

“明熾。”明祿點了點頭,把床頭的資料卡取下來,拿給他看,“喜歡嗎?”

顯然是喜歡的。

即使一切暫時都還是一片空白,在辨認出這兩個字以後,那雙眼睛裡的茫然幾乎是迅速褪去,跟著亮起來。

明祿把病床的高度調節好,看見他甚至連耳朵都變得有一點紅,不由好奇:“怎麼了?”

“喜歡。”他輕聲回答,“怎麼這麼好聽。”

他自己坐在那兒,拿出拆禮物的慎重神色,翻來覆去默念了好些遍這兩個字。

明祿笑出來,輕聲叫他,讓他適應這個名字:“明熾。”

被叫到名字的年輕人靠在病床上,臉上沒什麼血色、好不容易調養好的身體也被一場大手術又榨去了大半,但眼睛依然跟著這個名字變亮:“是叫我。”

“是叫你。”明祿笑著點頭,“明熾。”

他的眼睛忽然彎起來,雖然發不出太大的聲音,還是用力“嗯”了一聲。

明祿陪著他來回練習了幾次,一直到他徹底適應習慣才停下。

隻是短暫的可逆性認知障礙,不會影響到本身的人格。明祿把神色放得溫和,把水拿過來,扶著明熾的手幫他握穩:“你叫我祿叔。”

明熾眨了下眼睛,抬起頭。

“我在這裡照顧你,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問我……”明祿說到一半,停了下,“怎麼了?”

明熾看向被塞進自己手裡的東西。

回想了一遍認知障礙可能存在的特殊情況,明祿稍一沉%e5%90%9f,給他解釋:“這是杯子,裡麵裝著水,可以解渴。”

明祿幫他把水杯向上抬,抵在唇邊:“慢慢抿一口,不要喝太多。”

明熾先叫了一聲“祿叔”,才又按照他說的,慢慢抿了一小點水。

他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沒喝過水,全靠吊瓶補液,把水試著咽下去,乾渴到灼痛的喉嚨瞬間清涼舒服,眼睛就又跟著亮了下。

“我有一點。”明熾想了想,“命名性失語。”

他的思維邏輯都還正常,隻是暫時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任何一個人的名字,看到身邊的東西也說不出叫什麼。

明熾猶豫了下,還是小聲問祿叔:“是暫時的嗎?”

“是,手術導致的輕微並發症,很快就能緩解。”明祿點了點頭,他又想起明危亭開的玩笑,輕輕笑了下,“一兩個小時。”

明祿給他解釋著情形,又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屏風後依然關著門的隔間。

在明祿說出“小少爺”的時候,那個隔間裡就有人走到門口在聽了。

明祿沒有給他喝太多水,讓他稍稍潤了潤嘴唇和喉嚨,就把水杯放在一旁:“多交流就可以快點恢複,想不想快點好?”

明熾當然想,他不方便點頭,就又“嗯”了一聲:“祿叔。”

明祿拉過椅子,在病床邊坐下:“怎麼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明熾問:“那個是什麼?”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明祿把明危亭的電腦拿過來:“這個?是電腦。”

明熾立刻想起了有關電腦的使用方法,他忽然就対這個遊戲有了興趣,又問另一樣:“這個是什麼?”

“是糖,你很喜歡吃。”明祿笑了笑,“我們總是給你。”

雖然一兩個小時這種狀態就能緩解,但明熾一醒過來精神就這麼好,明祿也願意陪他多說話聊天。

借著這個機會,明祿試著說了“我們”,見他並沒顯出什麼特彆的神色,才放心下來:“還想知道哪個?”

明熾眨了眨眼睛,看向床旁的琴包。

“是吉他,你彈得很好。”明祿說,“有非常忠實的粉絲。”

明熾想起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甚至能感覺到這些詞喚醒的信息正在腦子裡慢慢牽起一張線索網,這種感覺非常新奇,他嘗試著繼續沿著這張網走。

明祿很快就能找到他視線的落點,準確地回答他。

“鉛筆,你之前用它在便簽上畫素描。”

“海螺,你之前做的手工,你把它送了人,一晃就會響。”

“用貝殼做的亭子,手工藝品,你收到的禮物。”

“衣架,用來掛衣服……”

……

明祿一樣一樣回答,終於逐漸察覺到這些東西的共同點,他回答的速度稍緩下來。

明熾正看向房間的角落。

那裡有一個衣架——他剛想起了這個名詞,也聯係起了衣架的作用。他的目光沿著衣架向上移動,停了停,看向一旁的祿叔。

“外套。”明祿沒有解釋這個詞,停下來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火苗,你到底想問什麼?”

回答完這一句,明祿才察覺自己下意識就說出了“火苗”,心頭微懸,仔細查看著他的反應。

在聽到這個詞以後,那個年輕人垂下視線,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

“火苗。”明熾慢慢說,“外套。”

他的聲音很穩,甚至帶了一點很柔和明亮的暖,像是這兩個詞格外特殊。

特殊到隻要能把這兩個詞在另一個層麵——非邏輯、非信息的層麵,想辦法連起來,就能得到另一句話。

明熾問:“我們在等他嗎?”

病房忽然變得安靜,明祿走到他麵前,蹲下來。

“我不頭疼,我的情緒很穩。”明熾一眼就看出祿叔要做什麼,他隻是暫時什麼都想不起來,但邏輯思維非常清晰,“這是一件很高興的事。”

很高興,但是很模糊,幾乎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痕跡。

他找不到任何能拚出答案的字。祿叔說他剛做過手術,做過手術就要好好養身體,所以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