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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錯了。

任塵白試圖対母親解釋,他知道錯了,他現在正想辦法挽救。

任塵白跪在地上。

他妄圖留住一灘捧不起的水,掌心卻空空如也,沒有水,甚至沒有砂礫。

母親的聲音在他身後,難以置信地問他:“塵白……你扔過海螺?”

……

明祿帶人回了郵輪。

房間裡的燈光亮著,明祿特地洗了幾次手,確定已經不再有半點油汙,才輕敲了門走進去。

明危亭坐在床邊,正和駱熾一起做手工。

駱熾手裡玩著一個貝殼,聽見門響跟著抬頭。他辨認出了明祿,彎起眼睛,輕聲開口:“祿叔。”

明祿叫了聲先生,見到明危亭點頭就走過去。

郵輪上的人已經適應了駱熾的狀態,明祿半蹲下來,好好地和駱熾打招呼:“火苗。”

駱熾很顯然喜歡這個名字,眼睛裡的笑意立刻更亮,伸出手,把那個貝殼大方地送給他。

明祿的神色也跟著和緩,笑著対駱熾道了聲謝。

他接過那個貝殼,當著駱熾的麵用手帕把貝殼仔細包好,特意給駱熾看了一眼,然後放進口袋裡收妥當。

……雖然隻能通過錄像來了解望海彆墅裡發生的事,但明祿其實正逐漸能夠理解,任霜梅為什麼會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真有那麼多值得駱熾高興的事。

現在的駱熾不記得很多東西,新發生的事也經常會忘,甚至要人每天提醒才能想起自己叫“火苗”,但依然每天都是高興的。

看見海浪會覺得高興,雲彩的形狀好看會覺得高興,陽光落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在他的掌心裡,也能興致勃勃地低著頭玩上半天。

……

如果不是從每場太過漫長的夢裡醒來、人還不算清醒的時候,占據著駱熾的意識幾乎要漫溢出來的強烈疲倦茫然,他們幾乎要以為船上多了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明危亭碰了碰駱熾的手指,等他把手張開,又往他掌心放了一片貝殼。

“祿叔。”明危亭問,“出什麼事了?”

明祿回過神,啞然搖頭:“不急。”

既然不急,就說明是同駱熾有關、又不能在駱熾麵前說的那一類事。

明危亭點了下頭,繼續專心地做著那個手工。

他依然不擅長這種工作。駱熾的右手幾乎使不上什麼力,卻依然要比他靈活,很快就給那片貝殼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明危亭放棄捏貝殼,轉而抬起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垂。

駱熾被誇了厲害,就更有鬥誌,一連把好幾片貝殼穩穩當當放下去。

隻是幾天時間,他已經調養得很有起色。從明危亭手裡第五次去拿貝殼的時候,手指才開始因為力竭微微發抖。

“火苗。”明危亭握了握他的手,等到駱熾察覺到跟著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休息一下。”

駱熾還是想試一試,搖了搖頭。

他不讓明危亭幫忙,隻是自己低著頭耐心地慢慢嘗試。不知道拾了多少次,終於順利捏住貝殼的邊緣,沒有讓它從指間掉下去。

明祿忍不住想要幫忙,見到明危亭微微搖頭,隻好收回手。

……事實上,駱熾並不需要這樣急著做到這些。

現在沒有什麼一定要做的要緊事,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駱熾休養身體、從幾乎把底子全毀了的狀態裡慢慢恢複——況且導致駱熾右手無力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腫塊在顱內的壓迫。等到術後再複健,其實也來得及。

雖說那樣一來,難免會讓手腕和手指的靈活性變差,但如果隻是想要保證今後的正常生活起居,仍舊是完全足以應付的。

隻不過,駱熾似乎沒有這種想法。

至少離開那片濃霧、暫時出來透氣的駱熾,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駱熾隻是專心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卻依然拿住了貝殼。

接著,駱熾又花了更多的時間,一點一點找準位置,把貝殼鑲嵌在那個已經初具雛形的亭子上。

……

做完這些事,駱熾才終於低低鬆了口氣。

他依然垂著視線,身體一動不動,那隻手慢慢力竭地滑下去。

明危亭及時接住摔下來的手,他看出駱熾的眩暈又開始發作,伸手把駱熾輕輕攬住,儘量不作驚擾,讓被冷汗浸透了的身體在自己肩上靠穩。

駱熾睜開眼看他,眼睛輕輕彎了下,又立刻倉促地閉上。

一直等到駱熾的呼吸重新恢複平穩,明危亭才接過明祿遞來的紙巾,替他擦拭乾淨額間的冷汗:“比昨天多了兩片。”

駱熾的右手依然在輕顫,隻不過這回隻是由於力竭,之前那種明顯力不從心的僵硬又明顯少了很多。

他聽見明危亭的聲音,慢慢分辨出內容的意思,嘴角就超級滿意地抬起來。

“多了兩片。”駱熾重複明危亭的話,低聲対自己彙報,“火苗。”

明祿站在一旁。

他忽然想通了駱熾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駱熾的右手是能拿畫筆、能炫技一樣掃吉他的弦,能做很多正常人都很難做到的事的。

彈吉他沒有捷徑可走,再有天賦也需要水磨工夫,要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的枯燥練習。

望海彆墅的錄像裡,有大段大段都是駱熾自己在練習基本功,手指磨破了很多次,終於能完全流利地彈出最難的那一段節奏。

出來透氣的駱熾記不清自己,但依然記得要対那一小簇沉在濃霧裡的、暗淡縹緲的火苗負責。

駱熾歇了一會兒,又用左手扯明危亭的衣服。

他左手的力道明確和穩定很多,即使這時候力氣已經不剩多少,也依然把意圖明確地傳達了出去。

明危亭低頭:“有東西要給我?”

現在的駱熾不太喜歡說話,又沒有力氣做太多行動,兩個人莫名就有了許多默契。有時候明祿看駱熾去扯明危亭的襯衫,都懷疑小少爺把先生當成了電報機。

駱熾対電報機很滿意,左手在身後摸索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變出來了一個海螺。

明危亭陪他做了一天手工,看著駱熾到處送貝殼,沒想到原來還給自己留了個更大的,伸手接過來:“有來自火苗的一封信嗎?”

他這個粉絲做得越來越熟練,雖然其中一個環節從“做手工送給偶像”變成了“陪偶像做手工順便複健”,但剩下的流程不受影響,依然記得很牢。

駱熾被他引得笑出來,卻又搖頭:“不可以。”

明危亭問:“為什麼?”

駱熾又不說話了,隻是握著明危亭的手,忽然晃了一下。

明危亭手裡那個海螺就忽然發出沙沙聲。

他有些好奇,拿起海螺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駱熾往裡麵塞了很多小號的貝殼。

海螺內部的螺旋擋住了那些貝殼,它們雖然出不來,卻能來回滑動碰撞,發出不算輕脆的撞擊聲。

明危亭握著海螺,來回晃了幾次。

他看著駱熾眼裡的期待神色,已經不由跟著抬起嘴角,把那個海螺放在駱熾左耳旁,跟著開口的頻率來回晃了晃:“謝謝。”

駱熾大方地說了不客氣,專心聽著那個聲音。

不是空的,貝殼在搖晃的海螺裡輕輕地撞。

螺口停在耳旁,像能聽見風和潮聲。

……

他終於用光了力氣。

駱熾被攬著躺下去,海螺不晃了,但他腦海裡的聲音規律又催眠,神思也終於漸漸跟著恍惚。

倦意像潮水,不動聲色地湧上來。

他晚上還有藥要吃,明危亭不能讓他這就睡著,起身去一旁的藥箱裡拿藥,卻聽見明祿在身後叫駱熾。↘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駱熾沒有反應,躺在床上,眼睛仍微微睜著。

明危亭不驚擾他,停下動作站在原地。

……這樣半睡半醒的時候,駱熾偶爾會因為實在太過疲倦,沒有能力把兩邊分得那麼清,反而更接近最真實的狀態。

什麼也不記得、會高興也會笑的駱熾,天生就能叫人忍不住也跟著他心情好,想要想辦法讓他更開心……但現在的這個駱熾才是真的。

現在的駱熾蒼白安靜,被擾了一場好夢,被他們不由分說從海裡拖回來,還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慢慢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駱熾安靜地躺了一陣,自己一點點撐坐起來,慢慢打量著四周。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床邊擺攤似的貝殼。隔了許久,眉宇間慢慢透出一點好奇,伸出手過去,輕輕碰了碰。

他看起來很喜歡這個作品,低頭認真研究了半天,想要把剩下的貝殼也放上去,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像是不聽使喚。

明危亭回到床邊,握住他的手。

駱熾怔忡垂著的眼睫顫了下,他看起來想要立刻抬頭,但身體怎麼也快不起來,所以還是不得不用上了多出一倍的時間,才終於抬起頭。

看清眼前坐著的人的同時,他的眼睛也跟著微弱地亮了一下。

“影子。”駱熾又一次把他認出來,“影子先生。”

他現在的聲音比醒著時輕,語速也更慢,像是連說話也要費很大的力氣。

明危亭學他說話:“火苗先生。”

駱熾忍不住跟著抿起唇角。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睡了很久,卻還是覺得困,頭有些發沉,記憶全混亂著堆在一起。

明危亭給他拿來藥和水,他就把它們全咽下去。

“右腿。”駱熾吃完藥才想起來問,“是治腿的嗎?”

他看到明危亭點頭,又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臂,發現右手依然動不了:“我摔得很重?”

明危亭一怔,隨即輕點了下頭,摸了摸駱熾的頭發。

平時的駱熾想不起要問自己怎麼了,也不覺得有必要問。雖然到目前為止隻能拿五片貝殼,要輸液、打針、吃大把的藥,但依然自信地認為自己非常健康。

記得所有事的駱熾暫時理不清這些記憶,因為右腿不能動,所以偶爾也會以為自己是剛摔下了二樓不久,還在望海彆墅養傷。

“沒關係。”明危亭向他保證,“這樣養身體,很快就能康複。”

明危亭告訴他:“會變得非常健康。”

駱熾想了一會兒,慢慢點了下頭。

他其實不太在意這個,卻依然很清楚対方是在照顧自己,輕聲道了謝,視線又落在明危亭手裡的那個海螺上。

駱熾看起來有些猶豫,輕聲問:“是我做的?”

明危亭低頭看了看,正要回答,卻忽然被一旁的明祿打著手勢叫住。

明祿走近,低聲和他快速說了幾句話。

明危亭漸漸蹙起眉。

他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說,卻並不多問,隻是點頭:“対,我撿到了。”

“我撿到了。”明危亭說,“所以來接你。”

駱熾顯然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