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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氣落了她自己一身,像一團霧滾了出來。

行駛的車燈一亮,司機瘋狂地按喇叭。

蕭淮硯飛快地拽著她的後領拎到路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媽媽都沒告訴我。”少女嘀咕了兩句,眉開眼笑。

蕭淮硯瞥了她一眼:“沒大沒小的,方晏晏。你至少應該叫一聲舅舅。”

“我偏不~快點,讓我摸摸暴風雪!它可真漂亮!”

晏晏鑽上了暴風雪的後座,抖了抖衣服上的雪。她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副駕駛座放著的懷表,探頭過去打開瞧了一眼,還沒看仔細就被蕭淮硯奪走了。

“小氣鬼!”她的腦海中是那張照片裡的人,她認得在蕭淮硯旁邊的那個。

偌大的聯盟星域內,應該所有人都記得那個名字。

宿陵。

……

暴風雪一路開到了蕭以沫的老宅。

今天是晏晏的生日,家裡來了很多人。家人,老朋友,新朋友,倒也仍舊是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弗蘭克打了個酒嗝,扭頭看見傲萊在陪小姑娘拆蒼穹號的模型。

自從當年那件事之後,聯盟高層發生了大變動,清洗了一大批人,換了很多剛剛嶄露頭角的新人。而後《人形兵器保護條例》出台,廢棄了“契約”的形式,銷毀了所有相關資料和儀器。

“……不在軍部乾了?”他望著蕭淮硯,“那也挺好。我就說嘛,那種地方不適合你。當然,也不適合我。所以我早早退出,還是當個醫生比較簡單。”

蕭淮硯一針見血:“賣器材賣到被聯盟罰款的醫生?”

“那怎麼能算賣呢!自主研發的高級產品!再說了,我又不靠家裡,自力更生總得找點門路。誰像奧斯汀那小子,軍校畢業還是乖乖去了司法部。”

不遠處,希子都正在人群裡左右逢源。

“聽說雲清要回來了。兩年跑一趟遠方星海也是路途遙遠呐,”弗蘭克說完,酒意漸漸起來了,說話也開始口不擇言,“哪像你,不辭辛勞……宿陵要是知道了,得,彆拿那種眼神看我。”

蕭淮硯沒理他,去院子裡打開了門。

歐楚楚和連嘯氣喘籲籲地趕到。

“老大!真抱歉航次太晚了!”歐楚楚扶了扶眼鏡。

連嘯很不滿:“明明是你們廳一直開會,早知道我就不等你了。”

“你等一下會死嗎?當年去帝國學院報到的時候就等你們等等等……要不是碰到了宿陵——”

“那你會讓秦越等嘛?”

“這又不一樣!”

……

二人一路吵鬨著進了屋。

晏晏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抱著一堆禮物探頭探腦地朝門口望。

奇怪,剛剛明明看到蕭淮硯了,怎麼不見了。

她一轉身,發現原本掛在架子上的黑色風衣也消失了。

她徑自跑出了門,在大雪裡望向街道儘頭,那裡空空蕩蕩,車轍被雪覆蓋,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

海神星的拍賣場中,貓一樣優雅的女人揭開了最後一樣藏品,不動聲色地鑽入了幕後。

亞伯拉罕正在打算盤,金獅子狗攀著他的大腿要玩具。

珊瑚抽走了幾張紙幣,抬頭看了眼時間。她頓了頓,又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盒子。

“他來了?”亞伯拉罕頭都沒抬。

“嗯,我出去一趟。”

離開了燥熱的喧囂和熏人的酒氣,她瞬間清醒了不少。

跟過去每一年一樣,她踩著欄杆和屋簷繞過了幾個街口,才看到了那輛漆黑的車。

“你來太早了。”珊瑚說著,把那個盒子遞給他。

“我還沒問過你呢。這兩枚星海碎片基本是聯盟星域裡的全部了,你收集了這麼久,年年往星海跑,還真想做我們的編外成員啊?要是宿陵還在——”

蕭淮硯淡淡地打斷了她:“我趕時間。”

言下之意,不想嘮嗑。

珊瑚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而後她忽然伸長了手,朝街對麵打招呼:“喂,帥哥,不來吃夜宵嗎?”

在海神星出差的鄭侃之冷不丁站住了,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末了,還被尾隨的薩拉嘲諷:“怎麼,看到美女就走不動道了?”

鄭侃之說了聲“不是”,暴風雪從他的身旁飛馳而過,濺起了一地雨水。

“你這倒黴催的,喂,那人怎麼看著很眼熟啊?”

頭頂的屏幕正在播放翼龍星的救援報道。那裡上個月發生了火山噴發。其中一個全程參與的醫生戴著口罩,當被問道“為什麼選擇當醫生”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桌上放著的相框。那是一張溫柔的笑容,義無反顧,像個傻子。

有人在鏡頭外喊他:“司醫生,這邊需要搶救!”

屏幕下方的薩拉“哦”了一聲:“他什麼時候從監獄裡出來的?!……快走,要下雨了!”

電閃雷鳴間,雨水籠罩著海神星的大片區域。

在一條荒蕪筆直的濱海公路旁,蕭淮硯從廢棄的信箱裡抽出了一張紙。

東彌留了停放自由艦的地址,還加了句話:“度假中,勿擾。ps.兩個人的話可以擾。”

他們每一個人都記得那個名字,都不會忘。卻沒有一個人要和他聊起,就算提及時也會說“要是他還在”,或悲傷,或歎息,好像他真的不存在了一樣。

雨聲無邊無際。他坐在駕駛座,窗半開著,冷風差點吹熄了火光。他捏著點著的紙,黑色的廢墟簌簌落下。

最後一點火光靠近了煙頭,然後落入了坑窪的雨水裡。

白色的煙圈染上了後視鏡,像蒙著霧。

模糊不清的鏡麵映著那雙桃花眼,冷漠褪去,幽深也慢慢成了恍惚。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走,最圓滿不過。

可隻有他在原地。

他在時間的縫隙裡徘徊。

……久不能去。

十二年前的兩份軌跡截然不同的記憶或輕或重,時明時暗,如同鬼魅始終糾纏不放。兩根無比清晰的鏈條同時存在,昭示著他自己,世界的線索發生了改變。

宿陵說過,那是時間的饋贈。

哪怕最後它們都彙入了同一個終點。

但這些年來,他獨自在宇宙中漫遊。他去過所有與宿陵有關的地方,走過了他曾經在人類世界走過的每一條路。可是回憶裡的每一個歡愉的瞬間,若有若無地出現,都會讓他生不如死。

有時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實,還是他的幻想。

……倘若過去是虛假的,當下真的存在嗎?

“滴”的一聲,暴風雪的自動操控台打開了,不知道碰到了哪裡,突然跳出了一個彈窗,開始自動播放著一段音頻。

“……你說的是這個吧,第三十七號公路,隻有海神星有這麼平直的海岸線。”是他自己的,很年輕的聲音。

另一個清冷的聲線微微上揚,像是期待:“現在去?”

“可是下雨了,前麵還堵車,趕不上航艦了。要不我們下次再去吧?”

悶悶不樂的答道:“好。”

“真的,等我生日之後,我們再一起去。”

……

緊接著的是另一段,記憶裡更清晰的重疊。

“你不會是在數星星吧?……那麼危險的時候,你不怕死嗎?”

“那你為什麼要進去?”

“還不是因為你在。作為你的主人,當然要收拾爛攤子——”

……

兩段錄音循環播放著,在有限的空間裡產生回音,始終沒有停下。

他微微仰頭,手背遮住了眼睛。

風雨瀌瀌,澆滅了地上零星的煙灰,和隱約的嗚咽。

……

白色的航艦穿過了廣闊的星海,落在了一顆小行星的湖水上,像一朵白色的柔軟花瓣漂浮著。

四周漆黑一片,隻有沙沙的風聲。

湖對麵的白塔爬滿了枯萎的藤蔓廢墟,殘餘著沉默的輪廓。

他沒有再往那個方向走,而是循著記憶爬上了一處山丘。那裡朝著海麵,而今都仍是荒涼的黑暗。

十二年間,年年如此。

他踏過的泥濘裡冒出了一片綠色的葉子,跟著他的腳步一路到了那棵枯死的胡楊樹。^o^思^o^兔^o^網^o^

他坐在枯藤下,望著黑色的荒原。

沉默的夜空裡仿佛聚集著濃雲,半點也不見星光。

他忽然想起了那時,宿陵說的話。

那時,他記清楚了。

宿陵說,他不會食言的。

因此他獨自走到了今天。

蕭淮硯仰頭倚靠著枯樹,慢慢閉上眼睛。過往年月中的疲憊在緩慢地消解,留下寂靜。而那些散落的塵埃則在時間這個亙古宏大的命題裡,成為真實。

慢慢地,他陷入了沉睡。

直到兜裡的懷表指針發出了細微的聲音,將他的意識喚醒。

他聽過無數次那個聲音,那意味著一天的終結,新的一天開始。

而此時此刻,正到了那兩份記憶交疊的終點。

就是這樣了麼……一切的結束。

就像從未開始過那樣。

世界仍舊沉寂。

直到——

他原本不想抬起沉重的眼皮,但他好像感覺到了光。

來自遠方的恒星漂浮在海麵,潮水洗刷著礁石。淺紅色的雲層邊緣是深藍的夜空,熠熠星光掃落了塵埃。

一片金色的葉子從頭頂飄落,落在了他的右手掌心,輕飄飄的。

那裡覆著另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插入指縫,扣緊了。

肩膀沉沉的重量忽然輕了,清冽的氣息近在咫尺。

宿陵輕輕喚了他的名字,眨了眨眼。

細長的手指撫過那張熟悉的臉龐,抹去了眼尾的溼潤。

宿陵仰頭,嘴角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你聽。”他說。

仿佛有無儘的鐘聲在遠方響起,在潮水儘頭,在億萬星河的終點,在時間的歸處。

- 正文完 -

第97章 番外一:雪城之冬

大雪覆蓋了城市的街道, 掩住了所有高科技和懸浮精巧的氣息。掃雪機器人從道路中央一直循環著經過了每一戶的門口。

它路過一處院落前的時候,見到了一個長方體形狀的同類,看起來是個家政機器人, 等級比較低, 款式也很舊。

那個家政機器人竟然坐在地上煮咖啡, 肯定是被趕出門了吧, 真丟人——

但是,它為什麼自己喝起來了?還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閒模樣?!

……掃雪的動靜更大了。

宿陵被簌簌的聲音吵醒了。

那雙煙紫色的眸子無比清明。

一雙手臂環著他,怕他跑了似的, 將他往懷裡帶了帶。

稍稍一抬眸就能看見那張仍在睡夢中的臉。時間沒有在蕭淮硯臉上留下太多痕跡, 但消磨了眉眼間的天真,冷傲占據了主導, 輪廓變得更加深邃了。

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了他的眉目, 順著到了唇角、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