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也是因此誕生的。”
“對,可以這麼說。任何存在的有價值之物,都會被爭奪。而你和你的同族都是無辜的。”
蕭淮硯說:“契約不是個好東西。”
宿陵安靜地和他對視了一分鐘,在不絕的雨聲中放開了手:“你睡吧。”
溫熱的手拉住他的手腕,桃花眼一眨:“你陪陪我,好嗎?”
他用的是疑問句。契約在此時不起作用。
宿陵坐在他身旁,由他扣著手。毛茸茸的腦袋靠在腰邊,眉眼間儘是無儘的疲憊,連咳嗽都忍著。
“……快了。”蕭淮硯閉著眼睛說,往他身上蹭了蹭。
宿陵輕輕抓著他的頭發,硬得有些紮手。
如果宇宙未來的軌跡不會偏離,那他是不是會一直這樣。
-
第二天一早,蕭淮硯從床上醒來。手銬扯得手腕疼,被子上還有殘餘的清冽氣息。
蕭淮硯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很好,是在自己的床上沒有挪動。
但是腳銬不見了。
似乎和昨天讓奶茶縛住自己的方式有點不一樣。
可惡,那家夥還是來過了。
但除了這裡,應該也不能去彆的地方了吧。
蕭淮硯打開手銬活動了一下手腕,翻身下床。走入浴室時,他停頓了腳步。
落地鏡子裡,那件寫了字的黑色短褲沒有換,隻不過多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字——
“偏不。”
十足的挑釁和不屑。
桃花眼頓時危險地眯了起來。
他一定要把這個家夥揪出來,讓他好看——
等等。
蕭淮硯走回了床邊,俯身聞了一口枕頭上沾染的味道。
……是宿陵留下的氣息。
原本早晨的清醒一掃而過,腦子“嗡”地一聲。
他想起了昨天早上醒來時半抱著宿陵在懷裡的情形——
難不成那該死的家夥還抱著宿陵睡了好幾次?
蕭淮硯渾身一僵。他不能想,但凡想到一丁點兒,腦子就跟要爆炸了一樣。
……憑什麼?!
他自己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肯定是那家夥強迫宿陵的。真不要臉,宿陵怎麼沒打死他!
蕭淮硯對著鏡子裡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捏緊了拳頭。恍惚間,鼻子眼睛眉毛都不是他自己,而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人。
他惡聲惡氣地向鏡子的另一端警告,充滿了憤怒:“離宿陵遠一點!”
下過雨的庭院充滿了清新的雨露氣息。雪城每到這個季節總是雨水連綿。
這是宿陵第一次經曆,但他站在一樓的窗邊,都是似曾相識的潮濕氣息。
機器人給他送了兩枚露水味的營養劑,還專門調了一杯飲料。
“奶茶,是我的名字,”機械音聽上去十分活潑,“這是來自於舊星的一種古老飲品。你看上去缺少糖分。”
宿陵湊近玻璃杯口嗅了嗅,淺抿了一口。
濃鬱的茶香覆過了甜味。或許還經過了一些特殊的處理,口感很醇厚。
“你是從哪兒來的?”宿陵問道。
奶茶舉起了一支機械臂,等同於“敬禮”,然後開始滔滔不絕:“我是在舊星的一個工廠裡誕生的,那裡全都是像我這樣的機器人。不過我真正被激活是在自由艦,浩瀚的宇宙給了我生命,熱愛,和思想。”
“激活?”
“就是這裡的按鍵,隻要按一下,我就活過來了,”奶茶說,“在自由艦經曆了那麼多冒險之後,我隻想過普普通通的一生。真可惜,沒有人理解當家政機器人的快樂。他們都不知道我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這些話從一個機器人嘴裡說出來,難免有些奇怪。
但那種純粹的快樂倒是很有感染力。
宿陵沒有感受過那樣的東西。
“是吧,連我自己都很羨慕自己,隻要不被發現就能隨時擺爛。”奶茶的表麵出現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但這個笑容沒有保持很久,在聽到蕭淮硯下樓的聲音後,奶茶立刻進入了忙碌狀態,開始裝模作樣地掃地。
蕭淮硯當著宿陵調出了終端,那裡有很多他的權限能接觸到的機密文件。
“我重新想了一遍,根本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就連彎曲的宇宙空間不可能讓他這樣來去自如。”
宿陵坐在沙發上,默默調出了還沒有通關的消除遊戲。
但蕭淮硯不肯罷休,氣勢洶洶:“就算真的如他所說,他來自未來,那他回來乾什麼,他是閒著沒事做嗎。而且,他還用契約命令你了對不對?這種回收站都不要的垃圾絕對不可能是我。”
奶茶插話道:“那倒不一定。宇宙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閉嘴!”
蕭淮硯命令道。
轉而提出了自己的諸多猜測:“宇宙裡的古文明可能會存在那種,夢魘,能控製人的思想和行為。我沒有見過,但可能是從彆的什麼地方帶來的。比如說可能儲存在奶茶的身體裡。”
奶茶掃地的噪音加重了。這純屬汙蔑,是要上機器人法庭的!
“或者是一個表演型人格,自稱自己來自於未來,其實就是個騙子。”
宿陵的消除遊戲才剛開始就被打斷了。
蕭淮硯越說越咬牙切齒,憤懣不平:“他憑什麼占用我的身體,他還親你了、抱著你睡覺,連我都沒有過——”
宿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個求救頻率說不定是在我的潛意識裡……不對,你說過要有星海碎片和時鐘。我知道了,嗬,也沒什麼了不起。”
蕭淮硯恍若想起來了重要的事,迅速衝到了樓上。
等宿陵慢吞吞地走到房間門口,就看見他拿著個小錘子對著掛鐘比劃。好半天也沒真正下手。
“怎麼不砸了?”
桃花眼略顯委屈,放下了工具:“你喜歡這個掛鐘,不砸了。”
轉而氣衝衝的:“要是他再來的話,你就用這個敲他腦袋。”
宿陵有些無奈,輕聲歎了口氣:“那都是你。”
一瞬間,蕭淮硯怔了怔,驀覺不對。
先前有多少事情是自己跟宿陵一起經曆的,又有多少屬於那個十二年後的自己。
而且宿陵從來沒有否認過,他有一個喜歡的人。
或許那些都不是強迫,是自願呢……?
蕭淮硯隻覺%e8%83%b8腔悶得快要爆炸。他似乎更不開心了。俊美的眉目緊了緊,語氣惡狠狠的,還冒著汩汩酸氣:“他是他,我是我。你隻能選一個。”
第67章 熒惑(16)
星元2508年。
蕭淮硯從浸滿了腥臭液.體的休眠艙中爬了出來。他強忍著呼吸道燒灼的痛楚, 搖搖欲墜地背靠艙體滑坐在地上。
腥甜的氣息充斥著喉嚨和鼻腔,整個人像是散架了。
他閉著眼睛,從休眠艙下方的盒子裡摸出了一支針管, 注射的時候手指控製不住地顫動。地上滾落著幾支已經空了的試劑。
在促進劑被慢慢吸收了之後, 他才喘上了氣。
忽然多出來的那部分記憶裡, 他看見了那時的自己是怎麼跟宿陵生氣的。
嘁, 不過是個動不動就發瘋的幼稚家夥而已。
……真是無聊,胡鬨。
他以前才不可能是那個樣子。
宿陵就應該揍他一頓。
但是,蕭淮硯清楚, 他還是沒有找到那個關鍵的節點。
耐心在漫長的折磨中一點一點耗儘, 讓極力隱藏的絕望再次冒頭。
有時他都懷疑,這一切隻不過是他的想象。
他的宿陵還在遠方, 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短暫的懷疑被摁了下去。
蕭淮硯攀著休眠艙的邊緣, 好不容易站起身。
他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做。至少,他提前知道了那幫複辟者的領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機械聲在空空蕩蕩的自由艦中響起:“滴,收到舊星求援。五級警報。收到請回答, 收到請回答。”
控製台上的顯示圖裡, 那顆藍色星球的周圍布滿了重型武器。仿生人掌握的航艦密密麻麻,和擬態蟲也沒有分彆。
舊星的人類恐怕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樣。
他們已經失聯很久了。
蕭淮硯一僵,忽然明白了過來。那些複辟者並不是想封鎖消息——
他們想直接摧毀舊星。
沒有了舊星,人類的一切曆史都會重新書寫, 任憑塗抹。
“我定位到那台完成契約的量子機器了, ”東彌的聲音從振動的終端傳出, “還有, 那個白麵具往雪城去了。”
“知道了, 路線發我。”
“現在不太合適,有個蟲洞出現在越遷點附近。全是巡邏的仿生人。”
蕭淮硯低笑了一聲:“正好。”
“……什麼?”
休眠艙上方的容器裡, 擬態液已經快用儘了。
蕭淮硯慢慢拉上了手套。
“我現在就過去。”
-
星元2496年。
暴風雪從飛廉星的港口駛向帝國學院。
車內的新聞頻道正在播送今日要聞:“……早已被淘汰的浮空艇近日在一些小行星重新被啟用,可以有效地緩解交通擁堵。但交通部發言人表明,這一行為會造成噪音汙染和光汙染。此外,關於《人形兵器保護條例》的遊.行仍然在廣泛進行中,引起了司法部門的注意。”
宿陵專心地看著窗外。
原本乾燥晴朗的飛廉星大部分地區也被暴雨席卷。天色昏沉沉的,連太陽的方向都找不到。
蕭淮硯一路上都沒說話,偶爾瞟一眼宿陵。
那天問了那種問題後,他立刻就後悔了。萬一宿陵說了他不想聽的答案怎麼辦。越是這麼想,他就越不安。索性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什麼答案都不重要。
反正宿陵身邊就隻有他一個人。
想到這裡,他心滿意足地提高了車速。
鐘樓在大雨裡一片模糊,雨水衝刷著地麵,猶如潮汐,一路翻滾到N區12號的家門口。
黑色的傘麵剛好籠罩住兩個人,水珠從邊緣滾落時會發出好聽的聲音。
宿陵的腳步在台階上停住了。
整座房子黑漆漆的。不,確切地說,整條街道都是漆黑的。
這原本是開學的時間。
“怎麼回事?”蕭淮硯剛問出口,突然看見了家門旁的貓食盆。他依稀記得,這東西在離開之前不是擺在這個位置的。
還有室內的窗簾,本來應該完全開著的,現在卻遮得嚴嚴實實。
像是在遮掩什麼。
蕭淮硯瞬間警惕了起來。
該不會是那個戴麵具的人找上門來了吧?
……嗬,剛好。
蕭淮硯不動聲色地從車窗裡拿出了槍,子彈上膛,對準了大門。
宿陵與他視線相撞,然後按下了扶手。
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