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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張某個地區的死亡名單,死亡日期好像都是這個月下旬的。

泊瑟芬歪著頭觀察了一下泥板的邊緣跟末尾,沒有看到印章痕跡才鬆一口氣。

自從摔財富這種災難發生後, 她就多學到一個冥府小常識。

隻要是哈迪斯蓋章的東西都有神力加持, 損壞了上麵的東西會遺失, 而沒有印章就是普通物品, 弄碎了謄抄一遍就可以。

泊瑟芬將碎裂的泥板撿起來放到桌子上,她看到埃阿科斯正在監督運送名單的侍者,其餘兩位判官也在忙。

而書寫員有自己的特定工作,她還不習慣去使喚它們。

泊瑟芬盯著這塊破損的死亡名單好一會,終於還是不安心地去拿帶著濕氣的泥板,然後挑了一根新的硬筆,試著刻下第一個字。

冥府事多人少,工作人員個個忙得連表情都沒時間做,她一個被擄來的看久了,都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去麻煩他們。

泥板半軟的觸?感,被筆尖劃開,第一個字體順利寫完,後麵就越寫越順。

先是名字、地區,然後才是日期、死因,有些還後綴著陪葬品數量。

死亡的單子對人類來說並不是容易麵對的物品,泊瑟芬邊寫邊皺眉,特彆在寫死亡原因的時候心裡堵得慌。

其中一個是在戰場上被開膛破肚,哀嚎一天才死,這種死法異常慘烈。

她下筆遲疑了下,還是硬著頭皮照抄。

吃生魚死於腹瀉,海上死於風暴,被強盜擊中頭顱等。

這就是哈迪斯每天在處理的公務嗎?

泊瑟芬開始理解他為什麼一臉苦大仇深了,誰天天盯著這些玩意還能笑得出來,不精神變態就算是心理素質過硬。

在沉重的心裡折磨下,泊瑟芬終於抄好最後一個字。

她揉著手腕忍不住感歎,自己才寫一塊泥板心情就跌到穀底。哈迪斯在這個陰暗又潮濕地下巢%e7%a9%b4,沒日沒夜乾了那麼多年,竟然還沒罷工,果然是非人類。

將泥板交給負責烘烤的工人後,她將自己的學習資料從陶缸裡拿出來一一攤開。

古老的阿卡德語開始半熟不熟,陌生的地圖也勉強有了點頭緒。

她用手指摸了摸地圖泥板,從塞浦路斯島摸到皮洛斯,最終停留到西西裡島。

泊瑟芬垂下眼皮,專注看了一會地圖後,才伸手撐著下頜沉思起來。

哈迪斯是個好老師,隻要他情緒不失控,她認真學習的話應該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學到各種各樣能讓人生存下去的知識。

畢竟她不能一輩子當哈迪斯的掛件,總要離開這裡。

她又看了一眼攤在桌中間的神明接受祭品的流程圖,高高在上的神明畫得偉岸無比,卑微渺小的人類如同塵埃。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粒塵埃,她忍不住往椅背上靠。如果有機會離開這裡,也隻能儘量不跟神明牽扯上關係。

沒有哈迪斯的順手保護,隨便一個神都能踩死她。

泊瑟芬伸手摩挲一下自己發冷的手臂,她發現隻要哈迪斯離開她一段時間,她就能也很清晰感受到地下宮殿的溫度。

一股濕答答的寒意,再多的篝火鬆油都無法驅散。

這麼說起來,哈迪斯在的地方比十個暖爐都要暖和,就好像所有人在冬天的冥府裡哆哆嗦嗦,就他的活動範圍是盛夏的溫度。

也是,血氣要不旺盛在這個地方呆久了,老寒腿關節炎肯定是常備病、泊瑟芬發呆一會當休息後,剛要拿起自己的學習泥板,就看到幫她烘烤死亡名單的紙片人,不知道何時跑到埃阿科斯身邊,將自己的記錄板遞給他。

這麼短的時間,不足以將泥板烤乾,難道是她書寫的方式是錯誤的?

泊瑟芬皺下眉,剛要起身過去問一下,就看到埃阿科斯將泥板放下,一轉身,一踏步就來到桌子前。

這些神的走路方式,讓她時常懷疑他們眼裡的空間距離是可以折疊的。

埃阿科斯看到她準備起來的動作,立刻製止說:“無需起身迎接我,來自光明之處的尊貴客人。”

泊瑟芬露出客氣的微笑,“你叫我泊瑟芬吧,我摔壞了一塊泥板,又謄寫了一遍,是格式錯了嗎?”

這麼稱呼她,她會反應不回來。而且對方這一把年紀的臉,語氣又鄭重到這種地步,讓她很有麵對長輩的壓力。

埃阿克斯僵硬的臉皮沒什麼表情,語氣卻軟了幾分,“你的字跡如擠了歌汁般清亮,書寫格式老練完美,任何神明都挑不出錯來。”

泊瑟芬聽了一耳朵文縐縐的讚美,連忙打住他,“能用就好,畢竟是我弄壞的。”

可惜神的耳朵跟堵了棉花,非常堅強地無視她的打斷,反手就是一疊各種裂紋的泥板。

“冥府的事務太多,大地上日轉月過都是該處理的枯葉,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得到睡神的眷顧了。”

一邊說一邊將裂開的泥板放到她眼前,“繁重的工作壓彎了我的脊骨,啊,也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撥動善良的心弦,幫一把我們這些老骨頭。”

是看她抄的好,就將裂開的泥板搬過來讓她繼續抄嗎?

泊瑟芬看了一眼泥板,至少二十來塊,手斷預警。

“這……”

埃阿科斯垂下眼尾,疲憊地低聲說:“唉,真累啊。”

泊瑟芬:“我抄,你們不嫌棄就行。”

這賣老賣慘的,她實在頂不住。

埃阿科斯立刻精神抖擻起來,“你真是個仁慈的客人,泊瑟芬。”

好心仁慈這種輕易不能承受的詞,就跟不要錢一樣隨口就來。

難道這就是文化隔閡帶來的對話差異?

泊瑟芬拿起筆,不敢再順著對方的話語節奏下去,像是隨意一樣問道:“我看你們很忙,冥府的神明很少嗎?”

是真的忙,侍從擔進來的陶缸多到她眼花,她每次睡覺前,哈迪斯都在處理公務。

要不是每天都運走房間裡處理好的工作泥板,不到兩天,那些公務能堆到天花板上。

埃阿科斯淡定點頭:“死亡職權的神靈確實稀少,因為所有生靈對這裡避之不及,沒有需求自然也不會有新的神職,神就很難繁衍出子嗣。”

不像是奧林波斯,因為大地上的人類日益增多,在人類願望需求上的新神職也很容易出生。

泊瑟芬想到哈迪斯說過自己不能生育,原來新神是因為有需求才能出生,而不是單純結合就可以?

她還誤會過哈迪斯有隱疾,看來這不是他的專屬,而是環境病,見者有份。

埃阿科斯語氣頓了下,又補充:“而且王宮四周都是鬼魂的哭泣聲,一些冥神也不樂意居住在這裡,很多工作就隻能我們負擔。”

被排斥、被恐懼、黑暗孤獨沒人要、四周鬼哭狼嚎,連娃都繞著這個地方跑。越了解這個地方,越覺得這裡慘。

每句隨口的詢問,都能揭出個血淋淋的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無處安放的小良心,才努力將話題轉到彆處,“請問,熏香跟焚燒牲口除了祭祀神明,還有彆的作用嗎?”

哈迪斯對待她,簡直就是在供奉神。

雖然他不怎麼乾正常事,但是像是今天這樣莊重到詭異的地步,還是讓她惴惴不安。

埃阿克斯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判官,一個豎著耳朵偷聽,一個斜著眼睛偷看,似乎擔心他扛不住女神的神力,實話實說。

他將脫口而出的大實話壓下去,肋骨都壓斷了兩根,表情癱得更厲害。

“哈迪斯……在取悅你。”

他一個被迫成為附屬的神,對主神實在說不出謊,隻能咬牙說出部分事實。

要是讓泊瑟芬意識到自己是神靈,神力回歸,她就能拋棄包裹自己的人類身體,輕易逃離冥府。

如果她逃走了,哈迪斯肯定會將他綁在西西弗斯的石頭上,滾上一萬年。·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泊瑟芬一時轉不過彎,取悅?

等到意識到這個詞多曖昧的時候,她才發現埃阿科斯已經消失在桌子前,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泊瑟芬抿了下有些乾燥的唇,才若無其事地將受損的泥板拿過來,開始自己在冥府的第一份兼職,抄寫工。

取悅嗎?

人類用這種方式取悅神,而哈迪斯用這種方式……取悅她。

泊瑟芬終於反應回來,哈迪斯這種取悅方式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方式,一種接近卑微的姿態。

她盯著死亡名單好一會,終於煩惱地薅起頭發,愛神之箭的力量太可怕了,那麼冷酷高傲的一個神,竟然開始低頭彎腰。

愛情是能讓人喪失尊嚴的東西,他已經病到這種地步了?這才多長時間,簡直像是染上瘟疫。

身為愛情病原體的泊瑟芬也被壓力拍彎了背,她要乾什麼才能讓哈迪斯產生厭惡情緒?

她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死亡泥板上,各種花樣死法不重樣,腸繞脖火燒身挖心肝腦髓淨,這要是要是給哈迪斯來一套,效果……

泊瑟芬一哆嗦,還沒乾就先嚇到自己,連忙止住腦子的瘋狂念頭,然後低頭開始工作。

米諾斯拿著泊瑟芬抄寫的那塊溼潤的泥板,他平靜地望向正在認真抄寫的泊瑟芬。

“死亡與生的力量起衝突,她抄寫的每個名字都會重獲新生,這會帶來壽命的不公平。”

寫死亡名單的心情要冷酷無情,而頭戴鮮花的泊瑟芬顯然每一筆都是憐憫的生機。

埃阿科斯彎身,看到泥板上果然開始出現嫩綠的芽葉,給名單的所有將死之人續命。

“哈迪斯回來後會處理,他會喜歡這份禮物。”

公正嚴明的品德值得稱頌,但是盛筵與愛才是值得神喜愛並且該去追逐的。

失誤的死亡名單不會讓哈迪斯生氣,他隻會開始開心自己喜歡的女神,願意承擔他神職產生的繁重勞務。

——

洗完澡的泊瑟芬揉著酸痛的手臂,在壁畫侍從的引導下回到房間。

門口跟屋子裡的各種香料香爐都挪走了,泊瑟芬看到敞亮不少的屋宇心情輕鬆了不少。

她脫了鞋,上床鋪好被子後,開始坐在床邊晾乾頭發,順便檢查洗好的頭發有沒有多餘的花朵。

等到頭發檢查完了,發絲也乾燥了,淡香在指尖上沾著,她才確定哈迪斯不會回來睡覺。

含糊算了下時間,都快要後半夜。

泊瑟芬看了一眼四周,很好,沒有鬼魂冒出來嚇人。難得哈迪斯不在應該能睡個好覺,她鑽到被窩裡閉上眼。

銅盆裡的火焰光亮在搖晃,藏在石頭縫隙,牆壁的邊緣的鬼魂碎片在竊竊私語,寂靜如坍塌的石磚壓在屋宇內的每一處地方。

嚴實到讓人窒息,一丁點聲音都能引起聽覺的抗拒。

泊瑟芬憋不住地重新睜開眼,一口氣不上不下堵著。她竟然失眠了,在哈迪斯不在的時候,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跟被勒住一樣,各種孤獨感冷冷塞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