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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嶽臨淵 姬末 4228 字 6個月前

於天邊,在暮色褪去的朦朧白空泛起一點紅。

屋內響起腳步聲,林亦從裡麵拉開了虛掩的門扉,滿臉疲憊地對守在門外的司淵渟說道:“將軍醒了,在找你。”

司淵渟抬起一隻腳要進屋,卻又在即將落腳時遲疑地停住。

微弱的低喚從裡屋傳出——

“司九……你在哪兒……”

司淵渟渾身一震,未及多想,也不知見到楚嶽峙該說什麼,身體已先對那熟悉的充滿依賴的呼喚作出反應,迅速走進屋內繞過屏風去到床榻邊坐下,然後用乾淨的那隻手牢牢握住了楚嶽峙伸向他的手。

“司九,你彆走……楚七害怕……”躺在床榻上的楚嶽峙自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此刻渾身冰涼,整個人看起來蒼白異常,還在冒著虛汗的麵上隱隱泛青,就連嘴唇都是乾裂的,一雙濕漉漉的眼眸緊緊凝視司淵渟,像是犯了天大的錯,哽咽道:“對不起,楚七錯了,不是故意忘記司九的……”

“彆怕,司九不走,不是楚七的錯,不怪楚七。”司淵渟俯身靠近楚嶽峙,抵著他的額頭,親%e5%90%bb他失溫的唇瓣,一絲濕意悄然從不斷顫唞的眼睫毛根處滲出,“告訴我,楚七還認司九,是嗎?”

摟住司淵渟的頸脖,楚嶽峙回應著司淵渟的%e5%90%bb,哭道:“沒有不認司九,司九就是司九,是楚七的,楚七還給了玉佩,要嫁給司九。”

對不起,將你忘記那麼多年,我都想起來了。

不要走,我不會再拋下你一個人,你不要離開我。

第38章 錐心剜骨

很長一段時間裡,司淵渟始終在尋求一個身份的認同。

想要被承認,更想要證明,自己還是曾經那個司淵渟。

心裡懷抱著的那點微弱希望,是在楚嶽峙叫他公公那個瞬間,徹底化為灰燼的。

即便身有殘損不能人道,他的才情見識仍在,他依舊有能力實現心中的理想抱負。

直到楚嶽峙叫他司公公,他跪在青磚上向楚嶽峙叩頭,才終於醒悟並真正明白了老皇帝要他進宮當太監的意思。

老皇帝是要把太監這個身份烙印在他身上,讓他永遠都無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朝堂,隻要他是宦官,這天下,便沒有人會相信他一心為民,願意舍己為國。

那時他想,沒有人會再記得司淵渟,因為就連楚七,也不認司九了,他與過去的最後一點鏈接,已經徹底斷裂。

直到十三年後的此刻,楚嶽峙又抱住了他,朝這片屍骨遍布的煉獄中伸出手,抓住了他下沉的殘軀。

他還可以是司九,楚七一直都沒有不認他,楚七回來找他了。

司淵渟小心翼翼地將楚嶽峙抱了起來,扶著楚嶽峙半靠在床頭,然後用手去摸他的腦後。先前楚嶽峙逼出金針的時候,滲出了不少血,現在傷口結了痂,可他摸著卻更覺得恐惶。

“楚七,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我寧願你不記得,就這樣忘了我,也不願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險。”司淵渟聲音放得很輕,像年少時耐心哄楚嶽峙一般,先前對楚嶽峙冷漠嘲諷的眉眼都如雪化去,淩厲的丹鳳眼褪去陰鷙變得柔和,眸底深處化不去的悲傷哀痛隨之浮現,而他身上那常年寒意逼人的戾氣也全都收斂了,旁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溫柔自身周點點流瀉。

楚嶽峙強撐著精神,過去的幾個時辰裡,他一度經脈倒行逆施吐血不止,若不是林亦施救及時,置之死地而後生地直接在他頭上大%e7%a9%b4以及周身大%e7%a9%b4施針,輔以內力引導梳理他大亂的內息,又喂他吃了護住心脈的丹藥,他恐怕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剛剛醒來,他也是昏沉的,被封印的記憶重新回歸到腦海中,令他產生了短暫的混亂,整個人也像在水中沉浮,那踩不到實地的漂浮感令他恐慌不已,下意識地就要找司淵渟。仿佛在他整整三十一年的人生中,隻有司淵渟是真正能讓他依靠,也是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人。

在看到司淵渟走進來,沒有半分遲疑地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他忽然感到委屈極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司淵渟。鼻頭發酸,眼淚控製不住地落下,他其實根本提不起半點力氣,渾身上下都還殘留著經脈逆行帶來的劇痛,他想要偎依在司淵渟懷裡安心地睡一覺,可他有太多重要的話要和司淵渟說,在把話說完以前,他不敢讓自己合上眼。

“沒有彆人,我心裡沒有彆人。”楚嶽峙急急地開口,他的聲音很低,還帶著點虛弱的氣喘,卻又執著地跟司淵渟解釋,“我總是,夢見你牽著我,去書堂的那段路,我聽到你跟我說慢慢走,說你會陪著我,可我看不清你的臉……我問過身邊,所有服侍的宮人,可他們都說,沒有這樣的人……我總想,要找到你,想了很多年,想著想著,就成了執念,我心裡戀慕的人,一直都是你,從來沒變過。”

把司淵渟的手攥在掌心,楚嶽峙隻要一想到那年在司禮監的再見,想到司淵渟向他下跪叩首自稱“奴婢”的那一幕,他就覺得%e8%83%b8口處陣陣痙攣的撕裂痛,就連呼吸都是那樣的艱難。他很想要有條理地把話好好地跟司淵渟說出來,可他沒法,隻要一想到這些年司淵渟受的苦痛,他就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還一直在司淵渟心上落下更多新的傷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我那時候被嚇壞了,你流了好多血,太醫說要保住性命必須把傷口處理乾淨,然後,他們不讓我,不讓我在你身邊守著……後來,後來我要見你,父皇說,已經把你送走了,送回了司家休養,父皇不讓我出宮,我,我沒辦法……我每天,每天都想去找你,可我一直發燒,後來皇兄也來了,和其他人一起看著我,我出不去,我聽話的把太醫給的藥都吃了,我想等我好了就能去看你了,可是後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就忘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對不起,對不起司九,都是我的錯,我該聽你的話,好好練功,要是我能跑得再快點,你就不會,不會被……對不起,司九,對不起……”

語無倫次地說著,楚嶽峙每一次眨眼都有淚水從眼眶落下,他覺得痛,又覺得自己不該因此而難受,他的痛,尚不及司淵渟所承受的萬分之一,他甚至都不敢在司淵渟麵前說痛。他抬手去摸司淵渟的眉眼,多好看的人啊,從前司淵渟笑起來的時候,春暖花開神儀昭晰,再也沒有誰的笑能比得上司淵渟,可現在司淵渟不會笑了,在受了那樣多的苦難折磨後,還怎麼笑得出來呢?命運半點也沒有偏愛司淵渟,反而讓司淵渟嘗儘了人間百苦。

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楚嶽峙努力提高了聲音,抹去自己的淚對司淵渟說道:“那個使臣,我殺了他了,我親手把他殺了,我幫你報仇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戰場上見到那個麵目猙獰的男人時,心中會生出那樣深的厭惡與憎恨,即便記憶被封印,他依舊用身體記住了當年看到血泊裡的司淵渟時,對那個使臣迸發出的怨恨,那是他幼小的心靈首次對某個人產生那樣強烈的恨意。

那個晚上他在聽到父皇竟然讓太醫也為使臣醫治時,還哭著衝過去對父皇動了手,即便被宮人們拉住,他也掙紮著喊叫著不許太醫動手救治,他從來沒有那樣憤怒過,更不能理解父皇為什麼要救那個想要傷害他並毀了司淵渟的異族人。他讓父皇救司淵渟,可他的父皇,卻救了使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還記得,當自己親手斬斷那個男人的手腳,並將其插在旗杆上暴曬時,身邊的副將勸他不可太過殘暴,當時的他滿心都是沒由來的暴戾,不僅沒有聽副將的話,還硬撐著被那男人砍傷鎖骨的傷,站在烈日下親眼看著那男人失血暴曬而亡,最後下令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將屍體從旗杆上除下來。於是那個男人的殘屍,一直到他鎖骨的傷開始痊愈能下地後,才終於被除下,而那時殘屍早已被禿鷹吃得隻剩骨架。

殺了那個男人,並沒有讓他心裡舒服多少,相反,在看著那個男人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因鎖骨的傷不支倒下時,心中隻有一片荒寂淒涼,那時他不懂是為什麼,隻以為是自己上的戰場還太少,直到現在恢複了記憶,他才明白個中緣由。

即便親手殺了使臣替司淵渟報了仇,司淵渟也不可能恢複痊愈成最初的模樣,他所做的一切,無濟於事。

楚嶽峙並不想哭,他已經三十一歲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然而麵對眼前的人,想到自己虧欠了這個人多少,想到這個人失去了多少,他便感覺自己根本無顏麵對眼前人。

就連說出為他報了仇這樣的話,都是那樣可笑。

使臣死了,其他人呢?司家的仇,是司淵渟自己的報的,可正如司淵渟對他說過的,司家那些死去的人不會活過來了,無辜受累的女眷們也不可能再做回夫人與閨閣小姐,所有發生過的事,都無法改變也無法挽回。

再難以對司淵渟說出半個字,楚嶽峙倉惶地彆開臉,一想到自己之前要司淵渟助他篡位,還說過那麼多關於司老尚書關於司家的自以為是的無知話語,他便再沒有麵目懇求司淵渟原諒他。

一直沉默地聽著楚嶽峙的話,直到楚嶽峙說不下去,司淵渟才往前挪動少許,向楚嶽峙伸出的手臂使了勁,不容拒絕地將想要避開他的楚嶽峙重新擁入懷,又微微扯開楚嶽峙的寢衣領口,低頭去親%e5%90%bb那道深色長疤,而後溫聲道:“我知道,你之前說這道疤是怎麼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謝謝你,替我報了仇。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即使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長成為我們約定好的樣子,我很高興。”因為知道楚嶽峙口中的那個韃靼人是誰,所以在那一刻乃至後來,都沒法再硬起心腸來對楚嶽峙。

那個在書堂裡拍著小%e8%83%b8脯說要和他一起守護大蘅國百姓的小皇子,在與他分開八年後,即使已經忘記了他,也沒有忘記約定好的理想,十七歲入了軍營,十八歲帶兵前往邊疆,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實現了他無法實現的理想。

楚嶽峙為大蘅國掃平了外患,守護了大蘅國的百姓,也為他報了仇。

“對不起,楚七,沒有弄清事情真相就擅自認定是你拋下了我,這段時間對你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對你做了那麼多讓你難受的事,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以後不會了。”司淵渟來回輕撫楚嶽峙細細顫唞的背脊,雙眸看向那顆放在架子上的夜明珠,很輕又很重地與他說道:“楚七,你不臟,臟的是我,以後你不願意,我不會再碰你。”

趴在他懷裡的楚嶽峙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先是整個身體都僵住,緊接著又劇烈地一震,像是情緒又再受到難以忍受的重擊一般。

緩緩抬起頭,楚嶽峙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他用力將自己的寢衣徹底扯開,而後抓住司淵渟的手按在自己失溫的體膚上,喑啞嗓音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