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頭通體為灰,可左上角,卻又呈現出一攤黑色。
青琅走過去一瞧,才發現那黑色的印記像是……一隻鳳凰。
那不是普通的鳳凰印記,那上邊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仿佛是一隻鳳凰死在了這石頭上,死後身體的每一根羽毛,每一根骨髓都融進了這石頭裡似的。
青琅下意識的伸手觸碰那鳳凰,可下一刻,一陣金光彌漫,石頭上忽然出現了數不清的字跡。
那字是在石頭上刻出來的。
擠占了每一寸空間。
他寫著:
“鳳凰,我化作人形了,可是你看不見,好可惜。我分明是想讓你看看我,抱抱我,才化成人形的。”
“不如當個石頭,當個石頭,你還在。”
“鳳凰,今天他們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他們問我姓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讓我取一個,我想了想,便用你的名字取了姓,叫鳳寧,好聽嗎?”
“我想你了,鳳凰。”
“鳳凰,我聽說世界上的天命神君會解答萬物,我要去找他,問問他,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鳳凰,天命神君說‘石頭生心,則故人歸’,你放心,我會找個人談戀愛,生出心,讓你回來的。”
“鳳凰,我好像對一個魔族少年心動了,好開心啊!你是不是要回來了!”
“鳳凰,我弄錯了,是風寒不是心動,好難過……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鳳凰,因為天婚石,我要和那少年成婚了,成婚就不能找彆人談戀愛,好煩……我想快點談戀愛,快點陷入愛河,快點生出心,快點見到你。”
“鳳凰,我想你了。”
“……”
鳳寧寫的話太多了,他的原身寫不下,那字跡便一寸寸延伸了出來。
延伸到地麵,延伸到牆角,延伸到洞%e7%a9%b4深處。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石頭,每一個角落,都密密麻麻地寫著:
鳳凰,鳳凰,鳳凰。
青琅後退一步,整張臉都煞白了起來,他剛剛遭遇雷劈時都沒這般失魂落魄。
他目光彷徨地掃過那寫了數千遍數萬遍的“鳳凰,我想你。”
卻覺得那些字在他眼睛裡全變成了——
鳳凰,我愛你。
第50章
塗白看著青琅這幅模樣,臉色蒼白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們對鳳寧來說,都是一樣的,都是能讓他再次見到所念之人的器具。”
他似乎身體弱得厲害,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
他手撐著地,背靠在石牆上,似乎一離開那石牆就會立刻栽倒在地上,他道:“但是我不怨他,因為是我一廂情願的,因為一開始就是我一廂情願的……”
那二十五道天雷對他來說著實難捱,他隻是個不足千歲的兔妖,修為本就不高,如今已呈現出了燈儘油枯之勢。
他閉上眼睛,喘著氣,臉上卻帶著很懷念似的笑容,輕聲向唯一的聽眾敘述他與鳳寧的相遇。
他說那時,鳳寧是下凡曆劫的凡人,他是偷跑出去的兔妖。
那凡人救了他,將他帶回自己的竹屋養著,養好後又將它放回山裡。
可塗白卻忍不住跑去看他。
看他讀書,看他撫琴,看他與人閒談。
看他從清俊無比的小少年長成輕搖折扇的翩翩君子。
小兔子終是忍不住化作人形去接近那人。
可他法力尚淺,一次醉酒便不小心長出了兩隻耳朵。
他本以為那凡人會厭惡他,會害怕他,會怒斥他。
可那人隻是愣了一下,便笑了,眸子溫柔得像落滿了星河萬千:
“原來你是兔妖啊,怪不得你那麼喜歡吃胡蘿卜。”
自此,便一腳踏入愛河。
可那人終是不明他的心意,甚至有時望著星空歎道:“這天下的人如星星繁多,為何就我如此孤獨呢?”
塗白卻隻是癡纏地望著他。
那人是天上的月亮,是山巔的白雪,無人敢向他宣泄自己的愛意。
終有一日,他鼓起勇氣準備向那人告白。
可一場山火,卻將他所愛之人燒成一捧黑灰。
修為尚淺的小兔妖,那一刻差點入了瘋魔,他闖入冥界,大鬨地府,被冥王關在地牢深處,幾乎打碎一身妖骨。
是他的醫神爹爹救了他。
後來,他終於明白。
怪不得他翻遍冥府的命薄也尋不到那人輪回的名字。
怪不得那名住在山林裡的凡人,明明生在俗世,卻又半分不染紅塵。
原來,那人是下凡曆劫的仙人。
是歸寧門那名受無數人敬仰的鳳寧上神。
.
得知這一切之後,他便在相親大會上接近鳳寧,並裝作與鳳寧初次相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他看到鳳寧被人逼婚,又與人成婚。
他塗白尋了鳳寧幾百年,又哪裡甘心?
而且鳳寧分明是不愛青琅的。
他是被逼婚的。
愛情與重逢的喜悅衝昏了他的腦子,讓他罔顧禮法,忍不住繼續與鳳寧接觸。
直到那日,鳳寧與青琅已經成婚,已經雙修過的事實公之於眾,直到鳳寧急忙和人解釋“我和塗白清清白白,我不喜歡他。”
那一瞬間,塗白如墜冰窟。
他站在眾人麵前,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費儘心機想要去勾引有家室者的婊子。
他落荒而逃。
.
可他終究是忘不了鳳寧,隻能變成兔子的模樣,悄悄去看他。
看著看著,他便發現了秘密。
他知道鳳寧一直在等一隻鳳凰。
他知道鳳寧與青琅成婚皆是因為天婚石,皆是因為不得已。
也是,鳳寧上神聖潔如雪,卻溫柔似水,他怎能看到年輕的魔族子弟活生生被雷劈死?
那一刻,塗白就決定了。
——他要給鳳寧上神自由。
.
青琅神色依舊是恍惚的,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塗白說的話。
塗白臉色越發蒼白了,可唇角卻牽起了一抹很淺淡的笑。
“青琅,你隻不過是恰巧因為一個天婚石才得以同他成婚……你憑什麼會覺得你與我不同?
“我們都一樣,皆是過客。而鳳寧上神在乎的,唯有那隻鳳凰罷了。
“現在好了,上神自由了……繼續等著他的鳳凰也罷,繼續追求那所謂的愛情也罷,總算是沒有人攔著他了。”
塗白垂頭笑了笑:“……隻不過我覺得他恐怕是難以再尋到所愛之人了,他若是真是有心,那顆心估計也同這洞%e7%a9%b4一樣,寫滿了鳳凰。”
青琅似乎覺得這山洞裡無邊無儘的字跡刺痛了他的雙眼,他有些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步履蹣跚地打量著四周,似乎是想要離開這裡。
塗白掙紮著站起身子,卻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拉扯住青琅的衣角,懇求道:“……也帶著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我快要死了,但我不想死在這裡,這裡屬於鳳寧上神和他的鳳凰,不屬於我。”
青琅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聽不清旁人說話,他目光倉惶地四下尋著,終於尋到了出口。
於是他匆忙邁開步子,像是逃亡一樣朝那洞口走去。
塗白臉上的血色也在這一瞬間消失殆儘,他終是靈力虛弱到維持不了人形,幻化為了兔子的模樣。
他渾身已沒了力氣,可它的爪子卻死死地勾著青琅的衣擺,直至走出這洞%e7%a9%b4。
洞%e7%a9%b4外是一處山崖,不知道何處的梨花紛紛揚揚的飄落,覆蓋了滿地。
似是春雪。
塗白鬆開青琅的衣擺,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變得乾枯暗淡,又漸漸地被春日的花瓣掩埋。
這隻小兔子輕輕地蜷著身子,漸漸沒了氣息。
就像是那日凡間,那片雪地,他與那名凡間少年的初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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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青琅隻是雙目失神,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
魔界的小魔君,歸寧山出類拔萃的子弟,連二十四道天雷都能挨下來的天之驕子,走著走著……卻被一塊石頭絆倒了。
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像是木頭一樣順著山坡滾到崖底。
他愣愣地睜著眼,看見整個世界在他麵前翻天覆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停下那一瞬,他吐出幾口血來,抽搐著陷入昏迷。
.
意識朦朧中,青琅聽到了鳳寧的聲音。
“青琅……發生了什麼,怎麼成這樣了?”
熟悉的,微涼的手指從他臉頰劃過,很是憐惜似的。
他動作那般溫柔,聲音似乎因為心疼,帶著些許的顫唞。
好似青琅剛剛所看到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但是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是醫神。
醫神說:“我剛剛探他的經脈……煞氣快抑製不住了。”
鳳寧:“……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醫神:“你現在不剜了他的心,以後便有無數人會因他而死,你忘了三萬年前……那生靈塗炭的場麵了嗎?”
……剜心?
要……殺了我嗎?
醫神:“鳳寧,不要猶豫了,他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錯亂的筋骨,而是天生魔骨!你為他輸送的那些陽氣,也根本就不能壓製住他的魔骨,反而……反而是在飼魔!”
鳳寧:“我下不去手。”
醫神:“那我來,但需借你鳳羽長刀一用,你去把外麵的棺材搬出來,要我說,都不需要棺材……他是魔,待會兒屍體就直接化成黑氣散了。”
鳳寧:“棺材還是需要的,青琅很喜歡儀式感,這方麵不能委屈他。”
醫神:“……”
冰冷的長刀從刀鞘中拔出的聲音充斥在空氣裡。
鳳寧歎了口氣:“罷了,我親自來。”
下一刻,青琅便感覺他的%e8%83%b8口抵上了冰涼的刀刃。
青琅整個人都無法動彈,連大腦的思索都變得尤為緩慢。
原來……
原來是鳳寧要殺他,因為他是天生魔骨,因為他活下來,會亂世。
青琅忽然在這一刻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那便殺了我吧。
青琅腦海中有一道聲音遲鈍地,慢吞吞地想。
是鳳寧要殺他,不是彆人。
而鳳寧早已殺他千千萬萬次。
也不差這一次了。
鳳羽長刀切豆腐一樣劃開青琅的衣服,劃開他的一層皮肉,鮮血淌了出來,錐心般的疼痛從那傷口處傳來。
可那刀卻一頓。
醫神:“怎麼了?還是舍不得對你最疼愛的小弟子下手?”
鳳寧:“……舍不得。”
他說舍不得我。
一種隱秘的情緒從心口蔓延。
可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時,青琅幾乎忍不住想要扇自己一巴掌。
——青琅,你又在犯什麼賤?!
這一瞬間,青琅忽然感覺自己像是隻搖尾乞憐的狗。
他看見自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