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
舊世界的消亡……
難道索帝裡亞不僅是舊神的信徒,更來自舊世界?
早對騎士先生的來曆有所懷疑的尤利斯主動扣住對方的五指。他知道,任何言語在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
可是——
尤利斯又想到一處關鍵,為何克萊斯家族竟會有舊神的賜物,而且一直沿用至今?
不知過了多久,又似乎隻是一個恍神間,他們就已經站到了金屬巨門跟前。
仿佛有一雙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在虛空之中冷冷注視著他。
尤利斯止不住想要在這人力不可能創造出的巨粅前跪拜。
“小心,不要迷失在恐懼中。”索帝裡亞及時在旁提醒。
那聲音如晨禱的第一遍鐘,敲在尤利斯心頭,咚的一下敲碎不斷在他心中滋生的絕望之情。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按在了巨門之上。而手掌與大門接觸的位置,竟然一圈圈從內向外,緩慢蕩起了水波一般的漣漪。
沉悶的震顫,或者是嗡鳴,從金屬門之中傳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迷霧中蘇醒了。
“Henge.”低沉的聲音用上古語緩慢地說著——“請進”。
金屬門無聲地敞開一道縫隙,從裡麵流淌出黑色的、濃稠的光。
尤利斯不由自主邁動腳步。
噠——鞋底踩在流動的液體表麵,激起一圈圈波紋,腳步聲無限放大,有嬉笑、有低吼、有長%e5%90%9f在耳邊響起。
尤利斯受蠱惑般又邁上一步,就在他徹底鑽進那間未知的房間內,巨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
“索帝裡亞!”他驚愕地轉過頭。
索帝裡亞並未跟隨他一起進來!
他想也沒想,立刻把手貼在巨門之上,想要開啟機關,但無論他如何叫喊、拍打,金屬門都一動不動。
怎麼能把索帝裡亞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
隻要想到剛剛那流淌在血液中揮之不去的恐懼感,尤利斯都止不住的牙關打戰。
索帝裡亞的力量雖然很強,卻絕對無法和那未知的恐懼相提並論。
索帝裡亞……
如果自己從這裡出去後,卻到處找不見索帝裡亞的身影……
他和索帝裡亞日夜相處已成為習慣,也一直安心於騎士先生的強大,從未想過或許會有一天他的任性會讓對方身陷險地。
索帝裡亞!
該死的,必須從這裡出去,什麼“真相”,什麼“秘密”,那些既成事實的東西,怎麼會比索帝裡亞更重要?
尤利斯不能再想,悔意在%e8%83%b8口蔓延。
不該來這裡。
不該任性。
忽然,一陣柔軟的熟悉的涼意從心頭泛起,尤利斯猛地抬手,按在了契約之印的位置。
那裡正閃爍著瑩瑩藍光。
索帝裡亞在告訴他,自己並無大礙。
尤利斯這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騎士先生接著告訴他,“隻有克萊斯後人才能進入密室,彆怕,有我陪著你”。
他笑著揉了揉眼角。
怎麼會怕這個?
看來這裡隻能容他一人前行。
好吧,幸好索帝裡亞不在,不然他剛剛那番狼狽都被騎士先生瞧了去,以後指不定要被如何取笑了!
“Ulysses·Klarys.”
那古老的聲音又響起了。
“是我。白鴿家族唯一的子嗣,奧東王國最後的繼承人,尤利斯·克萊斯。”尤利斯上前一步。仿佛接到了某種指令,原本墨水般濃稠的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無數蒼藍色的火苗。
一團團焰火迅速地從四麵八方向中心彙聚,在空間被撕扯的可怖呻[yín]聲中,那蒼藍色幾經變換,最後組成一顆熊熊燃燒的火焰巨樹,樹枝向頭頂無窮的空間蜿蜒,而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保護之中,一隻白鴿正愜意地梳理著自己的羽翼。
尤利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白鴿的羽毛時,藍色的焰火陡然熄滅,如煙花般,無聲消散在突兀現出輪廓的潔白神殿裡。
那個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入侵者一般的神殿。
“奧神!”
在看清神殿前那張開雙手、微垂著頭,用憐愛的目光前方的雕像時,尤利斯立刻跪倒在原地。他捏起右手三指,在額頭輕輕一碰,而後點在唇邊,默默念誦著祝福奧神的禱語。
在已經淪陷的埃爾都、殘破的白鴿城堡、神秘的異度空間中,竟然還有一座供奉著奧神的神殿存在。
而這間密室隻有克萊斯家族的人能夠開啟。
不用再懷疑,這必然是父親為他留下的最寶貴的遺產。
尤利斯走到奧神雕像前。
父親當年一定聘請了最為著名的雕刻大師,才能創作出這樣一座栩栩如生的神像。他相信托特神使一定也幫了不少忙,因為這座奧神雕像,和他在聖域的大神殿中看到的用金箔打底、鑲嵌著金銀與彩色珠寶的馬賽克畫像彆無二致。
雖然也更像托特神使本人。
尤利斯的額頭輕扣在神像雙腳之上,一如他在苔爾冰原的神殿前,向托特神使祈求寬容。
“奧神,請原諒我。作為奧東的繼承者,我卻放任自己的子民生活在暴君的統治下。”
“奧神,請原諒我。我以贖罪之名,犯下了欺騙與殺戮之罪。”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神殿飄蕩,久久不散。
“奧神,請原諒我……”
“請原諒我的……%e6%b7%ab.欲之罪。”
“咚”的一聲,他的額頭重重扣在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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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舊世界建築物描述係參考克蘇魯神話。
第62章 回家 16
石像忽然開始輕微地震動起來,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縫從雕像底座開始,迅速向上蔓延而去。在劇烈的轟隆聲中,奧神雕像竟然轉瞬間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撕扯成兩半。
尤利斯抬頭看著雕像正中那道黑色的裂隙。
奧神慈善的笑容從中間斷開,劈出黑洞洞的裂縫,在這幽深的空間中,空曠無人的神殿前,竟然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尤利斯馬上為自己升起的不當念頭做了句懺悔。
但就在他垂下眼睛的刹那,石像底座再次傳來“哢哢”的細小聲音,像是尖銳的爪子在金屬上刮擦。
原本勉強保持平衡的奧神雕像,在這細微的顫動中終於轟然倒塌。
神聖的雕像四分五裂,隻有那黑色的底座,仍舊不知疲倦地嚓嚓作響。
尤利斯鬼使神差的,將手按在了上麵。
“哢噠”一聲,機關開啟,神像底座的表麵乍然亮起刺目白光,在一陣嗚咽拗口如同上古語的咒語中,一個巴掌大黑木匣子從地麵浮起。◣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上麵雕刻的紋飾古樸,正中是克萊斯家族族徽——一隻展翅的白鴿。匣子四角已經磨損出黑黃的木頭底色,看樣子已經留傳許多年了。
尤利斯食指點在白鴿眼睛的凹陷位置,盒蓋迅速彈開,幾張折疊得方正的羊皮紙掉了出來。
黑色的墨水透過紙背,尤利斯認出那是父親的筆跡。
他慌忙把紙撿起來。
依舊是父親寫給母親的信,卻寫於尤利斯出生後。
這是幾封從未寄出的信,被父親珍藏於白鴿家族的密室中。
尤利斯跌坐在地,靠在石壇邊,借著神殿門前長明的聖火,一字一句地閱讀著父親的思念。
他知道了母親生下自己後,突然大出血,奧東最頂尖的醫生也無計可施。母親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與父親告彆,卻終究沒能等到她的愛人。
他也知道母親臨終前親%e5%90%bb了他的嘴唇,而手捧著玫瑰花束正幻想著母子在甜美的夢中等待一家之主歸來的菲諾國王,卻隻看到了母親冷冰冰的屍體。
“我本想追隨你而去,但我們的孩子,他擁有著和你一樣溫柔的臉龐。可是他的頭發,那可怕的標記……我犯下了錯誤,這是神的懲罰,我曾和你發誓,就算犧牲所有也要保護我們的寶寶。梅麗達,現在到了我兌現誓言的時候了,就算這意味著殺掉所有知情人。”
這是一封很長的信,或者說是名單。紙上詳細記載了王後生產當天,白鴿城堡中的所有人——貴族、騎士、仆人,甚至還有為了慶賀繼承人誕生而跑來討要聖食的幼童。
菲諾國王把他們的名字一一寫下,然後在名字上麵畫上了粗重的黑線。
城堡經曆了一次大換血,沒人知道從前在這裡忙碌的仆人全都睡在了三個月後搭建起來的高塔底。
“按照習俗,王子誕生的次日需要接受民眾的朝拜,但我以寶寶體弱為由,將他嚴密地保護了起來。雖然真相終將被世人了解,但現在,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菲諾國王繼位的第十個年頭,梅麗達王後因生產死去,而失去母親的小王子徹夜啼哭,奄奄一息,無法接受民眾的祝福。
這封信的結尾並非以“%e5%90%bb你”結束,而是“原諒我”。
尤利斯的食指劃過信上那些陌生的名字。
一百一十五個白骨因此有了名字。
那麼剩下的骸骨,又發生了什麼?
他繼續看向第二封信,寫於尤利斯八歲的時候。
“梅麗達,我差點失去了他……我以為毒啞仆人就可以讓他們永遠守住秘密,可我從沒想到,他們竟然舍得對一個孩子下死手!”
尤利斯這才知道自己八歲那年為何突然生起了怪病。
高塔的廚娘安娜——他至今還記得安娜為他做的牛%e4%b9%b3糕有多鬆軟香甜——趁他在廚房玩耍,把他丟進了水缸中。
那水缸高度足到成年人腰部,小孩子若是不小心跌了進去,決計無法自救。
可尤利斯偏偏活了下來。雖然後來持續的高燒又險些讓他送命,但他卻還是活了下來。
“命運,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掙脫?我明明將那個家夥困在了塔裡永遠不可能有人到達的地方,可那個家夥依舊想方設法找到了尤利斯。我寧願來索我的命!……梅麗達,我恐怕要犯下永遠不可原諒的罪了,但這是必須的。”
毫無疑問,“那個家夥”指的是索帝裡亞。但是為什麼父親如此懼怕他?他們之間又有著什麼樣的約定?
可就算在這樣與自白無異的書信中,父親依然閃爍其詞,尤利斯根本無法得知克萊斯家族和索帝裡亞的淵源。
但是尤利斯記得,那次事故之後高塔又換了一批仆人。而再之後的每一年,除去和他朝夕相伴,作為“王子替身”的伊凡,服侍他的其他人都會換成全新的麵孔。
當然,城堡如此頻繁地更換下人,卻從未見過有人活著出去,若是有人細想,絕對會察覺不對。
因此菲諾國王又在另一封信中記錄了他轉移民眾注意力的方法——傳播恐慌。
“托特神使為我指出一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