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滴落就蒸發,吸進喉嚨的熱浪灼燒著五臟六腑。
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抵擋的力量了。
尤利斯從索帝裡亞懷裡跳下去,想要把騎士先生推離“岩漿”覆蓋的範圍,但他的雙腳剛一落地,就發覺自己似乎踩在了冰麵。
那逼人的熱浪也緩緩退去。
以索帝裡亞雙腳為圓心,冰層迅速向外擴散,一直蔓延到魔鬼塔托斯腳下,這才放慢了凝結的速度。
國王偌大的寢殿,此刻形成涇渭分明的兩部分,尤利斯與索帝裡亞站在霜白的冰麵,而凱爾和塔托斯的身影則在橙紅的火焰中時隱時現。
索帝裡亞與塔托斯對視著,全身的肌肉緊繃,連呼吸都沉重而緩慢。但在這樣的緊張時刻,一個高揚的、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全都住手。”
幾個人立刻回過頭去。
凱爾的腰間係著紗巾,瘦弱修長的雙腿優雅地向前邁動,一直走到火焰與冰層的交彙處。
他似乎絲毫不被炎熱或冰冷所影響。
“你,我的契約魔鬼。”凱爾抬起右手,水杯飛向塔托斯的額頭,“這是我的王宮,所有人都應該聽我的,包括你。”
對那飛過來的杯子,魔鬼不曾躲避,陶瓷的精致小碗在接近他身前半米的範圍就化成了灰塵。
凱爾接著向左看去,盯著尤利斯看了幾眼。手裡的銀質餐刀毫無征兆地飛向索帝裡亞:
“而你,作為地獄的魔鬼,你應當對冥界之主展現足夠的恭敬。”
索帝裡亞抬起手,餐刀被他夾在指間。“嗤嗤”聲響起,那是他的雙指被銀灼燒的聲音。
尤利斯立刻奪過他手中的餐具。
“你。”發完一通脾氣,凱爾的眼珠終於定在了這造成鬨劇的人身上,“你有足夠的手段讓一隻魔鬼迷戀,也足夠聰明讓我對你產生興趣。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麼,至少你成功地接近了我。告訴我你的名字。”
“尤利斯。”
單膝跪地,尤利斯用最恭謹的語氣回答。
“哦?”國王忽然放聲大笑,“尤利斯,我想,這是對上古語Ulysses的簡稱?Ulysses,純真的童年,永恒的天真,還有……天使。你的父母對你的期望很高。”
“他們都已經去世了。”
尤利斯垂著頭,按照托特神使為他捏造的身份,聲淚俱下地向凱爾講述著自己的過去。
直說到鎮子裡的人全都在瘟疫中死去,隻有他一人逃了出來後,尤利斯似乎沉浸在悲痛的過去,再也發不出聲音。
“尼斯王國三年前的瘟疫……”凱爾低聲喃喃著,似乎在回憶。
“的確有這麼件事。”塔托斯接道,“那場瘟疫來的古怪,並不像自然產生。我還特意去看過,但那並不是魔鬼的手筆。你竟然就是那幸存的可憐蟲?”
看著尤利斯點頭,塔托斯古怪一笑:“或許是你的頭發和眼睛救了你。這種顏色,就連瘟疫都避之不及。”
“所以我從那天起,就自稱為死亡使者。我從死亡中重生,我是地獄的寵兒,再沒人比我更幸運。”尤利斯啞聲說著。
但國王顯然對於尤利斯的淒慘身世並不好奇,他不斷念著“尤利斯”的音節,似乎覺得熟悉。
在看到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的夜明珠後,忽然“哦”了一聲。
“奧東王國的繼承人好像也是這個名字。”
尤利斯後背一僵。
不過好在凱爾想起這件事後,又馬上轉過頭去,怒氣衝衝地看向魔鬼塔托斯:
“塔托斯,你說過要把那繼承人活著帶到我麵前的。可我見到的隻是一具燒焦的屍體!那奧東的明珠,人人都說他是個美人!”
魔鬼塔托斯單膝跪地,親%e5%90%bb著凱爾的戒指。
“陛下,這件事我已經身體力行地和您道過歉了。您也原諒我了不是嗎?埃爾都失守的時候,我第一時間衝進了白鴿堡壘,但那座城堡已經化為焦土,他的繼承人也早在城破前死在國王的劍下。
“我的陛下,這是我的失職,我不該低估了菲諾國王的固執。誰能想到他僅靠著幾千人也能負隅頑抗一個月?”
尤利斯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拳。他聽著國王和魔鬼旁若無人地談論著奧東的首都——埃爾都失守的情景,強忍著喉頭酸脹,不讓淚水從眼眶滾落。
聽說,奧東陷落的時候,守衛首都的王族、士兵與百姓,活下來的人加起來隻剩下不滿萬數。而在奧東最富足的時候,埃爾都中的常住人口能達到五十萬。
尤利斯不敢去想象街頭巷尾堆積如山的死屍。
他本該是那其中的一員。
“真是見鬼。”尤利斯啐了一口,“請原諒我的孤陋寡聞,陛下。我不知道我竟然和那個背叛帝國的王子重名。”
——伽曼聲討奧東王國的理由是菲諾國王連續三年不曾繳納貢稅,而且凱爾國王派去奧東的使者也離奇死在了奧東王國境內。
這對於一向以“帝國”自詡的伽曼,無疑是挑釁。
國王的威嚴被踐踏,帝國的榮耀被嘲諷,高傲的雄獅當即撕毀伽曼帝國與奧東王國的和平條約,砍下菲諾國王派來的使者頭顱,掛在廣場示眾。
隨著凱爾國王怒火到達奧東境內的,還有由當時還是攝政王的魔鬼塔托斯親自率領的軍隊。
塔托斯在所有王公貴族的麵前發誓,要用奧東國王的頭骨為凱爾國王磨製酒杯,作為慶賀凱爾成年的禮物。
當然,魔鬼成功地攻陷了那座城,把奧東的珍寶獻給了他的情人。
國王聽到尤利斯的話後若有所思。
“重名倒是小事。但是尤利斯,這是座供奉魔鬼的城市,你的名字卻有天使的含義,這是對塔托斯的不敬。所以……”
尤利斯會意接道:“尤利斯早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沒有名字的死亡使者。”
“兀鷲。”國王拍拍手,金色的卷發隨著他的動作搖晃,“我一直想養這樣的禽類。我曾在一本書裡看過,它們把腦袋鑽進屍體裡進食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兀鷲……烏圖爾,你就叫做烏圖爾吧。”
兀鷲,食腐的飛禽,沒有尖銳的利爪,隻能靠撿拾狩獵者的殘羹冷炙過活。
可憐的鳥類。
和他真配。
“多謝陛下賜名。從今以後,兀鷲烏圖爾將作為您的近衛,為您而活,為您而死。”尤利斯恭敬道。
第20章 騎士 7
鑒於魔鬼塔托斯和“薩波爾”是舊識,凱爾國王賣了個麵子給塔托斯,並未讓“薩波爾”的“情人”在門外值守。
“他今天受到了不少驚嚇,作為他的情人,我自然要履行安撫他的義務。”索帝裡亞是這樣和凱爾國王說的。
“這麼說,我的烏圖爾是被征服的一方?”凱爾問道。
“他征服了我的心,而我則是服侍他的。”索帝裡亞麵不紅心不跳地答著。他把還跪在地上的尤利斯扶了起來,%e5%90%bb他的手指和下巴。
那眼睛裡濃濃的情愫太燙,尤利斯險些誤以為他的騎士先生在向自己表白心跡。
凱爾國王對他們的事情很感興趣,又接連問了許多問題。索帝裡亞對答如流,這又讓尤利斯懷疑,索帝裡亞是不是在用以前的情事在搪塞國王。
終於,在索帝裡亞肯定了魔鬼塔托斯“身體結合可以使人類的力量變得更強”的說法後,凱爾國王的好奇心暫時消退。
“作為在鬥獸場中贏得比賽的戰士,你理應受到嘉獎。我曾許諾,將在獲勝的角鬥士中選出近衛長,或許是時候兌現這個諾言。不僅如此,再過幾天,我將在帕索大殿冊封你為我的騎士。”⑩思⑩兔⑩網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凱爾驕矜地揚著下巴,說話的速度很慢,眼睛緊盯著尤利斯,觀察他的反應。
尤利斯立刻激動地跪在地上:“多謝陛下!”
凱爾滿意地點點頭,轉而看向索帝裡亞:“你,薩波爾先生,你能滿足烏圖爾的需求,也證明了你的作用,所以你也可以留在宮廷。”
這倒是意外的收獲。
發現索帝裡亞沒什麼反應,尤利斯拽了拽他的袖子,魔鬼“薩波爾”先生這才舉起右手貼在%e8%83%b8口的位置,微一點頭:“感謝陛下。”
“現在,把哈桑叫進來!”
在魔鬼塔托斯周身的氣壓再次變低前,尤利斯及時拽著索帝裡亞的手腕退下了。
看到他出來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哈桑明顯吃了一驚。但在聽到國王召見後,男孩的臉上又止不住漾起笑容。
尤利斯轉過身把寢殿的門從外麵關上前,最後向門縫裡看了一眼。隻見男孩已經順從地褪去衣服,背對著國王跪在了床上。
再次回到臥房時,血色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整間屋子都像浸在地獄的烈火裡,炙烤著尤利斯疲乏的身體,也灼燒著他緊繃的神經。
尤利斯不管不顧地倒在床上,右眼映著窗頭的下鉤月。
“聽說,自從神殿被推倒,斯坦尼的夜晚就一直是這個模樣。”
索帝裡亞斜躺在尤利斯的身邊,單手支頤。他仍舊是一副高等惡魔的模樣,眼角的紅色紋飾因他的動作,水波似的流淌著月色。
索帝裡亞的身體沒有重量,隻有不間斷向外散發的涼意,才能讓尤利斯感知到他的存在。
“索帝裡亞,薩波爾……我該叫你什麼?”尤利斯閉上眼睛,眉頭痛苦地緊皺著。
對於這隻突然冒出來向自己宣誓效忠的遊魂,尤利斯從來不曾懷疑過。
或者說,他根本不需要懷疑。他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罪人,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當然他也設想索帝裡亞的真實身份。
如果索帝裡亞生前是高貴的王子、英勇的騎士,那麼憑借這道契約,他就可以幫助索帝裡亞完成未竟的心願。
又或者,索帝裡亞曾經是強盜、殺人犯,但是有契約束縛,他也不可能再次作惡。在自己的看顧下,索帝裡亞大可以為做過的錯事贖罪。
但尤利斯怎麼也沒想到,索帝裡亞竟然會與地獄的魔鬼是舊識。
如果他真是普通的人類,怎麼會認識冥界之主?
冰涼的氣息鑽進掌心,尤利斯知道,這是索帝裡亞在握著他的手。
“尤利斯,你並不想懷疑我。”索帝裡亞低聲說著,像是低沉的琴音在夜色中流淌,“我曾經或許有很多身份,也有許多名字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在你麵前,我始終是你的索帝裡亞。你的騎士。”
尤利斯沉默著用手蓋住眼。
血月的光太燙,燙得他眼眶都開始發熱。而窗外一刻不停的墮落者的喧囂又刺激著他的耳膜,他隻覺得自己的腦子攪得比泥漿還要稠。
身下的絲綢床單柔滑冰涼,空氣裡也漂浮著極淡的玫瑰香,如果閉上眼睛,他甚至會在恍惚中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奧東的白鴿城堡,而父親菲諾國王總會在晚禱結束後,親%e5%90%bb他的額頭笑著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