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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說這是個好消息, 然而沈擎宇卻沒什麼表示。他唔了一聲道:“這個到時候再說吧。”

“再說?”李榮光以為他沒把握, 問道, “你不是在泰國練了三年嗎?現在泰拳應該打得更好了吧?”鱷魚擺尾本就是泰拳裡的招式。

“嗯……”沈擎宇低頭重新緊了緊拳套的搭扣 “比賽的時候說不準的。”

“沒讓你保證,反正你做得到就做。”李榮光笑道,“你小子不是很自信嗎?我相信你,應該沒問題的!”

沈擎宇跟著扯了下嘴角,對這個話題興致不高。他低頭擺好拳架,繼續訓練。

……

晚上練完拳以後,沈擎宇請李榮光吃晚飯。兩人在拳館附近找了家小館子,點完菜後,服務員問:“兩位客人要點喝的嗎?”

李榮光看著沈擎宇:“我來兩瓶啤酒吧。你呢?”

沈擎宇豎起一個手掌:“先拿五瓶過來吧。”

李榮光驚訝:“你喝這麼多?”

“幾瓶啤酒沒關係吧?”

運動員偶爾喝點小酒,隻要不酗酒倒也沒多大影響。李榮光也就沒說什麼。

小飯館的牆壁上掛著台電視,此刻正在放綜藝節目。服務員服務完客人就坐到空桌邊磕嗑瓜子看看電視。沈擎宇和李榮光被電視的聲響吸引,也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看。

不一會兒,啤酒和幾碟開胃的小菜先送了上來,李榮光抓起酒瓶猛灌兩口,愜意地長歎:“還是喝酒舒服!”

沈擎宇拿了個空杯子,往杯裡倒酒。

“哎,”李榮光夾起花生送進嘴裡,一邊嚼得嘎嘣嘎嘣一邊隨口閒聊,“你在泰國的時候都是怎麼練的?有教練帶你嗎?”

沈擎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也不算正式教練吧,就是聽說哪個拳館厲害就過去練一陣,覺得學不到東西了就再換一家。”

“喲?可以啊,沒人盯著你都能堅持下來,那不是完全靠自覺嗎?”李榮光很是感慨,“以前一天不盯著你們這幫小兔崽子,你們不是偷懶就是闖禍,我還以為你要是沒人管肯定得廢了。真沒想到……哎,確實長大了。”

沈擎宇想起以前的事兒,既懷念,又唏噓:“我剛開始學武術的時候就是覺得喜歡。高興就練,不高興就不練了。後來發現這事兒還能賺錢,我就開始把賺錢當成目標,好像我打拳是為了賺錢一樣……直到有一天我賺不到錢了,也打不了拳了,我才發現對我來說更要命的竟然是後者。”

他轉動著手裡的杯子,低聲說:“所以也不是自律,是我發現放棄這件事比堅持這件事更困難……自然而然也就堅持下來了。”

李榮光驚訝地看著他。說實話,能當上格鬥運動員的人一定都是喜歡武術的,一來對暴力、戰鬥、勝利的熱愛本就是銘刻在男人基因裡的,二來這一行太苦了,不喜歡的人根本熬不到上擂台的那天。五年前打黑拳的事無疑是沈擎宇犯了大錯,但名利本來就是把雙刃劍,在追逐名利的路上把自己給毀了的人比真正功成名就的人要多得多得多。

李榮光當了這麼多年教練,見過的例子太多了。但迷失以後能再找回本心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來。”李榮光舉起酒瓶,“小子,我敬你一杯。”

沈擎宇忙捧起杯子相迎:“應該我敬教練。”

兩人碰了下杯,仰頭一飲而儘。

菜逐一端上桌,師徒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喝酒吃菜。

店裡逐漸坐滿了人,人們聊著各自的話題,牆上的電視一直吵吵鬨鬨地放著節目,小飯館裡人聲鼎沸。

這樣充滿煙火氣的場景,其實隨處可見。

……

……

三年前,泰國。

PL是一家坐落於芭提雅的小酒館,下午四點,酒吧還沒到最熱鬨的時間,店裡客人稀稀拉拉。年輕的小酒保懶洋洋地整理著吧台,手裡的抹布盯著同一塊桌麵已經擦了一分鐘了,他的目光始終沒舍得從掛在牆上的電視屏幕挪開。

這是一家泰國華人開的酒館,店主人和服務生都是華人,客人裡也有很多華人,因此電視裡播放的也是中國節目——那是一檔眼下在中國正火熱的的選秀節目。

“叮鈴鈴……”門口的風鈴聲響起,小酒保扭頭,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客人走了進來。

這間小酒館的位置比較偏,招待的很多都是附近的熟客。小酒吧一眼認出來人是附近拳館的華人拳手,不由吃驚道:“宇哥?你腿怎麼了?骨折了?”

酒館裡正好有幾個人妖,看見進來的是個身形高挑健碩的大帥哥,即使拄著拐杖也引得他們兩眼發光。他們指指點點小聲交談,最大膽的甚至衝那人吹起了口哨。

來人一臉冷漠,目不斜視地拄著拐走到吧台前:“我要買酒。”

小酒保問:“宇哥想買什麼酒?”

“容易喝醉的,我買了帶走。”

小酒保一愣。他們這酒館不光賣酒,也賣飲料和食物。拳手們是很忌諱酗酒的,來這裡大多時候都隻點飲料小吃,偶爾喝點小酒助助興。可“容易喝醉”這個要求,聽起來就不止是助興那麼簡單了。

他情不自禁朝沈擎宇打著石膏的右腿看了一眼,大概猜到他買酒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酒館裡光線昏暗的關係,他甚至覺得沈擎宇的眼睛有點腫,像是剛哭過一場。

“是酒都容易喝醉。”小酒吧賠著笑,好心的不推薦太烈的酒,“你買點啤的就行。啤的方便帶走,彆的都不方便拿。”

沈擎宇不懂酒,點頭:“那你幫我拿半打啤酒。”

“好嘞,你稍等,我去後麵幫你裝起來。”

小酒保離開了吧台,沈擎宇靠在吧台邊等,目光漫無焦距看著對麵的牆。牆上的電視還在播放節目,他不知不覺間視線被吸引了過去。

一名頭發染成銀色、穿著藍色皮夾克、渾身戴滿花裡胡哨飾品的男人走上舞台,沈擎宇忍不住皺了下眉。他不關注娛樂圈,也不懂時尚,他現實中見過把自己打扮成類似風格的全都是泰國人妖。心裡忍不住冒出兩個字來:浮誇!

鏡頭跟著那個浮誇的男人移動,隻見他走到一台三角鋼琴前坐下,抬起雙手,在鋼琴上擺好架勢。

沈擎宇微微一怔。當那人在琴前坐下的時候,浮誇的感覺忽然間消失了,周遭的燈光也都暗下去,他仿佛成了舞台上唯一的發光體。

他的手指按下第一個琴鍵後,音樂便如流水般從他指下泄出。

“我向著前方奔跑/

去那裡追逐我的夢想/

即使烏雲遮蔽了方向/

道路布滿泥濘和荊棘/

我依舊向前奔跑/

一步一步留下我的腳印/

我不在乎曾經受過多少次傷/

也不在乎付出一切是否遺憾/

即使他們嘲笑我的倔強和莽撞/

我依舊努力奔跑/

穿越過風暴才能看見陽光……”

歌詞是勵誌的,可這首歌的風格卻不是激情澎湃的,而是溫柔到了極致。沈擎宇聽過的歌不算很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不用聲嘶力竭去詮釋奔跑和追夢,而是坐在鋼琴前,用柔情的,甚至帶點哀傷的唱腔唱出這首歌。

他坐在電視機前不知不覺失神了。

小酒保裝好了半打酒提著袋子回來,看見沈擎宇雙眼含淚的樣子,不由驚呆了。沈擎宇回過神,迅速抹了下眼睛,問:“多少錢?”

“三百六……”

沈擎宇摸出泰銖放在吧台上,把裝酒的袋子掛在拐杖上,轉身往外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電視裡的歌手還沒有唱完,他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下:“這個人是誰?唱的是什麼歌?”

小酒吧見他的下巴朝著電視機的方向,忙回答:“這是國內最近挺火的選秀節目,他叫紀錦,是參賽選手。這首歌叫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人挺有才華的,他好多歌都是他自己寫的。”

沈擎宇什麼都沒說,拄著拐離開了酒館。

酒館的旁邊有一棟八層高的居民樓,泰國小城管理混亂,天台的門常年不鎖。十分鐘後,沈擎宇提著酒來到天台上。他走到天台邊緣,放掉拐杖,在地上坐下,拉開一罐酒開始喝。

“堅持”兩個字嘴唇一咧一撅,不用一秒就能說完。可在漫長的過程中,煎熬的心酸,受挫的痛苦,失去希望的迷茫,卻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的。

退役後的第一年,他一度對是否繼續格鬥猶豫不決。終於他下定決心,破釜沉舟來到泰國訓練,他以為他能在異國他鄉找到方向,證明自己,可他來到的卻是個把自己的尊嚴和驕傲一寸寸碾碎的鬼地方!

百戰百輸,他知道在幾家拳館裡關於他的笑話已經流傳開了,一個站到擂台上就像根木樁似的中國拳手,到處挑戰,到處丟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水土不服還是撞了鬼,為什麼一站上曾經給他帶來諸多榮耀的擂台上就揮不出拳,抬不起腿?!

昨天的一場比賽裡他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礙,掃出一腿,卻被對方一個提膝格擋下壓,直接撞斷了他的小腿脛骨!

骨折可以痊愈,但心裡留下的創傷卻沒那麼容易恢複。他知道自己已經廢了。他打不了格鬥了,他也上不了擂台了。他沒有在乎的親人,也不剩幾個朋友,如果再失去擂台,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意義?浪費糧食?還是成為彆人的笑柄?

他喝完一罐酒,把易拉罐丟開,又打開第二罐。

為了當運動員他放棄了很多東西,不抽煙不喝酒不近女色,最後一個心願就是想離開這個世界前體驗一下喝醉是什麼樣的感覺,總算這二十一年活得沒有那麼虧。

他的手邊很快多出來五個空的易拉罐,他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沒有,隻是感覺全身發燙,動作變得有點遲鈍。他拿起最後一個易拉罐,腦海中一一回憶著來不及道彆的人們。莫名其妙的,剛才電視裡那個銀發的歌手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想了想,放下啤酒摸出手機搜索紀錦,很快找到了剛才酒吧裡沒有聽完的《奔跑》。他點開視頻。把手機豎在欄杆旁,這才拉開最後一罐酒,為自己的人生送上一支離彆曲。

英俊的銀發青年坐在鋼琴前,婉婉歌唱。

“我向著前方奔跑/

自由是我的獎賞/

哪怕這世界風浪再大/

也不要輕易說放棄/

繼續向前奔跑/

勇敢的人總會得到鮮花與掌聲/

我不在乎曾經受過多少傷/

也不在乎付出的一切是否遺憾/

即使他們不懂我的堅持/

總有一天我會發出最閃耀的光芒/”

沈擎宇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麵,忍不住低低罵了一聲“操”,抬起胳膊擦掉臉上的淚水。這算什麼?為什麼要讓他在這種時候聽到這種歌啊?!

四分鐘後一首歌唱完了,酒還沒有喝完,他把視頻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