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中。
宋小河偏頭去看雲馥。
卻見她抱著雙腿坐在篝火旁。
她看起來也年歲不大,麵上倒是穩重,即便在這種時候,也能對宋小河露出一個微笑來,說:“小河,你就答應三師兄吧。我是因為沒有親人,否則我也讓你幫我帶些東西回去呢。”
宋小河一下子就覺得心裡難受了,像是軟軟的針在心底紮一樣。
她從一開始,就隻認為這是一趟取回陰陽鬼幡的任務之行,但現在才知,或許在謝歸和雲馥,或者其他更多人的眼裡,這是一趟有去無回之路。
等在前麵的,隻有死。
她接下謝歸的錦囊,一抬眸,漂亮稚氣的眉眼間滿是堅定,“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跟你妹妹團聚的。”
宋小河總是這樣,仿佛每時每刻都充滿著朝氣。
她這話聽著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個承諾,一個能將謝歸和雲馥等人都平安帶出鬼國的承諾。
儘管她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強大。
大雨依舊滂沱,雨聲隔了一層屏障傳進來,聽得並不分明。
靈域結界下,仙盟眾人抱團而息,便不像是行路時那長長的隊伍了,仙盟分了三堆,為了提防夜間有什麼突發危險,都坐得很近。
蘇暮臨往火堆裡扔木頭,用一根長樹枝撥了撥火,賊頭賊腦地盯著身旁不遠處坐著的宋小河和謝歸一眾人。
他氣哼哼道:“那病癆鬼定是又在裝可憐,死就死了,還拿那些東西去麻煩小河大人。”
沈溪山摸了摸差不多乾了的衣袖,隨口道:“你偷聽?”
“這怎麼能算偷聽!不過是擔心小河大人的安危罷了!”蘇暮臨反駁,“那病癆鬼就是看小河大人心地善良,所以才提出這樣的要求,寒天宗與仙盟隔了那麼遠,還要讓小河大人跑那麼遠的路給他妹妹送東西!”
蘇暮臨咒罵起來,好像嘴都氣歪了,原本白淨的麵容在火光下也顯得有些許猙獰。
沈溪山用手支著臉,看著他,“你對他偏見倒是不小。”
“他和他那師弟,實在惹人厭煩!”蘇暮臨要討厭一個人,哪管你好不好壞不壞,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理由。
沈溪山心想,蘇暮臨瞧著這樣蠢笨,原型莫不是一頭豬?
這話沒說出來,不然要把蘇暮臨氣得當場吐血昏厥。
他盯著宋小河那邊盯了好一會兒,忽而心生一計。
與謝歸,鐘潯之兩人相比,沈溪山就沒那麼討厭了,畢竟他很強。
蘇暮臨的種族血脈,生來慕強。
他湊近沈溪山小聲道:“沈大俠,你難道不覺得姓謝的那個病癆鬼彆有所圖嗎?”
沈溪山本無興趣去議論彆人,但見他這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接了話,“你覺得他有什麼圖謀?”
“你看啊。”蘇暮臨丟了手裡的樹枝,伸著手指頭數,“小河大人性子如此好,廣交朋友又以真心相待,誰都樂意與她結交,這是其一。”
沈溪山的耳朵沒少在宋小河的嘴下受罪,性子好不好暫且不提,聒噪倒是真的。
有時候她說一天的話,能頂得過彆人說一年。
至少在沈溪山這前十九年的生活裡,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宋小河話多。
“其二,上回在酆都鬼蜮,謝歸一眾人變成妖怪時被仙盟的人追殺,還是小河大人站出來阻止,救了他們。”蘇暮臨道:“這次下了山來,他又總是湊在小河大人左右,日日相伴,難免不生出彆的心思來。”
沈溪山問:“什麼心思?”
蘇暮臨說:“他定是心悅小河大人,然後假借身體病弱之由裝可憐,總讓小河大人去關心他,趁機與大人多說說話。”
沈溪山聽了這些話,覺得很微妙。
這明顯是挑撥的話,他能分辨得出來,隻是沈溪山心念一動,奇怪道:“宋小河不過是在鬼蜮救了他一下,也不算救他性命,他如此便心悅了?”
“那是當然,人族不就是這樣,隻要看對了眼就心動了,緊跟著愛來愛去,尋死覓活。”蘇暮臨是沒少看凡間的話本,抬眼瞄了沈溪山一眼,說道:“且一開始,小河大人不就是為了你,明知有死劫,也還要去鬼蜮的嗎?”
沈溪山不言語。
蘇暮臨又道:“你看看,那病癆鬼恨不得靠在小河大人身上,簡直像沒骨頭一樣!明知大人心悅有人,卻還是如此蓄意勾引,可恨!大人心善,若是真的落入他的病弱陷阱之中,移情彆戀怎麼辦?沈大俠合該去阻止才對,最好順道把那個該死的蠢驢鐘潯之狠狠打一頓。”
沈溪山抬眸,穿過當間燃燒的篝火望去,看見宋小河與謝歸並肩而坐,倒沒有蘇暮臨說得那般親密,隻是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疊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手正搭在謝歸的肩膀上,眼中帶著笑意。
篝火勾勒她側臉的輪廓,鍍了一層金邊似的。
他收回視線,淡無波瀾道:“宋小河喜歡誰,與誰親近,這些與我何乾?”
他拿出毛茸茸的軟毯,一下鋪在地上,躺了上去,說道:“看好她,彆讓她亂跑。”
蘇暮臨挑撥不成,見沈溪山全然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更氣了,咬牙切齒地又撿起樹枝撥弄火堆。
又過了小半時辰,宋小河才緩緩歸來。
蘇暮臨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吃食和水給她,然而宋小河已然吃飽,隻喝了兩口水,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溪山。
他身下的毯子不小,純黑的顏色,邊邊角角以金線織了些雲紋,看起來是貴物。
沈溪山側躺著,背對宋小河,也看不出睡覺沒。
宋小河問:“他睡著了嗎?”
蘇暮臨聽了聽沈溪山的呼吸,而後搖頭。
宋小河合上水壺,跑過去跪趴在毯子上,膝行了幾步爬到沈溪山的身後,雙掌往毯子上一撐,身子往前傾,去看沈溪山。
他背著光,麵容被暗影覆沒,眉眼稍顯朦朧,正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沈策。”宋小河低低地喊他。
沈溪山沒有應聲。
宋小河回頭看了蘇暮臨一眼,蘇暮臨也正看著這邊,對宋小河做口型:沒睡著。
“你……睡著了嗎?”宋小河又轉頭跟他說話。
動作間她的小辮子垂下來,發尾綁著的銅板落在沈溪山的肩頭脖頸上,有些癢。
他這才開口,淡聲問:“什麼事?”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宋小河低聲說:“被陰陽鬼幡收了精魄的人,還能恢複如初嗎?”
沈溪山道:“我如何知道?”
“你不是知道很多嗎?”宋小河說:“之前在酆都鬼蜮也是,在這裡也是,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你連今夜會下雨都知道呢。”
“猜的。”他說。
宋小河摸了摸心口放著的錦囊,說:“那你知道陰陽鬼幡具體在哪裡嗎?我們去找到它,然後救謝歸他們。”
“與我無關之人,我為何要救?”
“話不能這麼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啊。”宋小河道:“患難見真情,你與我又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你就當幫我個忙唄。”
“先前你我相看兩厭,我多有得罪,如今你已是仙盟獵師,我又高攀不起,何來的夥伴之說?”沈溪山的語氣裡,無端多了分冷嘲熱諷。
但宋小河沒聽出來,且提及獵師這個身份,她難免有些小得意,於是咂咂嘴道:“你知道就好,不過我度量大,你之前對我的那些不恭敬我都可以不計較,你也不要太過自卑,每個人都有這麼一段的,隻要你加油努力也會有考入三門的一日。”
沈溪山:“……”
見他不說話,宋小河又說:“你若是嫌麻煩,等進了鬼國,就把陰陽鬼幡所在之處指給我,我可以自己去找。”
沈溪山聽了後,這才動身轉頭看她,聲音更冷幾分,似帶了點怒意:“我說了讓你待在我身邊,你現在就盤算著如何擅自行動了?”
宋小河奇怪道:“那你又不救人,也不找陰陽鬼幡,我跟著你做什麼?”
沈溪山說:“自然是怕你亂用體內的力量,傷及無辜之人。”▓思▓兔▓網▓
宋小河也怒了,“我才不會!你少胡說八道。”
沈溪山不與她爭執,又將頭轉回去了。
宋小河生氣,說道:“不說就不說,我才不跟你一起呢。”
她哪知道沈策又是在抽哪門子的瘋,氣呼呼地坐到蘇暮臨身邊,自個生悶氣。
蘇暮臨見狀也不敢多說,隻默默拿出毛毯來鋪在地上,讓宋小河夜間睡覺用。
等他撅著屁股將毛毯鋪好時,宋小河正坐在火堆旁吃東西,盯著火堆發呆。
“小河大人,你在想什麼?”蘇暮臨湊過去問。
“我想師父了。”宋小河慢聲說:“也想小師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
蘇暮臨朝睡在一旁的沈溪山看了一眼。
在裝睡,而且剛惹你生了氣。
“明日就到鬼國了,等拿到鬼幡便可離開,很快就能回到仙盟。”蘇暮臨安慰道:“小河大人莫要思念過甚。”
宋小河用兩隻手支著臉頰,噘起嘴,歎了口氣說:“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天字級獵師呢?”
“小河大人已經是獵師了呀,升到天字級對大人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蘇暮臨道。
“根本不是,太難了。”宋小河說:“我進獵門都花了五年的時間,現在想升至天字級,也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年的時光。”
“那大人為何那麼想要成為天字級?”
“小師弟他就是天字級獵師啊。”宋小河理所當然道:“隻有跟他同一級彆,才有機會能與他一同外出任務,時常與他在一起。”
“啊……”蘇暮臨覺得自己好像問錯了話。
宋小河又憂愁道:“若是我用了很多年才升至天字級那可怎麼辦?到那時他恐怕早就飛升了,不再來人間,那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怎會如此。”蘇暮臨說:“小河大人是龍神,想上天便上天,就算他真的能夠飛升,小河大人看上他那也是他的榮幸。”
“我沒想那麼多。”宋小河撿著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說:“我隻是現在想他了。”
沈溪山突然坐起來。
蘇暮臨餘光瞥見,還以為他要找自己算賬,嚇了一大跳,縮起了脖子。
卻聽他聲音平和地喚道:“宋小河。”
宋小河偏頭瞪他,還生著方才的氣,並不應聲。
“你不是想知道鬼幡的藏處嗎?”沈溪山說:“過來。”
宋小河的表情稍微緩和,麵帶狐疑,“你肯告訴我了?”
“那你聽不聽?”
“當然!”宋小河立馬露出個笑容,跑過去坐在柔軟的毯子上,說:“你想通了,要跟我一起救謝歸他們啦?”
沈溪山盤腿而坐,道:“此行的根本就是回收鬼幡與救人。”
“那你方才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