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給郡王爺醫治啊,殿下,但郡王爺就是不信我們,覺得我們要害他,吵著嚷著要什麼老神仙……”
聞罪手上的禦筆,猛地就停住了。
聽到這話的所有宮女太監,都恨不能立刻割了自己的耳朵,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請攝政王息怒。
如果說老皇帝是迷信的峰頂,那聞罪無疑就是反迷信的鬥士。他們父子倆站在南轅北轍的極端,死命的否認著彼此。
天和帝可以僅因為戚一斐出生在大捷之日,就視他為吉星,恨不能養為親子;
自然也可以因為聞罪的生日是中元節(鬼節),而對這個第七子避如惡鬼,以‘罪’為名,鎮壓重孽。
聞罪本貴為中宮嫡子,卻也是因為做了戚家姐弟的對照組,才被人所熟知,深受迷信所害。他幼年在不是冷宮、勝似冷宮的皇後舊宮,很是過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所有人提起他,不是他害死了他的母後,就是他有可能會克了他的父皇。
等掌握了實際的權柄後,聞罪這段略顯不堪的過往,就人人談之色變了,根本沒誰有那個膽子再去和聞罪談什麼命理。
而趙院使口中的老神仙,正是當年給聞罪批過“父子必有一傷”的方諸老者。
當然,戚一斐和他阿姊這對吉星的奠定者,也是方諸老者。
在靜的猶如一個墳地的宮殿內,連呼吸都仿佛成了罪。過了不知道多久,聞罪這才重新伏案,開始了筆走龍蛇的批閱,再沒有問過戚一斐一句。每一筆下去,都力透紙背,難掩戾氣。
等聞罪從奏折中回神,已是月上中梢,更鼓都敲過兩遍。
趙院使在冷硬的地板上跪的兩股顫顫,汗水已經反反複複濕透了衣衫,他卻連動都不敢動。因為攝政王始終都沒有讓他起來。
“知道錯了嗎?”聞罪坐在上首,目光冰冷,好像終於想起來腳邊還跪著這麼一個人。
“臣知罪。”趙院使嗓子都乾了,嘴唇乾裂紫白,但他還在儘可能的把話音說的圓潤又飽滿,好不叫攝政王費神。
“錯哪兒了?”
“……”趙院使心態當場就崩了。
聞罪也懶得再廢話,直接帶人就出了重華殿,離了皇城。但哪怕聞罪已經走了,趙院使仍沒被叫起,隻能一直跪下去。
當夜月明星稀、天朗氣清,攝政王忽然就有了出宮散步的雅興。
這一散,就在宵禁之後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散到了郡王府的後門。上好的櫟木,六方的門簪,獸麵禦環,金漆朱門。一牆之隔,隔著他的夢。
聞罪最終還是決定要親自規勸一下戚一斐,不能迷信,諱疾忌醫!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聞攻:(操碎了心)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朋友!
戚受:……你誰?
下一章就見麵了,我發誓!
之前有親親問到這個,我給記錯存稿的章節了,以為是在第四章安排的他倆見麵,回頭一看,是第五章。
給自己的記性跪下了。
第5章 放棄努力的五天:
這一晚,戚一斐剛巧也沒睡,他正盯著他的沙雕金手指猛瞧。那惜字如金的頁麵上,好不容易又蹦出了一行新句子。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戚一斐躲在樹屋裡,跟念咒似的翻來覆去的默誦,偶爾還抬手在宣紙上寫幾筆,來回的推敲。他可不敢再在房間裡亂畫了,下午雅客來給他收拾被褥,看著他身上和被子裡的墨汁,眼神都不對了。
不管雅客小姐姐都腦補了什麼,反正不能再讓她瞎猜下去。
在所有人都睡下,郡王府變得一片萬籟俱靜之後,戚一斐獨自一人,提燈爬上了郡王府後院的樹屋。
樹屋造型簡單,承重卻強,秋千、滑梯等一係列兒童娛樂設施應有儘有。
這還是戚一斐幼時突發奇想,非要鬨著祖父給建的。樹屋落成後,戚一斐驚為天人,一度懷疑自己怕不是個建築方麵的曠世奇才,竟能有這麼多大膽又獨樹一幟的想法,自我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直至如今恢複了現代記憶,他才再不敢這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賣自誇,要臉。
雖然五彩繽紛的童年,回憶起來有點羞恥,但至少給了戚一斐一個秘密據點,足夠安靜,又私密,他也就將就了。
戚一斐半窩著身子,把自己整個人艱難的擠在了一張小板凳上,雙膝並攏,權當小桌,在上麵放好宣紙,就著懷裡夜明珠的微弱光芒,開始塗塗改改。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戚一斐自小,腦子裡就總能蹦出這麼幾個朗朗上口,又淺顯易懂的句子,不用人教,就養成了一套獨屬於他的行事習慣。
左思右想,戚一斐最終還是在“好事”上,畫了一個圈,嘟了好些個墨點子。
他覺得功德簿這也許是在提醒他,可以做好事,走功德換壽的路子。雖然老套了一點,但再老套有穿越老套嗎?有穿越之後必然有個金手指老套嗎?
隻是,怎麼才能算是做好事呢?
他小時候救過人命算不算?
或者從現在開始開粥棚,舍飯菜,拚命扶貧?再不然,無償酬軍?就捐給他姐夫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戚一斐這人從小到大就有個毛病,一到晚上,不是突然憂國憂民,就是腦洞大開的自己給自己編故事,好像不開個劇本、造個夢,這個夜晚就不夠完整!
他是越想越興奮,一路朝著未來“修橋鋪路塑金身”就去了。
等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戚一斐其實也隱隱覺得,他這個“做好事=增加壽命”的邏輯鏈,有點扯淡,不太能夠成立。但這已經是他目前能夠想到的最靠譜的,不管如何,他都要試試!
就在此時,戚一斐忽聽到了一些動靜,來自院外,不是很急、但也挺明顯的腳步聲。
大啟自太-祖建國以來,就實施了極其嚴苛的宵禁,犯夜的後果很嚴重。特彆是京師重地,刑罰加倍。從一更三點的暮鼓,到五更三點的晨鐘,若有人於這個區間,在大街上無故亂跑,基本就是在邀請禁衛軍來教你做人。
戚一斐從跑風漏氣的窗戶裡往外一看,正看到那日鬨市之上,給他提過意見的公子,在大街上閒庭信步。
之所以能肯定是對方,實是那背影太讓人印象深刻,過目不忘。有些人,好像生來便有這樣的本事,站在任何地方,都會成為令人矚目的焦點。幾可入畫,貴氣天成。
不等戚一斐再多感慨,他就看到了一隊身著醒目紅衣的禁衛軍,不遠不近的綴在拐角。
馬上就要逼近!
雖然看對方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那普通人家根本養不出來的氣度,很可能禁衛軍真遇上了,也不過問詢幾句,就會放過。
但萬一呢?
戚一斐手上的動作,總要比腦子快,一時衝動,他就從木滑梯上快速下樹,打開後門,把正徘徊在門口的聞罪給拽了進來,再關門,重新插上門閂。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不給人半點反應的機會。連戚一斐都被自己嚇了一跳,原來他可以這麼快。
心蹦的就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但也是真刺激。
戚一斐依靠著大紅色的木門,喘著氣,等把心臟重新摁回%e8%83%b8腔,他這才想起來,要看看自己到底救了誰。
月下,一抹淚痣,似曾相識。
……十年前……
“哇,你有淚痣啊。”戚一斐長到六歲,還是第一次看到竟然真的有人長淚痣,這就和梨渦一樣,對於他來說隻是江湖傳說。¤思¤兔¤網¤
“淚、淚痣是什麼?”懷裡的少年閉著眼,額頭滾燙,神色痛苦,卻還在堅持和戚一斐說著話。他已經很久沒有與人有過交流了,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如今看來並沒有。
戚小斐愣了一下,沒話找話:“大概是很厲害的東西?我忘記是誰跟我說的了,有淚痣的人,命裡注定會有苦難發生,但等眼淚流乾了,就會好起來。”
……回憶結束……
這是戚一斐見過的第二個有淚痣的人,以他淺薄的經驗看來,好像每一個有淚痣的人,都一定會長的特彆好看。高鼻深目,膚如凝脂,聲音與氣質一般凜冽。就是眉宇間難掩病氣,不是那種惹人憐惜的羸弱,而是狼顧相,性多疑的陰柔。
外界謠傳,攝政王麵無表情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城府極深之感。他好像根本不打算掩飾自己不是一個好人的本質。
今天必須澄清一下,這是真的。
“你做什麼?”聞罪也知道自己相由心生所帶來的凶惡印象,他以往對此是全不在意的,所有人都怕他才好呢。但今天,莫名的,他就低下了頭,借著咳嗽,想生造一個病弱的人設出來。
大概是夜色太黑,而月光太朦朧,戚一斐還真就信了。
“我在救你啊,傻子,不知道禁衛軍已經離你很近了嗎?”戚一斐遇到陌生人,也懶得端他那世家公子的裝逼範了,反正過了今晚,各走一邊,誰認識誰啊,“沒點本事,還敢大半夜亂跑,我敬你是條漢子!”
聞罪怔怔的看著戚一斐,唇紅齒白,日角珠庭,最特彆的還是那雙眼睛,明亮有神,透著狡黠……
這位戚家的小郡王,還是那麼有趣。
戚一斐激動的一跳,沒看到聞罪略顯反派的眼神,隻注意到自己眼前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大限將至的倒計時,數字又增加了!
他終於見到回頭錢了,簡直要感動哭。
戚一斐在內心垂淚之餘,還不忘胡思亂想,生死簿這到底幾個意思?
真的是想讓他學會送溫暖?
戚一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突發奇想,就伸手挨了眼前這個公子的袖角一下,壽命又漲了一天!
“???”
又戳了一下,這回好像直接碰到了對方結實有力的小臂,壽命再一次漲了!
戚一斐:“!!!”
等聞罪奇怪的看過來,戚一斐這才想起來補救,手忙腳亂,臉頰微紅,臊得:“就,我想問你,你今晚有沒有地方去啊。”
聞罪眯眼,聲音慢吞吞的:“你認識我是誰嗎?”
戚一斐老老實實的搖搖頭:“不知道,但你告訴我的話,我們不就認識了嗎?”這麼想有點奇怪,但事實證明,他的壽命增長好像和對方有很大的關係。
“你一直,對陌生人都這麼……”聞罪停頓了一下,好像在尋找合適的詞彙,“真情實感的嗎?”
戚一斐也覺得自己這樣過分的熱情,有點非奸即盜,連連擺手,趕忙解釋:“不不不,我是個好人,真的!我的意思是,呃,相逢即是有緣,緣,原,yuan來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俗語接龍了。
聞罪替戚一斐解了圍,雖然他其實挺想看這個小二逼最後會把這個接龍的走向引申到哪裡:“我是來找傅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