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團錦簇之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位生得身姿嫋娜,容顏生輝,她旁邊那位也是容貌不俗,顧盼神飛的,兩人身側都跟著些丫鬟婆子,宮女內侍。
不等小全子說完,薛翃早認出了這兩人是誰。
夏家的那位千金,其實是夏英露的二妹妹,喚作夏瑜芳,而她旁邊那位,看著眼生的,薛翃恰好也見過,正是高家的嫡出小姐,也就是和玉俗家的長姐高如風。
當初還是端妃的時候,年下各家誥命夫人等進宮請安,也有帶了府內小姐的,所以薛翃認得兩人。
此時那兩位姑娘自然也看見了和玉,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小全子還在絞儘腦汁地想陪著夏瑜芳的是誰,那邊兒兩人已經走近。
夏瑜芳眼睛看著薛翃,微微一笑,隻點了點頭,並不靠前。
高如風卻停下步子,亭亭玉立地站定,喚道:“三妹妹。”
薛翃止步。
麵對高家的人,薛翃略有些尷尬。
畢竟不是嫡親之人,而且據她所知,高家的人也的確跟和玉不算親近。
但卻也無可否認,和玉出身高家,而她如今“鳩占鵲巢”,總不能就冷淡地斬斷一切。
於是薛翃舉手道:“大小姐。”
高如風歎息了聲,眼睛裡透出類似溫柔的笑意:“你果然還認得我這個姐姐……我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三妹妹。”
說話間高如風伸手,輕輕握住了薛翃的手:“這些年你可還好嗎?”
薛翃的手一顫,隻得回答:“有勞惦記,一切都好。”
高如風眼圈微微泛紅,停了停又柔聲說道:“今日既然在宮中遇見,姐姐有一句話正好告訴你,祖母已經病了數日,請了許多大夫都不管用,聽說你的醫術是很高明的,不如趁機回家裡一趟,你說可好?再者祖母若是見了你,心中喜歡,也許就不藥而愈呢?”
薛翃驀地想起虞太舒之前邀請自己之舉,正遲疑中。高如風道:“我知道這話略有些唐突,可是,畢竟骨肉親情,是天生就在,打不斷的呀。”
她依依期盼地看著薛翃,滿麵真摯。
薛翃道:“其實我近來也正有回府一探之意,隻是怕我身份特殊,府內反而不喜。”
“說哪裡的話,”高如風搖頭笑道:“盼著你還來不及呢。既然如此,我先回府告知眾人這個好消息。就等著你回去便是了。”
那邊夏瑜芳一直在旁等候,見狀對高如風笑道:“聽說皇上召見和玉道長,姐姐有什麼體己話,不如等她回府後再說,彆耽擱了她麵聖的時辰呢。”
高如風道:“我隻顧高興,竟忘了這件大事。”手輕輕一握薛翃的,才放開,“三妹妹去吧,回頭家裡團聚,咱們再仔細說話。”
高如風跟夏瑜芳去後,小全子咋舌道:“早聽說高家的嫡小姐溫柔大方,今日一見,真是出色的很,不愧是仙長俗家的長姐呢。”
薛翃回味方才跟高如風的短暫相處,也覺著這位高大小姐像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連薛翃這種不太喜歡跟人接觸的,給她握著手,也並不覺著多抵觸。而且言語舉止溫柔大方,風度極佳。
隻不過……這會兒夏瑜芳跟高如風進宮來做什麼?薛翃看向小全子。
小全子果然消息靈通,薛翃一個眼神,他便道:“這年下不是快到了嗎,各家的誥命貴婦等,紛紛進宮給太後跟皇後娘娘請安,這夏小姐之前是來過好幾回的,至於高小姐,聽說也來過一兩回,隻是奴婢第一次見到。”
薛翃道:“這樣簡單嗎?”
小全子笑道:“其實還有點他們私底下胡說的,本不敢說給仙長……”聲音放低,小全子悄悄道:“如今康妃娘娘算是廢了,夏家在宮內沒有了人,如何放心,這位夏二小姐是個最出色的,方才仙長也見過了,是不是比康妃娘娘還好看幾分?性子自然不用說了。”
薛翃問:“是為了……進宮的事?那為什麼高小姐跟她同行?”
小全子抓了抓腮道:“奴婢大膽猜測,也許、也許這高家也會有人進宮呢?”
高家送女孩子進宮?薛翃皺皺眉。
終於來至甘泉宮,小全子已經收斂了笑,恢複了那副恭謹小心的樣子。
兩名小太監領了薛翃入內,還未進養心殿,突然聽到裡頭傳來略有些稚嫩的歡快笑聲,是女孩子的聲音。
薛翃聽清這個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狐疑不前,卻又想快步入內,如此恍神間,腳下踩空了台階。
幸而有一隻手及時伸了出來,穩穩地將她扶住:“仙長留神。”
☆、第39章
薛翃的注意力都在裡頭那聲音上,幾乎都沒在意扶著自己的人是誰, 隻覺著那隻手在自己的掌心輕輕地捏了一下, 這才驚覺。
原來這人正是江恒。
今日他穿著一件暗藍色的緞服,薛翃一直不明白, 錦衣衛的飛魚服為什麼要這樣五彩斑斕,不過在江恒身上,給他陰柔的氣質一襯, 卻竟不覺著花俏, 反而透出幾分風流超逸。
見薛翃穩住身形,江恒才撤手。
他凝視著薛翃恍惚的神情, 說道:“皇上等了多時了, 才要讓郝公公去催呢。”
薛翃心情複雜, 也沒顧得上在意他方才的小動作:“多謝江指揮使。”一頓之下,卻又遲疑地問:“這裡頭的人, 可是寶……”
不等薛翃說完, 江恒笑道:“是, 裡頭的人正是寶鸞公主。”
目光相對,江恒早看出薛翃臉上的驚疑,便道:“怎麼,知道皇上召見寶鸞公主,仙長很驚訝嗎?好了,且請入內吧。”
他後退一步, 很有風度地舉手示意。
薛翃微微頷首, 低頭拾級而上。
養心殿內郝宜先前已經迎了出來, 見兩人說話,便笑眯眯地看著,等薛翃走上台階,郝宜舉手接了一把:“仙長總算來了,差一點奴婢就去請了。皇上方才還說田豐辦事不痛快呢。”
薛翃向他一笑,兩人入內。
身後江恒回頭目送薛翃入內,又站了片刻,才轉身離去。
***
養心殿內,正中的長桌上的文房四寶,爐瓶寶鼎一應俱全,但龍椅上卻並沒有人。
郝宜引著薛翃往右手邊的偏殿而行,拐過一重簾帳。
薛翃終於看見了皇帝高挑的身影,身著藍色的鶴羽暗紋蜀錦長袍,負手而立。
在正嘉旁邊站著的嬌小的人影,正是寶鸞。
兩個人好像都興致高昂,隻是細看的話,正嘉臉上隻有兩三分的笑意,含蓄中透著欣悅,而寶鸞則是十分高興,笑逐顏開。
在兩人身前的紫檀木圓月茶幾上,放著個黃金嵌寶的鸚鵡架子,有一隻白色的長尾鳳頭鸚哥站在架子上,正挪動兩隻腳走來走去。
寶鸞正拿了個銀製的小勺,在給它添加食水,正嘉在旁道:“都說這鸚鵡難養,朕看卻是最好養活的,隻好彆忘了按時給它食水,教它說什麼就說什麼,從不多嘴,也不鬨事。”
寶鸞見這鳥兒的嘴很是尖利似的,便問:“父皇,它會不會啄人?”
正嘉道:“不會,這種都是訓練好了的,性子最溫順,再說,人喂養它,就是它的主子,衣食父母,它隻要稍有靈性,就不敢胡鬨犯上的。”
兩人說話之時,那鸚鵡便側著頭,仿佛是在仔細傾聽似的,頸子微微伸縮,像是點頭答應。
寶鸞拍掌笑道:“父皇你看,它好像真的能聽懂父皇說的話。”
不料鸚鵡一眼看見薛翃入內,便揚著脖子像模像樣地叫了起來:“有人來了,參見皇上,參見皇上!”
郝宜先前本要上前稟奏,因見正嘉跟寶鸞公主相處甚妥,回頭又看薛翃也正望著這一幕,神色專注,郝宜心頭一動,就沒有著急上前。
直到此刻,才笑道:“皇上,這鸚哥搶了奴婢的差事了。”
正嘉笑道:“萬物皆有靈性,要不怎麼說人不學便不如物呢,你若是不進益,隻怕真趕不上這鸚鵡了。”
薛翃上前行禮。
正嘉道:“和玉來的正好,你過來,也看看這隻白玉鸚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的臉色一如平常毫無異色,更不像是幾乎一個月沒見過麵的。
寶鸞見薛翃來到,雖然眼中透出親近之意,但畢竟皇帝在跟前,便不敢插嘴,直到現在才說道:“和玉道長,父皇把這隻鸚哥賞賜給我了。你看看它多乖巧。”
正嘉一笑退後:“茶。”
郝宜正樂顛顛地打量,聞言才忙出去端了一杯茶進來奉上。正嘉舉杯在手,喝了口,抬眸看向前方。
薛翃走到茶幾旁邊,假裝看鸚鵡,心卻有點七上八下。
幾乎三年裡都對寶鸞不聞不問,今日卻是怎麼了,居然破天荒地傳了她到養心殿。
是皇帝突然之間想起自己還是一位父親、想一享天倫之樂嗎?
薛翃覺著不大可能。
但不管皇帝是什麼用意,對於寶鸞來說,這顯然也是破天荒的恩遇。
起初給叫來的時候,寶鸞還戰戰兢兢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利落。倒是惹得正嘉很是憐惜,溫聲安撫了她一陣兒,寶鸞才鎮定下來。
正嘉又叫郝宜把那白玉鸚哥拿出來給她賞玩,寶鸞聽著鸚鵡學舌,惟妙惟肖,這才不禁流露笑容。
寶鸞正逗著那鸚哥,說道:“你把方才對父皇說的話再說一遍。”
鸚鵡打量著薛翃,給寶鸞又催了兩聲,才突然昂著脖子,長長地念道:“大道得從心死後,此身誤在我生前。”
寶鸞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鸚鵡:“這是什麼?方才說的不是這個呀?父皇……”
她回頭又看向正嘉皇帝,本是要問皇帝的,誰知卻正見皇帝一口茶噴了出來,仿佛還給嗆著了似的,垂首咳嗽起來。
寶鸞嚇的不輕,忙撇下鸚鵡跑了回來:“父皇您怎麼了?”
郝宜也急忙過來給皇帝捶背,又取了巾帕給他擦拭,問是否安妥。
正嘉垂著頭,咳嗽道:“無礙,不用大驚小怪。”
寶鸞這才鬆了口氣,又忙道:“我給父皇換一杯茶。”
“不必了,”正嘉舉手製止了,“郝宜,你……”
皇帝略一猶豫,才終於說道:“你把這鸚鵡送到公主的宮裡去,寶鸞,你也先回去吧。”
寶鸞雖然年紀小,卻也會察言觀色了,便忙屈膝行禮:“是,兒臣告退。”
***
寶鸞不知道鸚鵡所念的那一句詩的意思,薛翃心裡卻一清二楚。
這是“和玉”之前跟張天師三問三答中的詩句,而這鸚鵡之所以學會了,原因隻有一個,是正嘉皇帝念過,所以鸚鵡也跟著學會了。
隻是皇帝居然因此而噴茶,卻是出人意料。
寶鸞同郝宜去後,正嘉看向薛翃。
皇帝本來是個目空一切的性子,但是現在,卻無端地有些“心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