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知第幾度襲來,沈棠已經習慣了這轉換場景的意思,隨著那些記憶的蘇醒,她慢慢地品到了一點熟悉的絕望感。
那感覺曾籠罩過她一生,隻因她曾這樣受製於人。
這一次,她再醒來,眼前卻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黑衣,整個籠罩在黑暗中,隻在暗光中露出下巴處的皮膚,是沈棠羨慕透了的那種姣好,比她見過的所有綢緞發出的光都要好看。
“你救過我。”
她聽見那個人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聲音十分好聽,隻是嗓音中有幾分冷漠。
令人無端端感覺到一陣冷意。
奇異的,這一次沈棠能夠從自己所在的地方站起來,周身的疼痛消弭無形,似乎就是被眼前這人治好的。
她救過……
這輩子她隻做過一件好事。
原來那條大黑蛇……是妖-精嗎?
她撐著地麵坐起身子,張了張嘴,想問一句什麼,又怕驚擾到門外看守她的人,於是沉默著閉上了嘴。
“我來韓家拿回我的東西。”
“若不是你從韓家逃出去,他們不會選擇在陣法邊守株待兔,給了我痊愈傷口的機會,再避過門內的守衛,輕易達到目的。”
沈棠聽罷,閉上了眼睛。
原來在她以為能利用對方的時候,是她被彆人利用了。
利用她的逃跑,利用她那時候腦子一抽的善心,甚至在她被韓家人毆打的時候,這條蛇溜進了韓家主宅,達成了目的。
也是……
她這麼笨的人,這麼倒黴的人,逃跑過這麼多次都沒如願過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得償所願?
原先對眼前人那丁點模樣的好感,霎時間灰飛煙滅,變成了極端的厭惡。
恰在這個時候,她又聽見對方問出一句:
“我目的達成,再不會踏進這裡一步,你要跟我走嗎?”
“今夜韓家主家小少爺病重,所有人都集中在主院,我才有這個機會來看看情況。”
三言兩句,又重新給了她一次希望。
沈棠:“……!!!”
她驀地睜開了眼睛,緊盯著黑暗中的那人,好像想記住這蛇變成人的模樣,由此徹底記住自己怎樣意外抱住了如此粗的大腿。
她聽見自己開口,用有些沙啞的嗓音問了一句:“你保證嗎?”
你能保證帶我離開這裡嗎?
下一秒,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明明半點溫度都沒有,卻讓沈棠從心底泛上一絲熱乎氣。
那是她疲憊到極致,仍然又一次點燃的希望之火。
麵前那蛇妖果然也沒有失約,帶她離開了韓家。
那座她曾以為要困住她一生的牢籠,好像她用儘渾身力氣,都沒法折斷一根枝條的、堅固無比的牢籠,原來是這樣輕易能離開的。
山澗裡的涼風吹到她們的身上,讓沈棠舒適地微微閉上了眼睛。
她聽見遠處傳來的鳥鳴,聽見溪水叮咚的聲音。
隻是解開了自己身上的枷鎖,原來整個世界就會變成這樣的精彩。
……
“糖葫蘆,兩文錢一串!”
熱鬨的集市上,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生站在賣糖葫蘆的小販跟前,聽見他笑%e5%90%9f%e5%90%9f地對自己報出的價格,臉上出現少許的茫然。
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一身黑衣的女人,麵目清冷,唯有眼眸處蒙著一方黑布。
聽見那商販的話,她抬手摸出兩枚銅板遞給他。
揚手的時候,那方寬大的廣袖帶起的弧度撥到身前人的頸間,拂起丁點的微涼。
沈棠抬手接過攤主遞來的山楂糖葫蘆,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人,低聲說道:
“我會自己賺錢的。”
所以這家夥不用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
聽見她的話,黑衣的女人不置可否,直到她的注意力被轉移到集市上那些雜耍的人身上,才慢慢開口道:
“韓家的寶物丟了,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他們會再次尋來。”
沈棠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
比起她敷完藥趕著離開的行為,對方更像是送佛送到西的存在,有心想幫她再擋一次。
“要不是對方,自己也不會挨那麼一頓打。”
她心底出現這麼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而後,沈棠低頭%e8%88%94了%e8%88%94甜甜的糖葫蘆串,將上麵的糖衣全部甜沒,珍惜地想到:
外麵都這麼甜了,裡麵肯定更好吃。
一口咬下去之後——
“唔!”她捂著腮幫子,差點原地蹦跳起來。
旁邊人聽見她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麼?”
沈棠眼珠子轉了轉,又依樣%e8%88%94完第二顆山楂外麵的糖衣,然後踮起腳,猝不及防將裡麵那顆果子塞進對方的嘴裡。
眼見著對方僵立在原地,她惡作劇得逞般地大笑出來。
戲弄一個大妖怪,遠比戲弄一個普通人來的更有成就感。
……
月餘過後。
某一日,沈棠半夜起身時,見到旁邊地上那個黑衣的人在打坐,她本想輕手輕腳去給自己倒茶喝,走到一半聽見那人說道:
“我的曆劫時間快到了,接下來需要化回本體,與我的眼睛徹底融合。”
沈棠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看著窗外月光照在她身上,將她僅僅露出五分之三的麵孔映照的瑩白如玉。
心底有些羨慕地想到:
為什麼連一個妖怪都比她生的好看?
對方聽見她‘啊’了半天沒下文,以為她是擔心韓家人上門來,於是猶豫再三,給她報了個地方:
“這是我修煉的地方,若是你被韓家人尋上,可以去那裡避一避。”
沈棠後知後覺的眨了眨眼睛,問道:“你也會在那裡嗎?”
她的本意隻是隨口一問,或許是出於相處多日的不舍,發現這黑蛇妖怪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或許就……
隻是沒話找話。
這次對方沉默許久,才應道:“我也會在。”
沈棠‘哦’了一聲,奇異般地問了一句:“相處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你有名字嗎?”
那人頓了頓,隻回了她一句:“我姓謝。”
沈棠眨了眨眼睛,心道也許這蛇修煉五百年,隻勉為其難給自己取完姓氏,還沒想出名字,於是她自以為相當貼心地轉移了話題,自顧自往下說道:
“我名姓是韓家人取得,我不喜歡,等我以後識字了,我再給自己取個新的,然後告訴你我叫什麼。”
那人點了點頭,以為話題就此為止,驀地又聽見一聲笑:
“哎,那我以後能叫你老謝嗎?”
都修煉成了妖精,不知比自己大多少歲,總不能叫小謝吧?
她見到坐著那人頓了一下,似乎想抗議,又不知該拿什麼理由,最終隻稍稍歎了一口氣,回道:
“隨你。”
認識的人類隻有這一個而已,叫什麼不是叫?
沈棠笑了笑,明明是惡作劇下鬨出來的稱呼,卻還是又喊了一聲:“老謝。”
“恩。”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應答聲。
……
熟悉的痛覺襲來。
黑暗又一次從她的世界裡剝離,這次的她失去庇護,無處可逃。
“大人,我一直覺得這女子來曆不明,在鎮上待了許久……原來她是韓家的人。”
“之前她與一黑衣女子在這紅蓮客棧中同進同出,前幾日那黑衣女子不見蹤影,便隻剩她一人了。”
哪怕是在疼痛裡,她也能清楚地聽見旁邊那諂-%e5%aa%9a的聲音。
她在心中默念當初那黑蛇給自己的求救地點,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韓家人在旁邊小聲說道:
“少爺就快不行了,將她帶回去也沒用啊……”
“你懂什麼!老爺說過,她生來就是旺我們韓家的,就算不能嫁給少爺,拿她煉棺,鎮一鎮我們韓家十年氣運也是可以的。”
“那條黑蛇-精該作何處置?”~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等老爺這次請出韓家鎮家之寶,區區一條蛇-精,當年家祖能取它雙目煉寶,如今也能拿它命來。”
沈棠昏昏沉沉地想著:
原來那黑蛇-妖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厲害。
之前還被人家的祖宗取走過眼睛,才剛剛拿回來,這就又要送命了?
……算了吧。
死的人,自己一個就夠了。
人家好不容易修煉到那個程度,長了那麼一張漂亮的臉,死在這些韓家人手裡,也未免太可惜了。
沈棠這輩子隻做了一件事,逃跑。
但她一直都沒跑出去,反倒是她逃跑過程中,老謝還因為她成功取回了自己的眼睛。
總要有一件事是讓她稱心如意的……
她在腦海裡低聲問道:“你什麼時候醒來?”
那黑蛇在和自己的眼睛融合,等融合成功了,是不是就該醒來曆-劫了?
這些人會不會挑她曆劫的時候去搗亂?
僅在曾經乾活時,從旁人那兒聽來的話本誌怪小說內容,不足以支撐沈棠的想象力,她隻是對那有可能成為自己朋友的大妖怪,有一點點的期許。
期待她永遠不要被韓家人抓到。
期待她——
“不,你永遠不要醒來。”
黑沉沉的棺材在她的眼前合上,鐵水封棺的極度痛苦裡,她聽見自己喊出的最後一句話。
永遠……
永遠不要醒過來,這樣就誰也找不到那黑蛇了,對不對?
……
黑色的棺材前,一道身影被禁錮著佇立在原地,帶著初初醒悟而來的茫然,攜著回歸於周身的仇恨氣息,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在她的跟前,韓銘手中托著一方閃爍著白光的物件。
明明光芒柔和,卻令人難以看清它的具體模樣。
與此同時,她聽見對方的聲音慢慢響起:“明鏡台原本是我韓家祖上的寶物,今日終於回歸。”
沈棠心中瞬間湧上來一股要噴對方一臉血的衝動,那衝動來的太過急促,導致她被自己嗆了一下,話沒來得及出口。
韓銘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的這一魂當初被陣法融合於葬身的棺木中,她當初無法取出,隻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住這一方棺。”
“如今我醒來,她的身軀被破壞,棺木上的封印被我解開,你魂魄回歸,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韓銘看著她的模樣,記憶停留在當時每次學習這些枯燥知識累了之後,往窗外覷去的時候,總能見到的那道身影上。
她眼底的倔強和對生的希望,令被病魔糾纏到幾乎想投降的他深深著迷。
那是他不曾有的倔強和傲骨。
隻要她在自己的身邊,韓銘就有了再繼續抗爭下去的勇氣。
可是……
她卻一直都想跑。
哪怕他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她還是想跑。
以至於他在病中,都沒來得及再見她一次。
而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