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注意:
“師傅,那邊什麼情況啊?”
那中年男人笑了笑,對她揚了揚手機,上麵居然是正在收看的直播:“聽說是一個女的想不開,可能想催工資吧,也可能是情感方麵的事吧,在那樓頂一小時了,大家都等著她跳呢。”
沈棠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好像對方的話裡帶了根細細密密的刺,隨著字眼的冒出,悄無聲息地在她身上紮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無暇顧及對方的態度了,那油膩膩如隔夜三天泡在油裡的紅燒肉臉衝她一擠眉,讓沈棠看得一激靈的同時,見到對方捏著手機屏幕朝她舉來:
“哎真是耗子下蛋,奇了怪了——這年頭,瞎子都喜歡看熱鬨了啊?”
沈棠還未來得及就“瞎子”二字作出反應,眼睛先一步在屏幕上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瞎得非得在眼睛上蒙塊布昭示身份,生怕被碰瓷似的,不是剛跟她饒舌的謝曜靈又是誰?
沈棠哪裡還能顧及這塊中年油燜肉在說什麼,霎時間就轉身穿過前方的車隊,朝人民大眾的汪洋大海裡遊去,生怕這要出門辦事的某位謝主任一時不察溺了水,在如此熱情的吃瓜陣仗裡,那可是拿網都撈不起來。
仿佛感受到她心情的急切,那隻在她下車時偷偷溜進她口袋的小紙人鑽了出來,揮舞著颯颯作響的紙片小手給她遙控指揮自家主人的位置。
“咿呀!”往左!
“哇!”右邊右邊!
沈棠這會兒哪裡有空去辨彆它那幾乎要拿放大鏡去觀察的爪子,隻在人潮擁擠裡聽見那咋呼的叫喚聲,又怕在人海中穿行的肢體摩攃將它碰丟了,隻能抬手用食指將它的腦袋往褲腰口袋裡一摁——
“呀~”小人兒被她觸碰下害羞的尾音都被塞進了腰縫裡。
彼時正巧經過一個拿手機拍照的阿姨,另一手還在拉扯著自己征服全小區廣場的紅綢布,生怕被人踩了,陡然聽見耳旁那嬌軟的一聲%e5%90%9f,頓時反應極大地回頭看來。
沈棠全然沒功夫跟她老眼瞪嫩眼,遠遠瞥見謝曜靈的身影,隻來得及一揮手——
“喂!”
結果手剛揮出去,謝曜靈的身形又沒影了。
沈棠萬臉懵逼,不知道一個瞎子上趕著看熱鬨、跑得比兔子還快是個什麼操作?
她再想回頭去找,隻能聽見四麵八方傳來各種不耐煩的聲音:
“擠什麼擠,你也趕著投胎啊?”
“手手手,你擋著我鏡頭了美女!”
沈棠無端端挨了一通懟,下定決定一會兒要跟謝曜靈聊聊人生,冷不防手中被人一牽——
居然還有王八羔子敢趁亂占她便宜???
她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想用自己三腳貓第一式的過肩摔教對方做人,耳邊忽而響起道清冷的話音,提神醒腦格外涼快:
“是我。”
沈棠倏然睜大眼睛,後邊的人見不得她們占著“風水寶地”不作為,扭腰蹭肩地想把她倆這“不務正業”的擠出去。
謝曜靈握著她的手,輕易就將她牽出了人群,那輕車熟路的模樣,真不知道誰比誰更像個瞎子。
掌心的溫度格外舒適,不冷不熱恰好,然而沈棠卻沒給她留多少回味的空間,剛從人群裡繞出去,就迫不及待地甩開了她的手,開口問道:
“你跑這來做什麼呀?我不是讓你在車裡等我嗎?”
謝曜靈避而不答,卻側了側頭,像是回頭看那人群的方向。
在沈棠不知道的角度裡,她肩頭偷藏在發間的小紙人偷偷撥開眼前遮掩的簾子,悄悄地發出一聲:
“啊。”
在它的視野裡,見到的並不是一個個神態亢奮的人們。
反倒是挨挨擠擠,湊在一塊兒,像是被什麼東西捏扁了臉的骷髏,各個似隨風海草一樣在躁動的空氣裡飄搖。
那長大了的嘴,不知在呐喊著什麼。
可是周遭起哄的聲音又是那樣明顯:“跳唄!彆猶豫了!我這時間忙得很,就等你了。”
一句句話似是尖銳的刀鋒,在樓頂那徘徊於生死的人身上割下一刀又一刀,仿佛在幫她擺脫人世間最後的累贅,也慢慢地磨儘生還的念頭。
……
大樓上,那個在原地走了許久的女生,聽著耳邊樓裡的那句勸:“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可以說出來,我們幫你解決,彆做傻事,姑娘。”
“我有個妹妹跟你一樣大,前段時間還出門跟對象旅遊了一遭,你看,這是他們倆的照片。”
然而比那絮絮叨叨的勸導更刺耳的,是樓下熙熙攘攘、清楚傳來的聲音:
“跳唄!”
“趕著回家做飯呢,給大家夥省點時間!”
每一道,都像是加在她背後的那隻手,將她往深淵前又推了一步。
於是她站在那平台上,看著自己嶄新的帆布鞋鞋尖與大樓平台外沿的瓷磚完美保持了一條直線,再往前丁點兒,便是令人眩暈的高空。
那塊整整齊齊的瀝青路麵在她眼底清晰映著。
仿佛在無聲對她張開懷抱,在她耳邊輕聲道:來吧,這便是你最後的歸宿。
她眼中全是迷茫,唯有希望的光在一點點暗淡下去。
跳吧。
連她都對自己如此說。
隻要這麼一想,就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隻需要留下一丁點與這世界告彆。
她慢慢地蹲下-身,坐在了那方平台邊緣,似乎想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最後的命運——被整個世界推下去。
……
近處。
謝曜靈抿了抿唇,半晌吐出四個字:“為虎作倀。”
沈棠想指責她亂跑的怒氣被這句話劈了個叉,差點噎到自己:“……你說什麼?”
謝曜靈卻沒回答,但那隻握著手仗的右手卻在半空中倏然一頓,似是用一根棍棒無聲點了點空氣。
下一刻——
有一股氣流無形中以她為圓心,朝四麵八方發散出去,流動的風勾起她的黑發肆意飛舞,在那眉目清冷的容顏裡描摹出七分的沉著。
莫名其妙地,沈棠被那雲;裳;小;築道風拂過,隻覺得自己那丁點兒怒氣消散了,整個人都跟著心平氣和許多。
但那道氣流比她想象中的威力更大,從她身邊環繞而過,又朝著遠處的人群奔湧而去。
潤物細無聲地……便將那躁動不安從所有人的身上拔除。
世界都仿佛清淨了一秒。
“滴嘟——滴嘟——!”
警車的鳴笛聲驟然響起。
原本在嘈雜的環境裡,這聲音讓人聽不大清明,可是這會兒卻無比刺耳,霎時間讓許多人心底有些發虛。
“哎要不還是走吧?這小女孩兒應該是一個人出門,家裡沒人勸著,我看著怪可憐的,咱在這起哄是不是不太好?”
“誰知道呢?哎喲這個點了我得趕緊去買隻雞,我兒媳婦在家做菜呢該等急了。”
“散了吧散了吧,這有什麼好看的,誰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呢?”
“是啊,還是等警察去解決吧,年紀輕輕的姑娘彆動死腦筋,日子且還長著呢。”
……
沈棠聽見那變了風向的議論聲,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見到某個維持治安的民警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一臉慶幸地拿過對講機,不知在跟現場的同事溝通著什麼。
而在那棟大樓上,徘徊著的那人似乎耗儘了體力,挨著冰冷的牆坐下,在室內民警伸出手舉了許久,並且似乎又來了熱情,繼續叨叨:
“哎我老婆今天還在產房待著呢,剛才我同事說她給我生了個女娃,隻是我還沒看著照片呢。”
“等把你拉上來了,我就去看看我新出生的女兒。”
等把你拉上來了——
原來,有人一直在等她嗎?
坐在平台邊緣的人茫然地抬頭望去,耳邊說“跳”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細細碎碎的勸導聲:
“什麼事兒想不開啊,人活著就有希望呢!”
“是啊,下來吧,咱什麼話不能說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前麵的那些惡言惡語,似是她一場夢魘。
她看著那隻從窗內伸出來的手,鬼使神差地也跟著抬起手去,筋疲力儘地,像是抓住一根浮萍似的,輕飄飄地握住了。
然而那將她從深淵裡拖曳上去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把她從生死的邊緣拉開,讓沈棠遠遠看著,都能從窗內那隻肌肉飽滿的手臂上看出熱量來。
比日光還要晃眼。
圍觀人群就此散了,就連停下車專程來看這熱鬨的人也四下離開,冗長的車隊終於學會了秩序,排著隊挨個開走。
沈棠和謝曜靈站在逆行的人群裡,她是親眼見到對方那個舉動的,這時候反倒不知說什麼比較好。
那點兒錯怪對方的羞赧魚刺似的卡在脖子裡,不上不下,讓她發癢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謝曜靈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等著她。
沈棠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冒昧,不過——我看你走路還挺溜的,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這眼疾,是天生的嗎?”
沈大明星覺得自己搜腸刮肚了好半天,才找出“眼疾”這麼文明的說法。
謝曜靈確定了沈棠麵皮的重量,是對方一時半會兒放不下的程度。
她便也裝作無事發生,輕描淡寫地接道:
“不是。”
那條白色的綢布蒙在她的眼睛上,不知擋了怎樣的一雙眼,沈棠隻能將視線逡巡過她剩餘的五官,聽見她慢條斯理地吐出下一句:
“原本是能看見的,隻是……”
“隻是?”沈棠眨著眼睛,下意識地接道。
“後來給了某個人,隻是不知——她是不是肯當我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點,但是超肥的!!!
明天更肥!你們勤勤懇懇的作者回來了!
哼唧!
明天感謝票票麼麼噠!
☆、017
蓬萊客頂樓。
那間終日不見日光的房間內,窗簾被難得拉起一角,一個女生慢條斯理地嚼著薄荷味的口香糖,手中拿著一幅望遠鏡,時不時湊到跟前,不知在窺伺遠方何處的動靜。
薄紗的齊膝白裙鬆鬆垮垮穿在她身上,像是披了層朦朧的月光。
她赤-%e8%a3%b8的腳掌踩在鬆軟的地毯上,原本就暗的顏色上更有深一層淺一層綻開的未名花,映得她踝骨光潔透亮。
怎麼剪都是一副完美的側影。
所幸室內沒有哪個倒黴蛋能正麵對上她的麵容——
原本蒼白膚色的人半邊臉胖化了極其濃烈的妝容,紅唇黑眼,不知是哪棟銷金窟裡走出的美女蛇,然而另一邊卻是蒼白低調,就連眼尾的風情都被抹為平庸,仿佛路邊再尋常不過的一支野花。
在她旁邊的沙發扶手上安安分分地躺著一隻赤蠍,一動不動的模樣活像個高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