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心裡不平衡導致的。
他站在季枝遙前麵, 伸手動作輕柔地拉起?她裙角,將今日午後包紮布拆開。上麵已經全是?乾成褐色的血, 傷口很深。
有時?, 他都在想, 季枝遙看上去挺柔弱的, 為何這樣能忍痛?
她的這處傷落在軍隊中男人?身上,估計也要哀嚎個半月, 可?她偏偏一聲?不吭,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他邊想邊認真備藥,旁邊的裴知安雖然沒看過來,可?他到底就在殿裡。
藥酒沾到傷口時?,季枝遙瞬間?握緊拳頭,力氣很大,再用力些,便能將手心掐出血痕。他不忍看這場麵,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沾滿血的廢棄布條丟到宮女手中的銅盆裡,清水瞬間?染成血水,很是?嚇人?。
藥粉上完,疼痛慢慢減輕。她額上又出了一層薄汗,正欲開口讓裴煦幫忙遞一條帕子,便見他已經用乾淨的清水浸濕一張,走過來動作自?然地輕輕為她擦拭。
這個溫柔的模樣,季枝遙快認不出他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在裴煦臉上停留,可?真要說她看到了什麼,她好像回答不上來。
這時?候,小知安從旁邊冒出一雙困倦的眼睛,聲?音啞啞的,“父皇,兒臣好困。”
傷口處理太久,將他忘了。
裴煦走上前,低聲?讓季枝遙小心些,伸手穿過她膝下把人?抱起?來,之後放到床榻的最裡側。
裴知安睡在中間?已經困得不再說話,裴煦最後將帳子一鬆,外邊宮女將燭火吹熄後默默退下。
這是?時?隔三年,她再次和裴煦睡在一起?。儘管中間?多了個小知安,可?她仍舊有些睡不著。左腿的傷令她不能翻身,最後還是?睜開眼,看著床頂雙目放空。
裴煦睡眠淺,稍微有些動靜他便睡不著。等裴知安睡熟了,他很嫻熟地喊了一個宮女進來,她低著頭,碎步走著,沒有聲?響,之後將小皇子輕輕抱走,抱回他自?己的房間?。
這動作連貫的她不敢相信,人?走後,她語氣略有些驚訝:“你就是?這樣陪他睡的?”
裴煦為自?己正名:“偶爾這樣,他在這你不好舒展。”
“說得好像現?在我便能舒展一樣。”季枝遙不懷好意地用健在的右腿隔著被褥踢了他一腳。
他愣了下,之後不知為何竟然笑了。
“你笑什麼?”季枝遙覺得他莫名其妙。
“沒有。”
“嘖——”她還沒完整地表達完自?己的不滿,身側的人?便立刻出聲?解釋。
“覺得你很可?愛。”
“你......你這人?真奇怪。”腦子有些混亂,她決定還是?不要和他爭辯。好似一到夜裡,她便失去應付所有人?的能力一般,裴煦這樣心機深沉的,更要避一避。
可?是?,季枝遙還是?睡不著。她覺得眼睛十分乾澀,渾身乏力疲憊,卻心亂如麻,根本沒辦法安寢。
“我以前給過你一串沉香頸珠。”良久,他偏身和她說話。
“是?嗎?”她有些拙劣地演,好像真的沒有印象一般,“應該弄丟了。”
裴煦淡聲?說:“那串東西能助眠,若還在,你便不用輾轉反側。不過丟了也好,陳年舊物,改日再做一串便是?。”
印象裡,裴煦從來不缺這些寶貝。一串木香珠能被他單獨拎出來說,她開始懷疑這東西的價值。
“那珠子很貴重?”
“還好。”他說完停頓片刻,語氣平靜地補充,“那是?我母妃贈與的,幼時?我總是?無法安眠,是?她托北胡醫者打造,確有奇效。”
他這話說完,季枝遙久久沒再出聲?。心中的愧疚與自?責無限泛起?,頓時?覺得自?己剛才那態度有些太過分。
“我改日讓人?找找......”
“沒關係,我再給你做一條就是?。”他邊說邊將自?己幾乎不離手的串珠取下來,拉起?她右手掛上去,“效果沒有那串好,不過應該也有點幫助,快睡吧。”
他說完這話,視線還停在季枝遙臉上。回想起?以前,他們?雖然幾乎每夜都宿在一起?,但他從不和自?己談心聊天,連做最親密的事時?,他也不怎麼說話,同樣不讓季枝遙發出太多聲?音。
眼下的改變像天翻地覆了一樣,她非常不習慣。
“你像變了個人?。”她說。
“這還是?我。”
裴煦不再多言,將被褥往上扯了扯,覆過她肩膀,之後轉身背對她,看樣子是?睡了。
這段時?日的感受越來越真實,可?又覺得這衝擊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接受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
臨近天亮,季枝遙疼醒了。
裴煦難得睡得沉了些,麵朝她,雙眼闔著。
她儘量放輕自?己的動作,非常小心地從床尾處空餘的位置想下床找藥。
裴煦幾乎是?在被驚動的一瞬間?立刻起?身,下意識的動作便是?用力握緊她的手腕,不讓她有挪動的餘地。而這時?他麵上的神色被季枝遙一覽無餘。
不是?狠戾與冷漠,是?慌張。
一夜沒說話,他嗓子低啞,“做什麼?”
季枝遙本來沒什麼,被他這一驚一乍的動作嚇了一跳,伸手捂著自?己心口,“我隻是?想下地找藥,傷處太疼了。”
他聽後緩緩鬆懈了身體,等了一會兒,才說:“以後直接叫我便是?。”
扶她回到床側,自?己翻身下床,在抽屜中翻找。回來時?,手中拿了一杯溫水和一包散劑藥。
裴煦遞上前,“能止疼的。”
剛睡醒的季枝遙看上去很乖,安安靜靜的,動作溫吞。接過藥往口中倒時?,不慎弄臟了衣物,微蹙眉有些不悅。
“幫你拿一套乾淨的便是?。”他伸手揉了揉季枝遙眉心,轉身去取了新?的衣物。
聽到屋內動靜,外麵的宮女將裴煦的朝服拿進來,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等待傳喚。
他掃了那宮女一眼,覺得麵生?,隨口問了嘴:“新?來的?”
“回陛下的話,奴婢是?內務院新?派來伺候陛下與殿下的。”
玉檀在床側正替季枝遙更衣,聽到陛下主動問起?旁人?時?,她便警惕地留心。
眼看這兩位主子好不容易能和氣相待,絕不能容旁人?趁機鑽了空子。
季枝遙也聽見了,但她的想法和玉檀不同。比起?擔心裴煦,倒不如擔心這個天真的小姑娘。
近來宮中不知怎麼刮起?這陣風,都說月漣居是?皇宮中最好的去處。主子不為難下人?,月俸還不少,還能經常見到陛下。這導致他們?各個牟足了勁想紮進來,卻不知裴煦絕不容許有二?心的人?留在身邊。
大部分來曆不明?的宮女,大多在進來幾日後便被毒啞,隻有裴知安身邊的幾個近侍和玉檀能出口說話。
不等裴煦吩咐,陳栢便已知曉當如何做,走進來把人?帶到外頭去,就地灌了啞藥。
“彆讓月漣居進新?人?了。”裴煦回身時?聽到季枝遙開口說。
“本就不準,看樣子她應當是?托了關係來的。這麼想待,便隨她了。”他語氣冰冷,隻要不是?和季枝遙說話,什麼耐心、溫和便都消失不見。
季枝遙清楚他的為人?,這個逾矩的宮女很快便會被扔進慎刑司。▲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好了,再躺下睡會兒。”裴煦過去將人?扶著躺下,“下朝再來幫你換藥。”
提到換藥她便苦不堪言,漂亮的臉像皺在一起?,十分不願。
裴煦無聲?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轉過身後,陳觀目睹這人?變臉瞬間?,無語地想翻白眼。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在他經過門口時?語氣散滿地說了句“恭送陛下”。
聽到他聲?音,裴煦想起?有事要差使他辦,偏頭言簡意賅吩咐下去,陳觀隨後躬身,懶洋洋地領命:“沒問題。”
“……”
裴知安從隔壁起?來後不哭不鬨,左右辨認了一下這是?自?己的房間?後,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仿佛早已司空見慣。
自?己洗漱好,他準備去向母親問安,被門口的玉檀攔下,柔聲?說:“小皇子,公主殿下在休息,今日不用請安了。”
他還有些懵,揉了揉眼,“母親身子不適嗎?”他垂頭,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那我先?去找太傅了。”
全程他提不起?興致,聽說是?他冊封後便被陛下換了夫子,如今是?以嚴厲聞名的太傅親自?教導,小殿下幾乎每日都要被批評,故而終日鬱悶。
季枝遙知道裴知安這些事情?,心中是?心疼的。不過他既是?裴煦的孩子,就必須要像他父皇一樣優秀,日後方能有能力保自?己周全。
-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快到重陽節。
季枝遙腿傷還沒好全,但已經能自?己下地走動,隻是?需要人?攙著,還走不快。
每年重陽,宮中都會舉行隆重的儀式。裴煦一早便要動身前往皇家太廟祭祀,裴知安身為皇太子,今年也必須同往。
而公主府這邊,季枝遙正做著醫館開業的最後籌備。
上京是?富饒之地,卻也是?普通百姓,寒窗書生?的打拚戰場。在這裡,季枝遙也會見到的饑貧之人?,隻不過比嶺南少一些罷了。
先?前師父勸她、裴煦勸她,她都沒有下定決心在上京開第三間?春杏堂。可?當看到偶爾幾個瘦削疲憊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在上京街頭,她心中某處堅硬地段瞬間?坍塌,於是?她便和裴煦提了此事。
上京大多是?達官貴人?,原有的醫館都由曾經的太醫坐診,故而診金往往很高?。而那些廉價醫館,又做不到藥到病除。
聽聞春杏堂在準備,季枝遙已經連日收到百姓送來的感謝信,多的她根本來不及看。
恰巧明?澈從廣陵學習歸來,已經掌握了基本的醫理,跟在季枝遙身邊從煎藥開始做起?,這個初步的團隊便已形成。
不過,季枝遙擅長看婦人?病,病患群體很大,因?此她和明?澈商量了一下,決議招募兩三個有其他專長的醫師一同合營,每月支付基本月錢,剩下的獎金同每個醫者看病的人?數相關。不管怎麼樣,在上京也算中等偏上的收入。
“待遇一旦好了便魚龍混雜。”陳觀手裡抓了一把今日考試時?找到的夾帶,“各懷心思來的不少,真正想治病的有幾個便難說了。”
他進來時?,季枝遙正翻看他們?交上來的題目。有的交白卷,有的滿滿當當全是?字,卻都是?在背條文,默守陳規沒有自?己的思路。看一下午,真正被她留下的隻有兩三份。
“隻能再多選幾日了。”她無奈地看了看外邊暗下的天色,估計裴知安這會兒已經在用膳。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