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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幽香 萬山燈 4296 字 6個月前

緩睜開眼,眼神一瞬不瞬地看著門口的人。

南月未亡時,自被廢太子起,他便遣散了身邊大部分近侍。那時留下的人,大多跟他至今。眼下突然冒出一個舊朝公主,他也不慣。

隻是身邊缺個伺候的,既是公主,伺候起居當更周到些。況且眼下這般,亦是對這位亡國公主最大的侮辱,算達到目的。

“陳栢。”他正色,低頭理了理袖口壓皺的衣料。

“殿下。”他愣了愣,改口:“陛下。”

裴煦目中情緒極淡,默認了他的稱謂,道:“去秋水苑。”

聽到秋水苑三個字,季枝遙不禁抬頭,略微錯愕地看向高座上的人。

秋水苑之所以被分給七公主居住,就是因為它足夠偏僻,宮女私底下都說秋水苑就像冷宮掖庭,裡頭住的注定是個不得寵的主,久而久之大家伺候得也不上心。

周圍彆說服侍的人了,就是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這位新帝的行徑實在讓人捉摸不透,至尊之軀,竟然要去秋水苑那樣的地方。

她發愣時,陳栢已經隨裴煦走出殿門。見她沒跟上,陳栢回身直接用劍柄砸了下她手背,語氣冷漠:“跟上!”

手背疼得她下意識縮了下,一抬眼瞥見裴煦似乎耐心耗儘,立刻小步追上。

他不坐轎,悠閒地在宮道中散步。外頭已經讓人打掃乾淨,誰能想到幾個時辰前,這裡分明是皇宮“亂葬崗”。

越往前走越冷清,連道旁的花盆中也隻敷衍了事地蓄積起雨水。連日不換,靠近能聞到一股臭味。

快走到那座荒涼的宮殿時,裴煦忽然停下,讓季枝遙上前去。

“陛下。”她低頭,儘量少說話。眼前這位實在陰晴不定,若是不小心惹他不快,今日宮外無主屍骨便是她的下場。

裴煦視線在她身上聽了一瞬,眼中情緒不明。他微抬下頜,聲音淡極了,總讓人覺得他累的很:“帶路。”

季枝遙:“啊?”

陳栢:“那是你從前住處,你最熟悉不過。”

季枝遙心中忐忑,覺得這兩個人怪怪的。要帶路為何走到一半才吩咐,他們分明知道怎麼去。疑惑很多。但她麵上不顯露,安分地照他說的做。

快到小院時,她忽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仿佛被人拿著刀架在脖子上一般,隨時有喪命危險。可她顧不得這麼多,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陛下,這裡便是秋——啊!”

快到時,她站在門側,止步向他回稟。然話至一半,她忽然驚呼一聲。手腕被人用力往前扯,之後順勢提起木棍欲往她背後打。

慌亂中她抬頭看清來者。是一位素來與她不合的宮女,正巧這人是李行的對食。聽說李行因為送公主去太極宮一事喪了命,想著來報仇的。

“你放肆!”季枝遙雖然沒有習過武,但是這些年被人□□欺壓,防身的本領學會不少。找準機會,她將後麵的人用力往前摔,到底身子骨弱,挑事的宮女生生摔到地上,慘叫不止。

抬頭,裴煦就在幾步之外,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鬨劇,仿佛他早就料到一般置身事外。

“季枝遙,你不過一個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公主,身上流著你娘卑賤血脈,如今不也是當丫鬟的賤命麼?!”

她知自己不會活得長久,就算猜到來者身份也沒有行禮。自顧自地開始言出侮辱,將季枝遙罵得賤如草芥,顯然積怨已深。

“季枝遙。”裴煦在不遠處,淡聲念了她名字。轉頭看去,他已經拔出陳栢手中的劍,走到她麵前,抬手遞過去,“孤不喜喧嘩。”

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不敢接,手垂在兩邊抖得不行。罵人可以,打人也非頭一回。但殺人……縱是給她一百個膽也做不到。

“不殺她,孤殺你。”他平靜開口,給足耐心,言語中卻直白地帶著殺意。

裴煦直接鬆手,劍掉下來,她下意識伸手接住,雙手握著,仿佛這把劍有千斤重。他站在一旁沒離開,等她接下來的動作,打定主意要看戲。

興許這也是他的誌趣之一,看著旁人難為情地做不樂意做的事。

地上的宮女剛才摔壞了腰背,此時躺在地上無法動彈,逃也逃不得,見季枝遙膽小如鼠不敢動手,豁出去了一般,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逆賊!你可知斬草除根的道理?季枝遙雖命賤,卻也是前朝王室,這人心思深沉得很,眼下這幅柔弱不敢殺人的模樣是要裝給誰看?她宮裡死了多少人,你——”

一陣風忽然刮過,眼前發絲飄過,視線受阻。季枝遙的手在一瞬被一股力道帶起,霎那間隻感覺到冰涼。再之後,耳邊沒了那討人厭的聲音。她皮膚白皙的手背上,濺上幾滴鮮血。

方才突然出現的力道,連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氣在一瞬間抽離。

不遠處的侍衛低頭上前把死掉的人搬走,宮女再提著水盆和粗布將地和牆麵擦乾淨,經過一早晨的練習,這一套流程已經非常熟練。

陳栢跟上主子,經過她時,眼中也有些憐憫,沒再打她,語氣依舊不耐煩:“不要命了?快跟上。”

季枝遙用力呼吸幾口,心不在焉地走了兩步。仍舊發抖的手和狂跳不止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剛才她殺人了,裴煦抓著她的手強行讓她殺了一個人。

這並非她本意,她性子懦弱的很。剛才那宮女這樣打自己,她雖憤怒至極,卻沒到要取了她性命的地步。

季枝遙眼下都要給這人做牛做馬,根本沒辦法保住她。要怪就怪她非要罵裴煦兩句,不知哪裡來這麼大膽子。

陳栢跟著裴煦走在前麵,想起剛才季枝遙那裡還有一把長劍,語氣警惕道:“陛下,她手裡有劍。”

裴煦順著他的話回頭望了一眼,那人還站在原地止不住的發抖。手藏在了背後,裙擺的抖動出賣了她。

“她不敢。”裴煦丟下一句,走入屋裡。

...

直到院中傳喚,季枝遙才回過神,走進秋水苑這處生活了數十載的院落。裴煦已經不在院中,今早她還住著的屋子此刻大門敞開,他在裡麵。

“將房中所有衣被都換掉,不能有任何他人居住過的痕跡。”說這話時,陳栢刻意強調“他人居住”,無非是讓她把自己房中的東西全部搬走,好讓皇帝陛下能住的舒服。

“知道了,這就去。”她低頭應道。

“等會兒。”陳栢嘖了聲,不大耐煩的模樣,“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

季枝遙轉回來,聽他繼續講,“陛下對氣味敏.感,從前房中的熏香得全部換掉。任何物品不能餘留他人味道,無論何處,見到一根頭發都當重罰。”

她睜大眼不可置信,想說這怎麼可能。陳栢知道她在想什麼,先一步丟下一句:“陛下原話,自己斟酌。”

“......”

真的對起居要求這麼高,他怎麼不乾脆尋一處新修的宮苑?住彆人住過的也就罷了,還非要住女子的宮室,擺明了是要為難她。

能推翻王朝之人,怎的盯著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不放?

季枝遙邊想邊走進屋裡,書桌前的人不可忽視。他正隨意掠過她書架上的書,大多是遊誌,並無過多正經書目。

她不敢總抬頭看,隻偶爾不經意看去,裴煦神色雖淡,季枝遙卻分明從他看那幾本遊誌的眼裡讀出不屑,仿佛在說“你們公主都隻看這些,難怪輕易就被人推翻了皇權”。

“……”

此時就在她就身處自己最熟悉不過的秋水苑,像往日那樣認認真真清掃房間。聲響不大,她並未太在意。收拾了很久,裴煦已經用完午膳,她才總算忙完,上前去。

“陛下,清理乾淨了。”

裴煦不急著回答,隻抬頭看了眼四周便叫她出去。

陳栢旁邊的小跟班見狀,略有些不可思議道:“還以為陛下會好好折騰她,沒想到就這麼放過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季枝遙走出門,輕手把門帶上往休息的地方走。可還沒走到偏房,就聽到陳栢的聲音。她仔細聽了聽,好像在叫她。

她蹙了下眉,還沒坐下休息,便重新折返。走得太急,才換上的衣裙角便沾上幾點泥濘。

陳栢見到她時,手裡拿著一方手帕:“過來自己看。”

季枝遙覺得莫名其妙,走上前,隻見那張白色的帕子上安然躺著一根極細的斷發。

“剛才特意交代過,一根頭發都不能有,晚些時候自己去領罰。”

從前皇子公主做錯事都是從輕處理,她雖然不受重視,卻很少領罰。如今陳栢的意思,是要她去慎刑司吧。

陳栢看了她一眼,低頭看到她手背上的淤青,視線往下,裙角上的泥濘不可忽視。才半天,她就晚安沒了公主的樣子。

“你們縉朝亡國不是沒有理由的。”他說出這麼一句,低笑著走開。屬下敢這麼說,想必也是他們主子的想法。

如今縉朝大敗,季枝遙壓根沒指望他們能卷土重來。看軍隊一批接一批外出巡街,有逃跑的估計已經魂歸西天。縱是再生氣,她也一句不駁,隻默默忍受他們的侮辱,轉頭就往慎刑司去。

-

一日間江山易主,又經曆了大肆屠城,整座上京城靜悄悄的。皇宮中最不乏慘叫打罵的慎刑司,現在也沒了聲響。

推門進入,庭院中空無一人。一地的落葉沒人打掃,落葉上自然也留了些血跡,不知是這邊管事宮女做的,還是今日叛軍路過時的產物。

在院中站了會兒,屋內走出一人。她上下看了眼來者,之後長久地凝視季枝遙的臉,似在思索什麼。

“不知公主來尋何人?今早攻門被攻破後,這裡一團亂麻,他們像發了瘋一樣迎著敵寇刀劍而上,死傷無數,如今這裡隻剩跑不掉的老弱者。”她頓了頓,聲音沙啞地引出一句:“恐怕公主要找的人已經死了。”

她能這麼說,完全因為對秋水苑以及這位公主足夠了解。這些年,她宮裡的宮女因為得罪了大大小小的人物,幾乎全部被送進了慎刑司,時至今日,應當全都死了。

季枝遙聽後鼻尖莫名酸了酸,之後緩緩搖頭:“我是來領罰的,如今在……陛下`身邊當差。”

掌事宮女瞪大眼睛,震驚持續了好一會兒,見她本人平靜得很,才慢慢緩過情緒,隻道:“既如此,多有得罪。”

慎刑司名不虛傳,季枝遙進去以後,鞭聲重新響起,嗬斥聲,辱罵聲在耳邊響了一個時辰,手上和後背落了不少鮮紅的血跡。

但趁著暮色走出來,金黃色的餘暉照在她臉上時,季枝遙卻忽然獲得真實感,似在這一瞬忽然活了過來。

低頭看皮開肉綻的手,她心裡默默有了一個打算。

第3章

天色漸晚,今夜宮城裡掌燈的人少了一半。

季枝遙摸黑回到秋水苑,遠遠望去,頭一次發覺院中微薄的光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