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電池不是新買的嗎?”
“還是燈壞了?啊啊啊啊——”
樹底下的人窸窸窣窣一陣狂按,然而墨菲定律正式奏效,他的終極大禮無論如何都送不出去。
宋詩意被風吹得有些冷了,疑惑地問:“能睜開眼睛了嗎?”
“再等一下!”
那頭的人還是拚命搗鼓。
時間又拉長了好一陣,最終,程亦川抓亂了自己的頭發,一臉絕望地回到她麵前:“你睜眼吧。”
宋詩意睜眼,天還是那個天,樹還是那棵樹,周遭的景致沒有任何變化,唯一有些改變的——
“你要給我看的就是你這個爆炸頭嗎?”
她匪夷所思地盯著程亦川剛剛抓得亂七八糟的雞窩頭。今天他用了不少發蠟,結果情急之下一抓,抓得很有造型。
程亦川臉都黑了,氣得跟河豚似的,張嘴想解釋什麼,又覺得禮物都沒影了,這會兒說什麼都會顯得自己很蠢。
“對,就是看這個。”他麵無表情繼續抓了抓頭發,“好看嗎?”
宋詩意撲哧一聲笑出來。
被他的西裝革履唬了一晚上,她心情沉重得無處發泄,眼下他終於沒了形象,一臉幼稚,她才跟著放鬆下來,往他腦門兒上一拍:“腦子進水了這是?”
在這兒磨蹭好一會兒了,宋詩意搓搓手,說:“回去吧,快凍僵了。”
程亦川能怎麼辦?燈光不靈了,想讓她看的一切都沒有了,虧他辛辛苦苦掛了一下午的燈,沒想到前功儘棄……
他又是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心浮氣躁地說:“走吧,走走走。”
他轉身率先離開,卻沒想到轉身的那一刻,宋詩意忽然間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跟上他的腳步。
程亦川自顧自往前走,走了好幾步了,才發覺宋詩意沒跟上來,猛地一回頭……
燈亮了。
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那顆高大古老的橡樹靜靜地伸展著枝葉,而原本該是幢幢黑影的枝椏在此刻化身為曼妙的藤蔓,掛起了一串串明亮的燈盞。
天地一片寂靜,夜空是幽藍色幕布,遠方是零星的燈火,在這寂寞荒原,在這世界儘頭,卻有這一樹燈火,燦爛無比。
這一刻,宋詩意才明白剛才他搗鼓半天的究竟是什麼。
那一樹的星星燈泛著暖白色光芒,在風裡招搖,在夜空下熠熠生輝。
程亦川在她身後,離她有好幾步的距離,聽見她低聲說了句什麼。
他慢慢走了上去,問她:“你說什麼?”
宋詩意仰頭望著那棵明亮奪目的大橡樹,頭也不回地說:“沒什麼。”
她隻是又一次想起了那首詩,to the evening star。
那一刻被無限拉長,他們誰也沒說話。她靜靜望著一樹星光,而他在她身後半步,一動不動凝望著她。
他們都各自注視著自己的星光。
很久很久之後,兩人凍僵了,終於走在回家的路上。
宋詩意問他:“程亦川,你聽過王爾德的那句話沒?人生有兩個悲劇,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她想告訴他,如今他為得不到而苦惱,他日或許會為得到而意興闌珊。
程亦川沉默片刻,回望她:“那你聽過王爾德的另一句話嗎?”
他輕聲念著《道林·格雷的畫像》中那一段令他至今難忘的話——
“你擁有青春的時候,就要感受它。不要虛擲你的黃金時代,不要去傾聽枯燥乏味的東西,不要設法挽留無望的失敗,不要把你的生命獻給無知、平庸和低俗。這些都是我們時代病態的目標,虛假的理想。活著!把你寶貴的內在生命活出來。什麼都彆錯過。”
他們依然走到了白色小屋前,她在前,他在後。
程亦川看著她的背影,答應過她不再說唐突的話,所以他閉口不言。他隻是有些惆悵又很快樂地想著:
他在感受他姍姍來遲的青春,
他什麼都不想錯過,
尤其是她。
……
很多念頭像是荒草飄搖一般,在他的荒原上漫無邊際地晃動。而他聽見她開門的聲音時,終於低聲說出了口。
“宋詩意,生日快樂。”
能說出口的,也就僅此而已了。
作者有話要說: .
冰島部分結束辣。
嘖,像我這樣動輒來首詩、來段文藝的名人名言什麼的,果然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第66章 第六十六個%e5%90%bb
程亦川離開雷克雅未克的那一天, 沒有讓宋詩意送他。
“你去見gilbert,我自己打車去機場就行。”他故作瀟灑地倚在大門旁邊。
“真不用送?”
“不用。又不是訣彆,幾個月後還會再見的。”
於是宋詩意從車庫裡取出自行車, 踏著朝陽出發。她單腳支地,在公路上側頭看他, 說:“一路平安,到了告訴我。”
“好。”他不遠不近地看著她,又放大了嗓音喊, “到時候你要走的時候,把鑰匙放在信箱裡就好。”
“好。”
“如果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隨時告訴我。就算我鞭長莫及,也能讓我爸媽幫忙。”
“好。”
“冰島雖然治安很好,但是也不代表完全安全。你一個人在家要把門鎖好,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放把防身的刀在床頭櫃……”
程亦川站在草坪上, 扯著嗓門兒像老媽子似的殷切叮嚀。
宋詩意忍俊不禁, 抬手一揮:“行了, 你還收不收行李的?進去準備吧。”
她停在公路上, 一身白色衛衣、灰色運動褲,頭發紮得高高的, 束在腦後被風吹起。清晨的日光照在女人姣好的麵容上, 清新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杏花。
程亦川沒由來一陣悵惘, 眼眶一熱,用力朝她揮揮手,最後喊了一句:“我在隊裡等你!”
然後趕緊轉身朝屋裡走。一邊走, 一邊懊惱地嘀咕:“早知道就讓她送了。”
裝逼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而他並沒有看見,公路旁的女人也沒急著走,而是在原地多停留了好一會兒,怔怔地看著那棟白色房屋,和消失在門口的少年。
重新騎車向康複中心出發時,宋詩意迎著光,沉沉地吐出口氣。
之後的幾個月裡,那棟房子即將空蕩蕩隻剩她一個人的身影。往日覺得程亦川吵吵鬨鬨的,沒個消停,當他真要離開時,她倒有些不舍了。
也許空蕩蕩的不止房子。
程亦川沒有直接回國,離開冰島後直飛法國,和父母待了兩天。
他去參觀了莫雪芙的攝影展,看程翰全程捧場,對著每一副作品都能一臉沉醉,連聲叫好。
趁莫雪芙迎接圈內大咖,他一臉懷疑地拉住程翰:“我媽拍的真有這麼好?”
在他看來,也沒覺得這些照片有什麼美得非同尋常之處。
程翰一本正經地說:“懂的人自然懂。”
“那你說說,這張好在哪裡?”他隨手指著牆上的某張照片。
程翰嘴皮子一掀,四兩撥千斤:“說了你也不懂。”
程亦川盯了他一陣,慢條斯理地說:“誰說我不懂?你明明是出於真實的求生欲,所以這麼配合我媽、積極表演。”
程翰倏地回頭,看清妻子還在大門處與人談笑時,才鬆口氣,瞥了程亦川一眼。
“從小怎麼教你的?真亦假時假亦真,做人不能太實誠。”㊣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對我媽也要這麼套路?”
“對你媽尤其需要。”程翰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柔和幾分,笑話兒子,“你小子還太嫩了,不懂女人心。”
按理說,話到這份上,按照程亦川的性子該和他抬杠了。可今天的程亦川破天荒沒有反駁,反而一臉遲疑地湊了過來:“爸,能不能講具體點?”
程翰莫名其妙看著他:“什麼講具體點?”
程亦川咳嗽一聲,“怎麼,怎麼哄女人……”
“……”
正式回國那天,程翰夫妻倆一起去機場送兒子。
很顯然,程翰這個深諳為夫之道的好男人,已經將程亦川在攝影展那日的所有表現告訴了妻子。
莫雪芙是見過宋詩意的,也知道兒子為了幫宋詩意聯絡上gilbert,曾經對程翰說過些什麼。但她又不是傻子,在冰島見過宋詩意之後,一眼看出兩人並沒有在談戀愛,頂多是自家臭小子在單相思。
於是機場送彆的一幕很快變成了來自母親的“愛的教育”。
“花是要送的,哪怕女孩子叫嚷著玫瑰浪費錢,第二天就是植物的屍體,也依然要送。浪漫如果不奢侈,那就跟路邊攤一樣平凡無奇了。”
“任何時候聊天對話,不論是麵對麵,還是在手機上,永遠要當最後一個發言的人。她說再見,你就要說再見加晚安。她如果又回一句晚安,你擠不出話來也要發個充滿愛意的表情。”
“穿帥一點,永遠光彩照人地出現。即使被當做一個臭美的花瓶,也勝過當人群中的陪襯品。”
……
程亦川莫名其妙聽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一臉震驚地打斷母親:“媽,你這是在說什麼啊?”
“教你怎麼追女生啊。”莫雪芙理直氣壯。
“我,我追誰啊!”
莫雪芙笑眯眯,一臉“你就彆裝了”,伸手摸摸他的頭,被他躲開也不生氣,隻感歎一句:“我們小川長大了,也有喜歡的人了。”
程亦川刷的一下紅了臉,來不及辯駁,就聽見從母親口中說出的“宋詩意”三個字。
他漲紅了臉,不願與父母討論這種問題,隻連聲阻止:“停停停,彆說了!”
直到快要過安檢時,他才忍不住多問一句:“她比我大,你們沒意見?”
程翰平靜地說:“就你小子這種咋咋呼呼的性子,就得要比你穩重比你成熟的,才有本事收拾你。”
莫雪芙就比較風花雪月一點了,滿眼亮晶晶的,說:“愛情是沒有界限的,國籍、年齡、性彆……沒什麼能阻止相愛的人。”
程亦川:“……”
揮揮手,扭頭走了。
這夫妻倆不愧是藝術家,有異於常人。
可他都快過安檢了,又回頭看看在大廳裡笑咪咪衝他揮手的父母,夫妻倆手拉手站在一起。過去他總笑話他們,說中年夫妻恩愛起來,肉麻得雞皮疙瘩掉一地。然而此刻再看見他們,腦子裡霎時間浮現出的畫麵卻是他和宋詩意的臉。
如果有朝一日,他們也……
程亦川越想臉越燙,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過安檢時,地勤人員沒忍住一直盯他看,幾個年輕女性湊在一處偷笑。
“he’scute.”
程亦川紅臉轉黑臉,惱羞成怒瞪她們一眼,扭頭走了。
他在上飛機後給宋詩意發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