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裡沉默良久,女聲終於擠出冰冷的話聲:“早知道你是這樣無藥可救的脾性,當初我就不會生下你——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兒子。”
“……”
死寂。
憤怒的高跟鞋像落地的冰雹敲打著瓷磚地麵,越來越遠。長廊與樓梯裡彌漫開空洞的沉默。
直到風吹散了讀書聲,穿廊而過。
盛喃在風裡輕輕抖了一下,回神。她快步走完最後幾級台階,繞到教務處門外。
走廊空空,原本的人不知去向。
盛喃站在窗邊。
伸到二樓的樹枝落光了葉子,隻剩光禿禿又孤零零的枝乾,細小的白色雪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被遮蔽了陽光的天空裡飄下來。
她想起自己記錯了。
北方的12月,哪還有什麼深秋。
凜冬早就來了。
隻是她一直生活在暖烘烘的家裡,從沒有注意罷了。
靳一整個下午都沒出現過。
最後兩節課盛喃上得心不在焉,等晚飯時間,郭禹彤三人喊她去吃飯,她也拒絕了。
“我沒什麼胃口,”盛喃勉強地擠出個笑,“你們先去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等吧,”丁小君提議,“我以前忘帶飯,晚上也就不吃了的。”
盛喃搖頭笑笑:“不用,好不容易給你養成習慣,可不能停。你們去吧,我沒事,真的。”
“那好吧。”
郭禹彤三人這才離開了。
教室裡的學生很快就走乾淨了。
自從丁小君加入盛喃她們的約飯隊伍,晚上留在教室自己帶飯的就隻剩下黎雪晴了。她似乎對盛喃的存在很警覺,幾次假裝不經意地回頭打量。
盛喃也沒理會。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心神耗得太厲害,她在安靜空蕩的教室裡又等了沒一會兒,就慢慢生出一點困意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趴下去,一覺就睡到耳邊嘈雜,大半個教室的學生回來了。
下午那兩趟800米似的極速折返讓盛喃到現在還覺著疲憊,於是她就沒起來,仍趴在那兒。
班裡似乎比平常更吵鬨,但大家又都很默契地把聲音壓低,呈現出一種聒噪又和諧的詭異。
盛喃意識徹底從夢鄉拽出,耳朵也捕捉到離得最近的一縷交談。
“他怎麼可能是那個一哥??”
“怎麼不可能,競賽組那邊有人和九中的學生一起上的培訓課,照片名字都對上了!”
“難道九中的管他叫一哥,是因為他名字?”
“我靠,原來他就是九中老大啊?難怪那天他出事,裴朔急得跟讓人掀了老窩似的。”
“那傳言剛傳進學校時候,好多人還都不信呢,說怎麼會有成績好還打架狠的學生,沒想到,不但成績好打架狠,長得還能兼校草。”
“好家夥,大佬竟在我身邊?”
盛喃眨了眨眼,僅存的一點困意瞬間就被蕩清了。她猛地從桌前坐直。大概起得急了,眼前黑了一下。
等慢慢恢複後她看向身旁,桌位自然還是空的。
“喃喃喃喃!”一張大臉突然出現。
盛喃嚇得差點把對方拍桌上,還好看清是文夢佳,及時收住了:“怎麼了?”
“靳一那事,你聽說了嗎!晚飯時間這消息突然就在論壇裡炸了!”
盛喃失語,微微皺眉。
“我跟班長聊過了,我倆都覺得真的很有可能哎,無論名字成績還是那狠勁兒,靳一這也都太符合了!要說是兩個人,那——”
文夢佳突然停住。
盛喃從自己思緒裡回神,轉過去:“嗯?”
文夢佳緩慢眯起眼,壓低聲:“你給我從實招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喃眼神心虛得一飄,隨即轉移話題:“文姐你們見到靳一了嗎?”
“沒有啊。今天下午都沒人見過他哎,剛剛論壇裡還有個帖子問靳一現在在哪兒,要來瞻仰大佬風範,可惜全校都沒扒拉出來。”
盛喃怔了下:“他沒跟裴朔他們一起?”
“沒,裴朔剛剛還來找他來著。”
“!”
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裡最後聽見的那番交談,盛喃臉色頓時變了。
她再坐不住,撐著桌子起身。
下午相當於剛經曆了兩遍八百米體測的小腿非常現實地軟了一下,盛喃差點跪到地上去。
還好文夢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喃喃?這是怎麼了,沒吃飯虛得?”
“可能是,或者下午跑得太急了,”盛喃敲了敲發麻的小腿,顧不上和文夢佳多說,“我先去競賽組自習室那邊,看看靳一在不在。”
“哎你自己都站不穩了怎麼還——”
文夢佳話音追在耳後,可惜盛喃已經離開教室了。
晚飯時間,校園裡人正多。
下午下了場雪,地麵有點滑。臨近晚自習,大家又都是朝教學樓的方向,唯獨盛喃一個逆著人流的,所以在其中穿行得格外艱難。
等好不容易到了那棟被暫時征用作競賽組專用自習室的音樂樓,她感覺腦袋都有點暈乎乎的了。
果然,晚飯還是該吃的。
盛喃一邊在心底吐槽自己,一邊走進音樂樓。順著教室一間間找過去,盛喃把他們兩個之前來過的沒來過的教室全都翻遍了,還是沒找到靳一半點蹤影。
難道是,回家了?
盛喃這樣想著,乏力地靠在一間空教室的牆上,拿出手機給備注J的號碼撥出電話。
接通之後,對麵是冰冷的機械女聲。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盛喃無力垂手,又把手機塞回去。
她知道靳一的習慣是在學校裡無事不開機,那現在是,回去以後把手機給忘了?
盛喃一邊想著,一邊慢慢直起身,往樓梯走去。路過敞著的走廊窗戶,黯下來的天空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了細小的雪粒。比下午那會兒更大一些。
盛喃被一抔風雪撲得猝不及防,連著咳嗽了好幾聲才停下來。
她仰頭,怔怔望著窗外。
教學樓的影子模糊在夜色裡。雪下得飄搖,從漫漫無垠的宇宙裡一直向下,落到人間時它最先見到的應該是高低起伏的屋頂吧,就像俯空的深壑峰林,孤獨得一望無際。
盛喃在窗前落寞垂眼,正要轉身,突然僵在原地。
屋頂……
屋頂!
盛喃眼睛驀地亮起來,她快步跑向樓梯,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一階一階一層一層,她一直向上,直到最頂端,半開著的、留下一條縫隙的鐵門。
盛喃深吸了口氣,忘記驟停的吃力的眩暈感,她推門出去。
風雪漫漫間,夜色如無邊廣幕,遮天蔽地。
盛喃顧不得。
她朝冰涼的飛雪裡跑去。
在邊沿的護欄後,倚欄杆靠著一道模糊的身影。
離著還剩兩三米,盛喃慢下腳步,那人似乎也聽見聲音,慢慢回頭。
兩人目光對視。
盛喃小心翼翼:“靳一。”
那人眼神像迷失在風雪裡,幾秒過去才恢複如常:“你怎麼跑上來……”那點懶散的掩飾還未完全入眼,他就突然皺了眉也消了音——因為看清了麵前走近的女孩的衣著。
“這種天氣不穿外套,你瘋了?”靳一單手撐地,直接從坐勢拉起身影,一兩步就到盛喃麵前。
“……”
盛喃看見他讓出的地方,地麵的雪留下一塊空區。
至少從這雪開始下時,他一動都沒動過。
直到她出現在這裡。
盛喃的視線被完全擋住。
身影清瘦挺拔的少年停在她身前,像要替她擋掉身後撲下來的雪,他扯住下頜下黑色長棉服的拉鏈,刺啦一聲拉開,跟著就要脫下。
盛喃回神,忙抬手握住他的:“不用,我不冷。”
“——”靳一垂眸,眼神都要結冰了,“你知道你現在手上什麼溫度嗎?還不冷?”
盛喃理虧:“我身上這件就是外套,隻是不知道今天降溫還下雪,沒穿厚的。”
“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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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盛喃憋了兩秒,終於找到個蹩腳理由:“你的太醜了,我不穿。”
“?”靳一氣笑了,反手就把小姑娘兩隻小白爪同時握進掌心,“怕醜不怕死?”
盛喃繃臉:“說你外套醜,你就要殺人滅口嗎?”
“凍死的死。”
“那不至於,”盛喃本能反駁,“我還有火柴可以劃呢。”
“……”
這話脫口而出,兩人都愣了下。
幾秒後,靳一眼底情緒化了點:“你確定不穿?”
“嗯。”
“那這可是你選的。”
“?”
盛喃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見那人把拉開的半邊衣襟輕扯開,然後把她抱了進去。
寒冷和溫暖一瞬交替,盛喃在這個熾熱的懷抱裡結結實實地哆嗦了下。然後她懵抬頭,晃了晃腦袋扒拉開擋在眼前的短發,慌亂又無措地看著俯眸的那人。
靳一眼尾那顆淚痣淡淡勾著,似笑非笑:“你選的。”
“……”
盛喃安靜下來。
小姑娘很少這麼安靜。
而且還是仰頭看著他的,用這樣的姿勢和親近。
在靳一的原計劃裡,她應該第一時間驚恐地想跑,然後被他脫下外套罩起來……
這才對。
可盛喃隻有最初的慌亂。
甚至那慌亂都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的。
於是“抱橘”難下,該亂的輪到靳一了。
“你——”
“你彆笑啦。”盛喃突然輕聲打斷他。
靳一微怔:“什麼?”
“你明明一點都不開心,還很難過,”盛喃低下眼睛,也輕了聲音,“你以前笑著的時候,真實的心情也可能是這樣的嗎?”
靳一眼神晦深,語氣卻還懶散著,像平常的笑一樣:“誰跟你胡說什麼了。”
“沒人跟我說,”盛喃仰頭,“我自己聽見的。”
靳一沉默。
盛喃等了他好久,沒等到,她就主動開口了:“你不要難過,我覺得阿姨說的是氣話,她誤解你了,所以才會那樣說。我們一起去教學樓的路上,她明明還有跟我關心過你的事情。”
“……”
靳一長眸半垂,聞言無聲笑了下。
盛喃蹙眉。
當他的情緒不再跟她掩飾,她就能看得出,這個笑容和愉悅或欣慰沒有半點關係,而是近乎冰冷的嘲弄。
風雪半晌。
盛喃終於見他俯身,像要完全抱住她那樣,他低聲問:“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誰給我取的嗎。”
盛喃微怔,搖頭。
“江蘭詩,”靳一無聲地笑,“她告訴我,作為她的兒子,我的人生裡隻能有第一。無論什麼事情,我理應也必須做到最好。所以成績下滑的懲罰,就是送走我的貓,因為她說我玩物喪誌。其實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