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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深的人, 卻在看到她傷勢那瞬會轉過身, 借著拿東西的動作掩飾眼底深切的愧疚。

這是周雙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發現的事情。

那時她才開始相信,啊, 這些人是真的在關心我,他們可以騙我一年, 騙我兩年, 那麼第三年總不會還在騙我吧?多麼不劃算啊!

在望青山的第四年, 周雙時常想起自己對他們的態度就會痛恨自己, 可另一麵又在為自己找理由——不怪我,怪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將我變成這樣的。

可第一次發現師兄的內疚後,她就再也沒法用這樣的理由為自己開脫了。

開始她沒法在他們麵前坦然說出那些經曆,後來是他們沒法聽下去,周雙自然也不會說。

但在孟瑾麵前,周雙沒有半點負擔。

她盯著搖曳的火花說:“這麼看來,這個世界真的一點都不好。”

孟瑾卻不如她想象的那樣平靜,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我聽說,你在經綸堂呆過?”

周雙輕笑:“師姐說的吧,她還說了什麼?”

孟瑾想起邯雪枝說的話:

——她當時的情況太危險,靈脈被廢後靈力長期失控,但那些人非但不給她清除,還用她試毒,師父隻能先將人帶去治療。

——她沒有等她回家的父母,她就是被她父母賣給經綸堂的,也沒有什麼哥哥,隻有個姐姐和弟弟,因為家裡窮將她賣了,還騙她說去親戚家,她信了。

隻是輕淡的幾句話,孟瑾卻難以想象她經曆過什麼。

如果她真的是星期二……

孟瑾低下頭,澀然說:“也沒說什麼。”

周雙兩手交疊擱在曲起的膝蓋上,下巴抵在上麵看搖曳的火光,很多事情想起來,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周雙穿越那年不過十八歲,剛剛高考完,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她很高興,坐在家裡吃冰西瓜等哥哥和爸媽回來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前一天她貪涼空調開足了,那天隱約有些感冒的跡象,不留神在沙發上睡著了。

再醒來,變成一個乾瘦的小孩,家徒四壁,窮得隻有兩張床一張灶台,爹很沉默,娘總是叨叨多做事少浪費,還有個低頭乾活的大姐,和天天因為餓張口大哭的嬰兒。

周雙的前十八年是個很樂觀的人,總是樂嗬嗬的,很喜歡笑,她哥總嫌她傻樂,跟沒長腦子一樣。

穿越後她也樂觀想,就當做是體驗古代生活。

崇旌太大了,繁華的城市多,僻靜偏遠的城市也多,她穿越的就是個犄角旮旯,交通也不發達,若一直這樣下去,頂多也隻是個種田文。

可她出現顯像了。

那時她不知道顯像是什麼,隻以為這個身體營養不良出現幻覺,直到她被賣了。

娘說她小姨做生意發達了,打算接濟他們一家,需要有人去取錢,家裡唯一不乾活還要張嘴的隻有她。

她樂嗬嗬答應,還撒嬌問:“我最近老是頭暈,回來路上我能買一張肉餅嗎?嗯,留三分之一給大姐。”

如今她已經想不起那對夫妻的麵容,可分彆時的神情卻還記得清楚,總是麻木的眼睛出現欣喜的亮光,沒有後悔,沒有內疚,也沒有不舍。

周雙說:“最開始是巫山月,和我一同的有很多孩子,除了定期會消失幾個,其他時間他們對我還挺好,給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幾個小夥伴一起,有些小孩還有寵物。”

孟瑾比誰都知道巫山月的手段,對性子硬的小孩就會碾碎他的脊骨,對那些性子柔軟的,他們會愛他憐他,給他溫暖和關懷,又一步步拿走這些愛和信任,讓他們感到痛苦,激起保護欲。

“讓我們熟悉這樣的生活後,先是當麵殺掉寵物,再看著同伴葬身狼群,給與愛的人也隻有疏離和怒罵,然後是不同人的鞭打,他們每天都會問,你想要什麼?你最想要什麼?想要就自己想辦法。”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五歲小孩,思想和價值觀大致成型,沒那麼容易被摧毀,表現也中規中矩,並沒有引起他們的特殊關注。

周雙蹙了下眉:“我在巫山月呆了兩年,計劃逃跑過,應該是失敗了,被他們抓回來後送去了經綸堂。”

孟瑾卻緊張看向她:“為什麼說應該?”

火光將她臉頰染上暖色,周雙歪著腦袋說:“不清楚,想不起來,師兄說可能是被打失憶了,也可能是中毒壞了腦子,那段時間的記憶是黑蒙蒙的一片。”

孟瑾將手中石頭握得緊緊的:“那你還……”記得我嗎?

周雙眨著黑眸疑惑望他,明亮的火光在她黑瞳裡閃耀,孟瑾最終沒有問出口,隻是問:“後來呢?”

“他們對我看管很嚴,在我身上做了很多……”周雙眨著眼垂下黑睫,“……實驗,我身邊的孩子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他們沒有耐心了。”

孟瑾聽到這裡心提了起來,然後怎樣?打算滅口還是更慘的對待?

周雙靜靜說:“然後我找到機會逃了。”

“噗通”一下,提起的心落入%e8%83%b8膛。

他暗中舒了口氣,就聽她繼續道:“我暈倒在路邊被一戶人家救了,撿我回去的恩人是個修士,幫我治病,說我有修煉資質,還教我修煉。”

“他們有個很可愛的女兒小連,才三歲,奶裡奶氣的,她的手小小的,指甲像小米粒般粉粉的,每次我修煉時會拉著我的手喊姐姐,要我陪她玩。”

“那位夫人做的米糕很好吃,總是讓我想到家,夫人聽說後每隔段時間就會做給我吃,還有一條大黃狗,總是伸著舌頭到處跑,有時叼著鳥雀回來要人給它加餐。”

周雙說:“那其實是段不錯的日子。”

她的語氣平淡得厲害,可孟瑾卻忍不住忐忑起來,如果真的不錯,邯雪枝又怎麼會說她被廢掉了修為,還被試毒。

“一年後,經綸堂找到這裡,他們闖進來殺了大黃狗,殺了小女孩,恩人和夫人為了保護我也死了,他們廢了我的修為,用最惡心的話咒罵,像是要摧垮一個人的心。”

“開始我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技’,可不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我還是沒有覺醒成功。”周雙將手邊木柴扔進火堆,看著火逐漸旺盛道:“他們覺得在我身上浪費了那麼長時間這麼殺了很可惜,就用我來試毒。”

“試毒的人是為了保護我本該死去的夫人。”

孟瑾想通的一瞬,心臟仿佛被狠狠揪了下,疼得他忍不住彎了下脊背,他嗓音哽塞:“這是個……局?”

周雙腦袋點了兩下:“是個專門為我設計的局,夫人因為計劃失敗很生氣,罵人時說露了不少。”

夫人說小連是買來的小孩,死也是真的死了。

夫人說這計劃原本是三年,但她修煉太快了,他們怕節外生枝,便提前了兩年施行。

夫人經常拿她泄憤,故意在飯菜水裡放毒蟲毒物惡心她,連血帶皮,不吃就硬塞。

那時候的周雙時常覺得自己在被逐漸瓦解,又被原模原樣重組起來,區彆是,他們已經知道她的全部弱點和期待,傷害她時向來一針見血直中要害。

開始她還能堅持,後來體內毒素太多,她總是昏昏沉沉陷入睡眠,而且毒和毒相互反應,想要試毒也起不到參考作用,再後來夫人就不怎麼管她了。

她被遺忘在偏僻小木屋時,好多次她都以為自己醒不來,強撐著不願意睡去。

現在想來還是覺得神奇,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大的意誌堅持,像是非要等到什麼般,硬生生熬著。

孟瑾一把拉住她的手,咬牙問:“那個夫人長什麼模樣?要是還活著……”

“師兄幫我報仇了,說來還是要謝孟家,要是巫山月和經綸堂還在,”周雙晃晃被他捏住的手,眨眨眼說,“我大概真的要覺醒‘技’來殺他們了。”

那她就無法救回師姐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忽然輕笑了下,孟瑾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也沒法理解她為何笑,問她:“笑什麼?”

周雙彎著唇說:“記起我剛上望青山那會兒,以為又是經綸堂的手段,故意為難他們,師姐和小師兄被我氣得跳腳都沒動手打我,我當時還覺得他們的演技還不如夫人。”

孟瑾卻聽得酸澀難忍,他想過星期二可能會遭受不好的對待,可真正聽她說出口的那瞬,前所未有的內疚和愧意將他淹沒,也一點點壓彎他的腰。

他忽然扭開頭背對去,火光籠罩著他大半個背脊,火焰被風撩得一顫一顫的。

周雙側著頭看他半晌,恍然不是火在顫,是他在顫。

她探著腦袋問:“你在難過嗎?”

孟瑾又彆了下`身體,直接用背對著她。

周雙眨了眨眼,心裡生出些微妙的情緒,可具體又說不出來,她盯了會兒,起身站在他身後,就這麼就著背對的姿勢環住他,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語氣有點懊惱:“早知道,就不說了。”

她輕輕歎出口氣:“在那樣的環境裡習慣了就不會覺得難過,孟家也已經剿滅他們,對我來說那些不重要了,我有望青山,你也看到師姐是如何寵我的,其實還有小師兄,師兄也是,師父不見人影,但待我也很好。”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受儘十一年痛苦就能回到望青山,我想我是願意的。”

孟瑾聲音發悶:“望青山就那樣值得?”

周雙語氣堅定:“怎樣都值得。”

孟瑾忽然就說不出任何話了。

賀知意臨死前擔憂說:“她心思重,我怕她受不住。”

邯雪枝交代時也放心不下道:“如果我們都不在了,她要怎麼辦?”

孟瑾第一次感覺到巨大的茫然。

他的目標一直是清晰而一往直前的,他不知道星期二時隻想找到她,找到後隻想彌補她,可看到這樣的周雙,他卻發現自己無計可施。

仿佛前方有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周雙正在朝著旋渦頭也不回地走下去,可他沒有任何辦法和立場拉住她,隻能無力地看著她一點點墜落。

他的心在往下沉,甚至比聽到她的經曆更讓人沉重。

若是十一年的痛苦,他可以用儘所有手段讓她忘記那些不好的事,剩下的人生隻有快樂順遂。

可他麵對的是她對逝者的執著。

周雙對他的心思一無所知,隻低頭問:“還難過嗎?”

孟瑾這會兒已經不是難過可以形容了,察覺周雙還在抱他,內心忽然彆扭起來,忍不住強調道:“你是個女子!”

周雙順手又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慰小孩子般,孟瑾立馬就臊得不行,那些什麼茫然啊沉重啊都炸到九霄雲外,察覺周雙退開就回過身板著聲音道:“不能彆的男人裝可憐你就這樣去安慰,你會被騙……”

淨白手指忽然劃過眼角,孟瑾驟然啞聲,看著近在咫尺的黑瞳忽然屏住呼吸,周雙摸摸指尖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