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 我們打起來, 我敗了,她將鳳釵的珍珠拿走。”
孟瑾盯著小道士神色,見他保持不變地笑著晃腦袋,一副聽故事聽得入神的樣子。
“第二次是我遭人暗算中毒, 她忘記我們打過架, 將解藥給我,第三次是她遇到麻煩, 我出手相助,她說我做朋友的話很靠得住, 我同意做朋友, 後來她帶我去酒樓喝酒, 女扮男裝去花樓看她的花魁朋友, 去博雅閣,以及很多沒做過的事。”
孟瑾本來在觀察小道士,聽到博雅閣回頭看他,他就說宋岸怎麼突然就看小黃書,原來是他的心上人帶出來的。
宋岸說著臉上帶著可疑的紅:“那天她說我做夫君的話會很幸福,我同意了。”
他臉上越來越紅,神情卻是嚴肅的,有種奇怪的反差。
小道士問:“然後呢?”
宋岸說:“我答應後,第二天她失蹤了。”
小道士又問:“然後呢?”
宋岸說:“我還沒找到她。”
小道士故作惋惜地歎道:“好可惜哦!”
看上去絲毫沒有被觸動的樣子。
孟瑾皺眉,還不行。
怎樣的感情能讓他滿足?或者他想要感知怎樣的感情?
一個年歲尚小的少年,因為渴望感知某種感情而激活五識,親情?友情?師徒情?
不知他的經曆,根本無法判定。
小道士將目光轉向孟瑾:“你呢,你要說什麼?”
少年眨著眼笑,緊接著孟瑾周圍的聲音一空,隻有無邊寂靜,聽覺被剝奪,他隻剩可視的眼睛。
宋岸朝他張口,指指耳朵,他被剝奪的也是聽覺。
周雙微微蹙眉,因為不知道他們在哪個方向,隻歪了下頭,像在疑惑發生什麼了?
孟瑾將手放在耳後,開口道:“我有話要說。”
小道士眨眨眼示意他在聽。
孟瑾視線定在他身上,問他:“你有沒有被人救過?”
小道士臉上的笑停下。
孟瑾說:“我被人救過,兩次。”
“九歲時我誤入巫山月,遇到一個女孩,她帶我逃出來自己卻被抓,我向她承諾我會找到她,不惜一切代價。”
“半個月前我在外被暗算,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舍身相助,他死了,我活著,他想做的事,我來做,他想保護的人,我來保護。”
他目視小道士:“這些夠不夠?”
說完放在耳後的手又快又狠地劃了道,沒有任何事發生,陣法沒激活。沒了觸?感,他不確定是沒劃出血還是沒摸準位置,第二道劃痕隻到一半,他突然聽到小道士的聲音。
“我被救過。”
“她救了我很多次。”
這話不僅孟瑾聽到,宋岸和周雙也聽到。
也在同時,眼前的黑暗猶如被大風吹散的黑霧,視野裡出現沐浴著微光的小道士,他的神情仿佛褪去彩色染料的畫卷,天真、好奇、活潑、多動,這些少年人身上的特性一點點消失,隻剩最原始的黑白卷。
淡漠的,沒有情緒的。
黑色道袍隨意敞開,雪白裡服染上橘色暖光,卻顯得少年的神情越發冷淡,仿佛一抹就沒的灰塵。
他是個天生沒有感情的怪物。
他爹是個酒鬼賭鬼,每次輸錢或喝得酩酊大醉都會動手打人,他有三個兒子,卻隻會打他,因為他怎麼打都不哭,輸錢是因為他是怪物。
每到這時,她就會哭著撲過來將他抱在懷裡,男人更怒,下手也更重。
兩個人總是遍體鱗傷。
一次他的腿被打斷了,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女人回來看到,抱住他顫著手一遍又一遍安撫:“阿寶,不害怕,不會再痛了。”
他很痛,但他不害怕。
他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女人帶著他跑了,在外給人做針線活,每次看細密的針線看得頭昏眼花就抬頭看看他,再朝他笑一笑,說阿寶將來長大必定是個俊俏兒郎。
他坐在門口望著遠處笑鬨的小孩,聞言隻是看她,很冷淡的一眼,她的神情就會變得很哀傷。
身後是大笑的孩童聲,他突然咧開嘴露出個僵硬的笑,卻讓女人捂著嘴哭出來。
他們住得久了就有人來拜訪,是一起做針線的婦人,有次聊到修仙的事,隨口的一句“修仙能讓人百病全消”讓她記了很久。
所以那些修士提出要給他測修行資質時,她高興得將家裡最好的米麵拿出來招待人,他們說他資質很好,是修行的好苗子,要將他帶回家族助他修行。
她是個普通婦人,不知道修行的事,隻問他有沒有住處,能不能吃好,會不會受到欺負,能不能回家,家裡的枕頭可不可以帶過去,還有,他會不會變好。
她隻希望他能正常,希望他能笑能哭,希望他開心快樂。
那修士被問煩了要直接帶著他走,女人又後悔了,她怕她不在,有人欺負他也沒人關心,拉著修士不讓走。
修士不再偽裝,抬手將女人打飛,她又爬著過來。
她一遍遍喊,阿寶,阿寶,阿寶……
聲音哀婉泣血。
最後女人被打得說不出話,躺在一灘血水裡睜著半隻眼看他,眼裡含著淚,似乎也在喊,阿寶。
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院門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地看著。
那修士將人打死後牽著小孩往外走,低頭看著不哭不鬨的他嗤笑一聲:“怪人。”
他們跨過台階,走過門前坑窪溼潤的石板路,這陣子時常下雨,石板路間隙裡爬滿綠色的青苔,兩個大笑的小孩追逐著從他們跟前跑過,濺起一串水珠。
他微微頓住,回頭看了眼。
躺在血泊裡的女人望著他,泣血的雙眼無法瞑目。
小孩嘴角慢慢扯開僵硬的弧度。
五識誕生。
有了五識後,他經常覺得他應該想要什麼,也找了很多年,他殺了很多人,看過很多相互廝殺,生離死彆,犧牲保護,卻沒有一個能讓他體會。
她為什麼要救他?
一次又一次。
五識能剝奪人的五官,與此同時,能同步感受被剝奪者的情緒和感情,人臨死前大多數是恐懼、抗拒、恨意、不甘、茫然,他感受著這些不曾有過的情緒,照著鏡子也能哭能笑,似乎是個正常人。
從前他缺了一塊,他不知道。
後來他知道了,卻找不到。
他被人救過。
很多次。
小道士麵容淡漠,眼角卻流下血淚,他按著%e8%83%b8膛低聲說:“啊,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她死前那樣看他,是這樣的啊!
你是我拚儘性命也要保護的人,雖死無悔。
小道士臉上的血淚越流越多,原本白淨的臉上滿是血汙,生機的快速流逝讓他如同凋落在血泊的白花,連不符合年齡的冷淡表情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周雙說:“他要死了。”
孟瑾衝上去問:“經綸堂餘黨在哪裡?你有沒有見過她,她說她叫星期二,你見過沒有?!”
宋岸被他帶著往前走了幾步,見他情緒激動抓著小道士一遍又一遍詢問,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他死了。”
周雙卻神色奇怪望向孟瑾,開口正欲問:“你說的……”
“小安——”≡思≡兔≡網≡
“你們看到小安了嗎?”
黑暗山道閃現白色雷電,肖潤手持骨鞭跑來,見宋岸朝他搖頭,上前將小道士從孟瑾手裡搶走,卻發現他已經死了,問幾人:“他死前有沒有說什麼?小安呢?”
孟瑾此時已經恢複過來,深吸口氣道:“什麼都沒說,我們也沒看到小安,往前找找看,說不定有線索。”
肖潤將小道士放到石頭上,提著燈同幾人快速往前找。
孟瑾解開和宋岸連接的束帶,纏在被靈力炸傷的手掌上,一邊低頭打結一邊來到周雙身邊問:“你剛才要說什麼?”
周雙眨眼看他許久,搖頭:“沒有。”
宋岸仍舊持劍戒備周圍,他也來到周雙身側問她:“五識的弱點,也是你從故事裡得來的?”
周雙點頭,給他們說這個故事。
“一群往南遷徙過冬的天鵝在途中遭遇意外,一隻天鵝失去自己的伴侶,長久地向天空哀鳴不願離開。”
“有隻天生情感缺失的小天鵝見到這幕,生出好奇,路過的神說和它做個交易,讓它體驗這樣的感情,但它會立即死去。”
“小天鵝沒有害怕的情緒,也不畏懼死亡,便達成交易,從此它擁有了能剝奪他人情緒的能力。”
孟瑾問她:“這也是你師兄編的?”
周雙:“嗯,還有喜歡美食的廚子做出了最美味的食物,他卻失去味覺;求知欲很強的智者如願得知最大的秘密,卻變成傻子;想要美貌的狐狸可以換漂亮的皮,但它自己的皮越來越醜。”
宋岸突然問:“你知道百知嗎?”
周雙:“那是什麼?”
宋岸道:“你說的那位智者,應當是宋家求知。”
這下連孟瑾都滿臉愕然:“是不是宋家學堂的教書先生,經常說學海無涯的那位?我記得他來孟家借過書。”
“是他,先生強聞博知,對修行不感興趣而喜好看書,宋家書樓閱覽完後經常四處借書找書。”宋岸說:“就在前不久,他覺醒了百知。”
這下連周雙都有些驚訝。
她的神情宋岸看得清清楚楚,他繼續說:“求知先生覺醒百知後不再看書,隻整日裡說‘做了,做錯了’,我們問他什麼做錯了,他卻像沒聽到,但問他其他問題,他都能給出答案。”
宋岸問她:“你師兄告知你故事時是什麼時候?”
周雙沉默了下,說:“三年前。”
什麼人能在三年前就知道現在才發生的事?
宋岸還想再問,孟瑾笑哈哈過來一把攬住他:“說不定是覺醒了什麼預知故事之類的‘技’,我們因這些故事幾次險裡逃生,下次見了師兄該請他喝酒道謝!”
孟瑾這樣提醒他,宋岸隻能暫時放下心底疑慮,朝周雙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周雙點頭不再說話。
前方急急尋人的肖潤發現什麼速影閃出一大段距離,大聲喊小安,他們緊跟而上,發現幾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孩,不遠處還有個粗製濫造的木門,和他們來時一樣,突兀地出現在山道裡。
小孩們都沒事,隻是暈厥過去,周圍沒有其他人。
這裡應當是中轉處,從落魚門的隱藏門進入這裡,然後再通過眼前的門到達彆處。
在肖潤檢查小安身體情況時,孟瑾已經快步上前打開門,門的另一邊還是山道,沒有通向其他地方。
周雙也上前摸那道門,很粗糙地將木板釘在一起,看上去很普通。
這邊宋岸已經開始觀察這處是哪裡,又往前發現這是一處落崖,他透過山洞朝外望去,天空的儘頭是隱在黑暗裡的一點模糊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