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西的疲憊。
梁沐秋還挺舒坦,跟小貓一樣昂著頭,指揮他,“往左邊捏一點,輕點兒。”
梁沐秋最終還是敲定了這塊辦公室,新加入的幾個編劇他也有了大概人選,大多是跟他一學校畢業的師弟師妹,最近都忙著在跟人溝通。
一切都很順利。
決定好工作室名字的那天,梁沐秋坐在陽台上和岑南喝酒,他喝得已經有點多了,超過了平時的量,岑南想攔著他一點,卻被他拍開。
他撅著嘴,不自覺地撒嬌,“我難得喝,你還管著我。”
岑南抵抗不了這個,從以前梁沐秋就知道怎樣治他。
他的手不自覺從酒瓶上鬆開,卻又不放心,強調道,“那把這瓶喝完,就不要再喝了,喝多了明天又頭暈。”
梁沐秋才不管,挑釁般又喝了一大口。
但他很快又笑起來,秋天的月光似乎格外明朗,他臉頰紅撲撲地看著岑南,“你知道我工作室叫什麼嗎?”
岑南搖了搖頭,這些天梁沐秋一直對他保密。
梁沐秋眨也不眨地望著他,輕聲道,“叫,南林知秋。”
其實他也可以不用取這個拗口的名字,就叫梁沐秋工作室還方便好記,有利於打出名氣。
可是他在夜深人靜,握著鋼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是想把岑南納入他的人生中。
岑南錯過了他從校園走向社會的這些年,但今後的日子,他不想岑南再錯過了。
他大概是真過了年輕時隻想轟轟烈烈的時候,雖然他還遠未到衰老的年紀,但是跟岑南一場戀愛已經熬乾了他所有心血。
他曾經有很多冒險的夢,幻想過他與岑南的許多不平凡經曆。
但他現在卻覺得,每天清晨醒來,能看見岑南在他身邊,就是好的。
他們十八歲的戀愛是夏日的情書,梅子凍一樣酸甜清涼,如今的愛情卻像秋天收藏的果實,到冬天釀成一杯酒,適合坐在暖爐邊啜飲。並不是詩和遠方才浪漫,人間煙火也彆有滋味。
梁沐秋用杯子輕輕碰著岑南的杯子,玻璃和冰塊一起撞出輕輕的脆響,他低聲問,“你覺得好聽嗎?”
岑南握住了他的手,手指正好按在他的脈搏上,那裡連接著梁沐秋的心臟。
從以前他就覺得,梁沐秋的心一定特彆明淨。
梁沐秋總是寬容,溫和,像月光下的湖,乾淨又明亮。
“特彆好聽,” 岑南說道,“我特彆喜歡。”
中秋的時候,梁沐秋還是把岑南帶了回去。
為了以防把他媽媽和外婆嚇到,他趁著岑南不在家,提前跟媽媽通了視頻電話。
梁玉正在侍弄花草,聽見兒子說有對象了,也波瀾不驚,作為一個接受兒子出櫃好幾年的開明家長,她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
“你早該找對象了,不是我說你,一把年紀了還打光棍,說出去都丟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生得多寒磣呢,” 梁玉吐槽道,但又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打聽道,“你這對象,是圓是扁啊?好看嗎,做什麼工作的,多大,多高,我見過嗎?”
儼然是副要查戶口本的架勢。
梁沐秋說,“你見過的,還是原來那個。”
梁玉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很快聽梁沐秋又道,“我現在的對象,還是岑南。”
梁玉手裡的噴壺啪嗒掉在了地上,她本來在給一盆秋海棠澆水,手一抖,直接把開得正好的花都給薅下來了。
梁沐秋就知道她是這個反應。
當初他太難過了,躲回了家裡,像在外麵受了傷的小怪獸躲回了巢%e7%a9%b4裡。
所以他媽媽看見了他的所有痛苦和煎熬。
他無奈地喊了一聲,“媽,你聽我說……”
梁玉卻厲聲問,“說什麼,說你怎麼這樣沒出息,兜兜轉轉還是栽人家手裡是不是?你從小就不知道記仇啊,人家欺負你,你還不在乎,三歲看老一點沒錯……” 她說著說著,自己就哽咽起來,“給你算命說你情路坎坷,我還不信,我想我把你生得這樣好,又聰明懂事,你怎麼會不順,可原來真的不順。”
她一哭,梁沐秋就沒轍。
他媽媽其實是個很開朗又溫和的人,讓她傷心,他實屬不孝。
他哄了許久,從岑南回國講起,講到岑南在國外的經曆,再講到岑南現在對他的好。
梁玉虎著臉,但是還是聽進去了。
梁沐秋對她說,“你不是對我說,隻要找個對我好的人就行嗎?可是媽,對我好的人有的是,可是我隻愛這一個人。在遇見他之後,我真的愛不了其他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眼眶紅著,隔著手機屏幕與梁玉女士對望。
母子倆容貌相似,梁玉雖然老去了,卻還是有年輕時候的風韻。
兩個人彼此看著,像隔著時間在照鏡子。
梁玉被他說得心裡哽得慌,這倒黴孩子是她養大的,她怎麼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
但就因為她知道,她才明白,自己其實攔不住梁沐秋。
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岑南要是真的辜負他,他倒也抽射離開了,可是既然沒有,他就是要一條路走到黑了。
她啪得掛了視頻,理都不帶理梁沐秋的。
但是兩天後,她還是給梁沐秋發了短信。
“中秋把你那對象帶回來,他對你好不好,你說了不算,我總要過過目。”
梁沐秋如蒙大赦,一溜煙去拿給岑南看。
岑南正在工作,本來好好地打字,聽梁沐秋說完,臉上一片空白,手上打出了一串亂碼。
他對於 “向家長出櫃” 這事有著濃重的心理陰影,即使理智上知道梁沐秋的父母跟他父母不一樣,但心理上卻總像應激反應一樣,害怕梁沐秋會把他當年的事情再經曆一遍。
但梁沐秋已經高興地爬上了他的膝蓋,坐在他懷裡,光著腳,對他說,“你看,我就知道我媽能想通。”
岑南望著手機屏幕上那短短幾行字,又看著梁沐秋的笑臉,話到嘴邊又沉默了。
梁沐秋拿胳膊拱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沉默許久,才說了聲好。
不管這次會發生什麼,起碼他會在梁沐秋身邊。
他不會讓梁沐秋遭受半點傷害。
但是出乎岑南預料的,梁沐秋的媽媽和外婆都沒有為難他們。
梁沐秋的外婆是個很和善的老太太,穿著旗袍坐在搖椅上,看見梁沐秋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他一見到,就覺得這個老太太和自己奶奶有點像。
外婆叫著梁沐秋小名,聲音溫柔,轉頭看見他,怔了怔,卻也笑了笑,“這就是小岑吧,長得不錯,精神。”
岑南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難得有些局促,放下應酬中的世故與風度,認真叫了一句,“奶奶好。”
梁沐秋的媽,梁玉女士就沒有這般好脾氣,梁沐秋蹭到她身邊隻得了一個白眼,但是對著岑南這位客人,她卻還是維持了禮貌,對於岑南帶來的禮物也沒有扔出家門。
晚飯的時候,梁沐秋是飯桌上最活躍的人,嘰嘰喳喳彙報自己最近的工作近況,但他還沒說幾句,梁玉就一拍筷子,“閉嘴,吃飯,就你有嘴。”
梁沐秋就給嚇噤聲了。
外婆急忙去拍女兒,“你凶什麼,明天中秋了,今天又是秋秋生日,你怎麼這樣。”⊥思⊥兔⊥網⊥
梁玉繃著臉不說話。
岑南心知不受待見的是自己,卻也沒辦法替梁沐秋擋這一通數落,在飯桌下輕輕捏了捏梁沐秋的手。
晚飯後,趁著梁沐秋跟外婆去院子裡聊天,岑南主動去找了還在廚房的梁女士。
他主動走到梁玉旁邊,幫著切水果。
“阿姨,” 他客客氣氣地叫他,很多年沒跟長輩打交道了,他說話都變得字斟句酌,“我知道您對我很不滿意,我也沒什麼能證明自己的。”
梁玉在旁邊哢擦剁了個蘋果。
“我也不想為自己辯白,但以後的日子,我都會跟秋秋好好過,我知道他喜歡吃的東西,知道他容易受涼肚子疼,知道他對芒果過敏起疹子要當心點,也知道他習慣熬夜要多注意催他早睡。” 岑南說著這些瑣事,眼神裡浮現出一點笑意,他以前不是個耐心的人,但是照顧梁沐秋讓他很幸福。
梁玉切蘋果的手停了下來,側臉緊繃,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國外這些年,從來沒有忘記他,我知道我沒什麼能給他的,所以雖然他不在乎,可是我的遺囑裡,他是唯一指定繼承人。他如果想結婚,我可以帶他去國外,想在國內,我會跟他簽意定監護。我不知道我要怎樣才能配得上他……” 岑南頓了頓,“但我愛他。”
我愛你三個字,誰都可以說,廉價得像漂浮在空中的氣泡。
但除了這句話,他再不知道用什麼更能表達自己。
梁玉沉默許久,水果刀幾起幾落,最後重重釘在案板上。
“彆說這些虛的了,年輕時候愛得轟轟烈烈的多了,老了還是相看兩厭,” 梁玉抬起手,綰了綰自己耳邊的碎發,“我兒子喜歡你,我攔不住,也不想當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我對你就一個要求,彆欺負他。這孩子傻,死心眼,認準了就會對你一心一意地好。如果有一天你不愛他,那也要好聚好散。”
她就這個要求。
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未來充滿擔憂,又無可奈何的妥協。
岑南望著她,發現她和梁沐秋的模樣是真的很像,尤其是眼睛,皎皎如明月。
“我記住了,” 岑南說道,鄭重道,“但不會有那一天。”
梁沐秋陪外婆在院子裡聊天,還拿著扇子給外婆趕蚊子,順便訴苦,他這個情路怎麼如此坎坷,他媽這麼愛他,怎麼就不能給兒子一點小小的支持呢。
外婆老神在在,眯著眼睛道,“你還不知道你媽,刀子嘴豆腐心,怕什麼。”
梁沐秋心想,要真是這麼容易就好了。
但是很快,他就看見他媽跟岑南一前一後出來了,岑南手裡端著兩盤水果,放在了石桌上,四個人可以一邊吃水果一邊賞月。
梁沐秋震驚地看見,岑南插了塊蘋果遞給他媽,他媽猶豫了下,居然接了。
他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錯,隨後喜不自勝地看著岑南。
岑南也望著他,笑了笑,在石桌下又一次輕輕勾住了梁沐秋的小拇指。
他並不像梁沐秋這樣精通文學,慣會寫文弄墨,但是此時此刻,他卻無端想起一句詩。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當年課桌下拉了勾,牽過手,梁沐秋就合該成為他的愛人。
梁沐秋的外婆坐在旁邊,清楚看見了這兩個年輕人的小動作,但她自認是個老花眼,淡定地移開了視線。
今天月光這般好,馬上就是中秋了,闔家團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