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流言,最好的法子便是將其立為太子,以正視聽。
永昌帝對這些奏疏未多加理會。
但他心中,不甚痛快。
他這個兒子被彈劾,自是因被抓到把柄而起,故而提醒其謹言慎行。
上疏請奏立太子的舉動卻無疑是在逼他表明態度。
永昌帝起初擱置不理,豈知請立太子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飛到他的龍案上。
在他看來,這便是陳長敬有不臣之心的征兆。
然而,最開始那些請立太子的奏折,不是陳長敬的授意。
事情發生之後,他才知曉。
陳長敬認為這個時機頗不妥當,可那些大臣們卻都勸說他當機立斷,若能趁此機會,占據太子之位,往後自事事名正言順,也少了顧慮擔憂。那流言既衝他而來,不如借流言,反將一軍。
已然到這個地步。
陳長敬見他們為自己奔走,不好說出駁斥的話叫這些大臣勞心勞力反而討不到半分好。
不過此後接連的上奏,他意識到自己父皇看他的眼神有些變了。
顯見是對這件事情不怎麼高興。
放在往日,陳長敬或會在有所覺察之後收斂退讓。
但這一次他沒有如此。
如果沒有太子猝死這個意外,他注定會做出更犯上的事情。
自從曉得母妃之死,是為保全他,也是他的父皇為保全太子與皇後而做出的抉擇,他便已無法如過去那樣,真正發自內心做到對他的這一位父皇事事恭敬。
永昌帝與三皇子陳長敬之間有所和緩的關係,便因這樣一件似乎不大不小的事發生了微妙變化。
立太子的旨意遲遲未下,已說明永昌帝態度。
呂月清終於勉強鬆一口氣。
她暗中讓自己的父親派人去追查睿王之死是否與三皇子有關的線索,未曾想,會不小心揪出幾個山匪。那幾個山匪實則是因彆的事情犯到他父親的人手上的,他們被投入大牢,被審訊時,居然說出讓三皇子見他們的話。
那個審問的官員是徐相門生,覺出蹊蹺,立刻將事情稟報上去。
徐相命人將他們仔細審問,當真問出了些東西來。
此事沒有走漏風聲叫三皇子覺察。
直到京城裡起了流言,方以他們所言之事,彈劾於三皇子。
在呂月清眼中,讓永昌帝擱置立太子的念頭第一要緊。
否則,三皇子一旦被立為太子,她再想圖謀,便必定難上加難。
更不提……
呂月清望向搖籃裡的嬰孩,皺一皺眉,歎了口氣。
而陳長敬與永昌帝之間本就變得微妙的關係,很快又因一件事而更緊張。
事情與永昌帝後宮的一個小妃嬪有關係。
那小妃嬪被診斷出有孕,推算時間,便是在秋狩前承了寵後懷上的。收到喜訊,永昌帝當即下旨將這個小妃嬪升為昭儀,地位僅次於四妃,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小妃嬪肚子裡的孩子有多重視。
沒多久,這個小妃嬪遭了陷害。
雖保下來一條命,但肚子裡那個孩子沒有了。
永昌帝盛怒。
這一查便查到一個小宮女身上,而這個宮女是從前在王貴妃宮裡服侍過的。
王貴妃在世時,作為最受永昌帝寵愛的妃嬪,服侍過她的宮人不知凡幾,本不能說明什麼。
隻是永昌帝近來對陳長敬頗有不滿,便索性借此事敲打。
陳長敬並未授意過什麼小宮人去陷害那個小妃嬪,又覺這所謂的有孕來得莫名,反而疑心永昌帝故意為之。或是為警告於他,縱然剩下他這一個皇子,也不等於往後的那個位置非他不可。
這件事沒有在明麵上對陳長敬造成大的影響。
但他冷眼看著,也心知,若小妃嬪懷孕為真,著急的人還有沈家、徐家等,他們未嘗沒有動作。
一日大局不定這些人隻會一日懷揣希望。
於是,清楚永昌帝對他諸多不滿的陳長敬便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一個深夜。
永昌帝正酣眠時,聽得外麵一陣吵鬨動靜,欲召宮人來問,卻無人應聲。
須臾,陳長敬從外麵大步進來。
他走到離龍榻幾步遠的地方,冷眉冷眼看著靠坐在龍榻上的永昌帝道:“父皇不必驚慌,隻是宮中走水了而已。”
從看到陳長敬進來,永昌帝已覺出異樣。
當從他口中聽見這樣一句話時,永昌帝臉色驟變,麵若寒霜,厲聲問:“你想做什麼?!”
永昌帝的腿傷已好了許多。
他掀開錦被,來不及穿上羅襪龍靴,赤腳站在床榻旁。
可此時的永昌帝如何與身強體健的陳長敬比?
當陳長敬一腳踩在永昌帝的傷腿上時,他臉色慘白,喉嚨裡壓抑著的一聲悶哼,額頭刹那滲出滾滾冷汗。
永昌帝目眥儘裂,卻說不出話。
陳長敬俯下`身去看他:“父皇,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但即使瘋,也是被你逼瘋的。”
“一直派人去刺殺小皇叔的,其實是你吧?”
陳長敬站直身子,負手立在一臉毛骨悚然的永昌帝麵前。
“去年小皇叔遇刺一事,我的母妃付出性命代價,我確以為是父皇為了保全太子和皇後娘娘才將我母妃逼死。然而前些日子的事情出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人,竟不是彆人,而是……”
陳長敬哂笑。
回過神的永昌帝怒罵道:“你這個逆子!誰給你這個犯上作亂的膽子!”
“是你啊。”
陳長敬淡淡應聲,“父皇年事已高,身體又抱恙,早些退位讓賢、頤養天年,方是正經。”
永昌帝惱怒:“你休想!”
陳長敬卻一笑,心中一片平靜:“詔書已準備好了。”
……
宮中一夜生變。
不少大臣連夜奉召入宮,卻遲遲不得歸家,被暗暗扣押在宮中。
最先回過神的自是徐相與沈家一派。
皇宮在陳長敬的控製之下,他們見不到永昌帝,乾脆借此名義引兵入京城。
陳長敬等的便是他們的這些動作。
他以雷霆之勢,趁機將徐相黨羽一網打儘,以除後患。
呂月清這個太子妃連同小皇孫也因此被幽禁起來。
外麵的消息遞不進來,她不知形勢如何,卻曉得大勢已去,心中悲涼,連能活得幾日都不敢說。
從決定發起宮變的那一日起,陳長敬無一日清閒,宮變之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幾無安眠之時。在將徐相一黨抓得七七八八後,大臣中的反對聲幾乎銷聲匿跡。
登基的事宜得以順利著手安排。
因準備趕在年前,時間緊迫,他更無鬆懈的餘地。
為此,作為從前的準三皇子妃、如今的準皇後的趙清雨時常進宮看陳長敬。
這一次的事,趙家從中出了不少力。
趙清雨而今春風得意。
她從前與陳長敬這個三皇子沒有太多接觸,直到在邊關偶然相遇,漸漸的來往多了些,他待自己不錯,她才生了些許心思。
不過在那個時候是有所猶豫的。
畢竟當時他失勢,宮中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誰都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他能東山再起。
轉機無疑是太子驟然離世。
那件事兒一發生,她娘親便告訴她可以抓住三皇子這個人。
後來,皇帝陛下親自下旨給他們賜的婚。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雖多,但想著自己馬上要變成皇後娘娘了,她心情很是不錯。⊥思⊥兔⊥網⊥
趙清雨含笑命身後的丫鬟將食盒放下,從中取出一盅人參烏雞湯、兩碟點心,柔聲說:“殿下最近實在太過操勞了些,不管怎麼樣,得先保重身體才是。”
陳長敬抬頭望見趙清雨含笑的一張臉,也笑了下說:“多謝清雨。”
趙清雨笑:“殿下何必同我客氣?”
她揭開湯盅得到盅蓋,把冒著熱氣的雞湯送到陳長敬麵前。
“殿下趁熱喝。”
陳長敬含笑拿起瓷白的湯勺,在趙清雨的注視之下,低頭喝湯。
打扮成小宮女模樣、混在宮人之中的沈悅,把陳長敬與趙清雨相視而笑的一幕幕看在眼中。
從鎮遠侯府到邊關,從邊關回到京城……
她看著這兩年間發生許許多多的事,而今的陳長敬馬上便要得償所願了。
予她承諾又將她拋下的人,即將迎娶彆家的小娘子,並且要對彆家的小娘子實現過去對她的承諾,這實在令沈悅又一次深深的感覺到自己的可笑。
被陳長敬從蘇家帶走時,她心中抱著一絲期待,期待他對自己仍留有一些溫情,可陳長敬卻告訴她,帶她到邊關,是無奈之舉,說她往後可以自行離去,隻要不回京城。她不死心,沒有走,留在陳長敬身邊,不惜為奴為婢,便又看他和趙家的小娘子迅速地好上了。
直到那一刻,才猶如當頭棒喝。
將她殘存著那點妄圖借仍在陳長敬身邊以逃避一切的念頭徹底打碎。
皇帝陛下秋狩受傷,他回京,將她撇下,特地留了些銀錢。
那會兒她曉得,他是料想不必再回邊關,故做此安排。
倘若他們沒有那些過去,她或會為此而大為感動,認為他極好,有情有義、細致周到。
可惜不是那樣一回事。
她知道他回京後會伺機迎娶趙家的小娘子,她知道趙家對他會有助益。
她知道沒有了太子,他離那個位置,幾是一步之遙,她知道,他籌謀已久的事會成真。
及至目下,即將成真。
沈悅掩下心思,趁著無人注意,悄悄退出去。
陳長敬在命人護送趙清雨出宮之後,又忙碌得許久才準備休息。
忽而有一小太監送了塊玉佩進來。
起初陳長敬不以為意,待看清楚那塊玉佩的樣子時,眸光一凜,沉聲問:“那人呢?”
小太監本是收下好處才幫忙遞東西,見狀,連忙回稟了。
陳長敬捏著玉佩,讓小太監將那個人帶進來。
這塊玉佩是曾經他送給蘇湉的,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不管何種原因,他都得見一見持著這塊玉佩的人。
陳長敬坐在龍案後,看小太監把一個作宮女打扮的小娘子領進來,卻發現此人的身形極像沈悅。
待她出聲,確認果真是她。
陳長敬臉色不大好看,卻仍揮退小太監,將沈悅單獨留下。
“你為何會在這裡?”
想要克製卻克製不住逼視著沈悅,陳長敬冷聲問,“這玉佩又從何而來?”
沈悅抬頭看陳長敬,淒慘一笑:“玉佩是我畫了圖紙,找人專門打的,若不這樣做,長敬哥哥如何願意再見我一麵?”她語聲低弱,帶著卑微之意,“我也隻是想親口為長敬哥哥送上祝福而已。”
陳長敬眉目冷淡:“若無彆的事,你可以走了。”
沈悅說:“我當真知錯了,後悔自己做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