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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側穿過去。

手上淺些的傷口好了點,繃帶不必再裹得那麼嚴實,十根手指都露了出來,摸在身上能感覺到手指內側新結的痂。

兩隻手沿著後腰向上、脊椎往左,一寸一寸摸索,最後停在一個位置反複描摹。

譚錚大腦裡閃過那件黑襯衣後麵刀痕的位置,身子微僵,霎時明白了任昭遠的噩夢是什麼,再開口時聲音明顯喑啞許多:“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彆怕,不怕了。”

“你騙我。”

譚錚一時不知道任昭遠這句話是在控訴自己哪一點,剛想就著自己沒騙他的這句「沒事」繼續安撫,就因為任昭遠接下來的話啞了聲。

任昭遠聲音低且模糊,可譚錚聽清了。

他說——

“你說自己多怕出意外,多怕活得沒我久..”

“隻有我當真了..”

88【2】;

譚錚整夜都沒睡。

他抱著任昭遠,像抱著世界上獨一無二價值連城的珍寶,舍不得鬆手,也怎麼都抱不夠。

任昭遠睡著也總不安穩,經常踩空似的一顫,有時會醒,有時隻在睡夢裡呢喃譚錚的名字。

譚錚忽然開始想象,假設那天被留下的是自己,會是什麼感覺。

他不知道任昭遠落到王嶽手裡會發生什麼,他想趕過去卻被任昭遠下了藥提不起力氣,等他想方設法心急如焚終於趕到,卻隔著距離親眼看見一把插向任昭遠的尖刀。

隻差分毫。

從始至終他一直覺得自己沒事,一直覺得任昭遠生氣的點在於自己的欺騙、設計、強迫,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任昭遠的信任但並沒有真正做錯,因為任昭遠的安危就是更重要。

他道歉、認錯,卻一直理所當然地這樣覺得,也許是因為他從沒有完完全全站在任昭遠的視角看待過。

連同這幾天裡許許多多的細碎小事。

在會所房間時、在剛回來那一晚,任昭遠也像剛才那樣赤腳踩在地上,坐在床邊,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與平時不同。

任昭遠嘴裡傷成那樣,剛回來那天隻會更疼,他做了菜,任昭遠夾了一筷魚。

任昭遠不讓他幫忙洗澡。

主臥反鎖上,在裡麵的浴室洗澡外麵根本聽不見,可那晚任昭遠就在外麵的浴室洗,他一上樓就能發現。

任昭遠不和他一起睡。

明明主臥另一邊就有洗手間和浴室,陽台邊有飲水機,任昭遠卻會在半夜出現在門外。

任昭遠提不起力氣做事也不想說話,可隻在家待了一天就去了設計園。助手說任昭遠把工作都推後了,去設計園也沒做什麼,反而是他在公司有許多工作要忙。

現在他手上幾道口子長得差不多了,貼個防水貼什麼都不影響。接到佟州的電話後自責、內疚,有心卻做不了什麼,任昭遠讓他幫忙洗澡。

他違背自己答應過的話,耗費任昭遠的信任,給任昭遠帶來一堆大大小小的傷和難以擺脫的夢魘,卻連以後不會再犯都承諾不出。

什麼都沒做,甚至做了更壞的。

懷疑,誤會,強迫。

任昭遠卻鬆動了,軟化了,主動抬手打開一扇窗給他。

譚錚低頭%e5%90%bb任昭遠的發頂,感受任昭遠的呼吸和溫度,低聲喃喃:“我那兩滴眼淚,是有多金貴..”

第二天譚錚沒再說要陪任昭遠留在家裡的話,隻在用浸濕的毛巾給他擦臉時問:“公司那邊有點事,你陪我去吧?看不見你我不放心。”

任昭遠閉著眼睛應了一聲:“嗯。”

譚錚親了他一口,等他睜開眼睛笑著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我錯了。”

任昭遠聞言微怔。

譚錚看著他,又說了一次:“我錯了。”

任昭遠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譚錚手指在他唇上虛虛按住,又摩挲兩下。

“你不用說話,等你不難受了我們再聊。我就是想告訴你,錯了的我會改,答應的我會做到,你放心。”

任昭遠微微偏過臉去,喉結微動,睫毛顫著,眨了下眼睛。

安昱的員工對任昭遠都不陌生,不過也都不熟悉,任昭遠常來卻鮮少在人前多待,大家隻遠遠看一眼,隻有少數幾個人因為引路得到過一句道謝。

譚錚的幾個助理算是和任昭遠接觸多的,能和他打幾聲招呼,偶爾會閒聊一兩句。

任昭遠還沒在早上時來過,和譚錚並肩進來時大家意外又不算意外,隻按著譚錚的吩咐買吸管、送水、榨果汁。

沒多久譚錚早早發來了要訂的午餐內容讓到時候送到辦公室,又讓人去買時尚雜誌。

於是大家默契地儘量減少進入次數,不緊急的工作文件三五份在手裡攢一攢一起拿進去彙報。偶爾對上視線都隱隱帶著八卦的興味,不過沒人多嘴。

譚錚沒在辦公桌後麵坐,挨著任昭遠一起坐在沙發上。

任昭遠拿了個平板看圖,過了會兒開始頻繁按額頭,譚錚餘光看到了就把文件放到桌上側身給他按,按了一會兒察覺任昭遠難受得厲害,問他要不要去裡邊休息室,任昭遠說不用。

可總覺得他坐著累,譚錚往旁邊挪了挪,讓他枕在自己腿上。

畢竟是辦公室裡,工作場所,時不時會有人進來,這樣躺著不合適。

可任昭遠垂眼看著又實在難以抗拒譚錚給出來的吸引力,順從自己身體的想法躺下了,一開始隻是閉著眼睛,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就向裡側過身,埋在譚錚小腹。

譚錚一隻手扶著任昭遠後背以免他忽然翻身摔下去,一隻手又在他額角按了會兒,看神色逐漸鬆緩才收手,拿出手機來給助理發消息。

一:內線切出去讓他們代接,不許人進來,有事發信息彙報。

二:下班後把辦公室沙發換掉。

辦公室的真皮沙發夠寬敞舒服,躺下卻不太夠長,任昭遠的兩條長腿蜷著有點委屈了。

今天就換又擔心亂,吵著任昭遠。他仔細問過醫生,環境安靜、情緒平穩會讓任昭遠舒服很多。

譚錚向後倚著靠背看任昭遠,可沒一會兒任昭遠像是發覺離得遠了,微微低頭往譚錚身上貼,譚錚趕忙又直起身,讓任昭遠能和自己緊挨著。

起初沒多想,過了會兒任昭遠無意識蹭了蹭,譚錚後背從上到下都是一僵,又怕腹部肌肉繃緊了任昭遠挨著不舒服,深呼吸幾口勉強放鬆下來,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可任昭遠的臉就在那兒緊挨著,時間長了呼吸都透過布料傳遞過來帶著些微潮意的熱。

譚錚無聲深深歎口氣,抬手給自己按了按額角。

又忍不住看著任昭遠安靜睡著的樣子輕輕彎起嘴角。

“怎麼這麼會折騰我..”

第二天過來時任昭遠剛進辦公室就發現沙發換了,款式、材質、顏色全變了,比之前的更大更長,手感更好,顏色也換成了柔和的淺駝。

看著很舒服,隻是和譚錚辦公室的風格有點不太搭調。

任昭遠哪裡能想不到原因。

“興師動眾。”

譚錚不應他這句,隻笑著牽他過去坐。

其實辦公室裡麵有能躺的休息室,不過昨天除了午後任昭遠和譚錚一直沒進去。

工作時間譚錚不方便進去辦公,任昭遠自己進去休息譚錚看不到他,他自己也不想去,就挨著譚錚,挺好的。

大部分時間譚錚都在任昭遠身邊陪著,偶爾也有筆記本支撐不了的工作,隻能到辦公桌那邊去。

任昭遠手裡的雜誌翻到一半,抬頭看譚錚。┆思┆兔┆在┆線┆閱┆讀┆

譚錚側頭迎上視線:“怎麼了?”

任昭遠搖搖頭,微抬下頜示意他繼續忙,譚錚就笑了笑繼續工作,由著他看。

譚錚辦公桌很寬,厚重的黑木,右手邊是三麵顯示屏,左前邊離遠一點的地方放著任昭遠給他買的水杯。

工作的時候太有魅力,任昭遠目不轉睛看著,眼前是他成熟沉穩的模樣,腦海是他啞著說「我害怕」的哭音。

譚錚問他還生不生氣,他說生氣。

不生氣了是假的,可真的說還有多生氣,也沒有。

任昭遠氣譚錚對他使心思,氣譚錚隻身涉險不拿他自己當回事,更多的氣其實來源於無儘的恐懼和後怕。

他知道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應該先溝通,可他就是不想理人、不想說話。

身體的不適占了一半,心理的氣惱占了另一半,合在一起隻想把譚錚冷在一邊。不想看他手上自己劃出來的傷,不敢回想夢裡沒入他後背的刀。

何況譚錚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所有道歉隻是針對這件事的付諸方式、那杯暗裡摻了東西的水和「不周全」實施給他造成的兩手傷,不是因為這件事不該做。

譚錚在他麵前總是怎樣都好,那是因為譚錚愛他所以自己從心裡覺得怎麼都可以,不是譚錚沒主見、沒自我。

沒主見的人做不出成績。

現在的位置就是譚錚有主見最得力的證明。

所以譚錚真正認為正確的、應該的事,哪怕他再反對、後果再惡劣,譚錚都會做,並且絕不後悔。

哪怕事先知道那裡有個想要譚錚性命的孫進,哪怕知道王嶽意在羞辱不在性命,哪怕知道事情解決後他會生氣、冷淡甚至有可能分開,譚錚仍舊會自己去。

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兩者,可在譚錚那裡,任昭遠不被傷不受辱就是比他的命重要。

千千萬萬遍都隻會是這一種選擇。

任昭遠生氣、反對,可事實上他除了這些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知道改變不了,所以後怕更多、憂懼更多、氣惱也更多。

他真的有那麼一兩個瞬間覺得這輩子再也不想和譚錚說一句話。

身體不適帶來的煩躁和夢裡一次次無比真實的驚懼將生氣和冷漠的殼子層層疊疊不斷加厚,連任昭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能平複。

可譚錚一哭,眼淚砸下來,密不透風的屏障一下就被戳漏了。

任昭遠從來不知道可以同時出現這樣矛盾的感覺,生氣得不想看見他又心疼得忍不住摸摸臉哄,想打一頓又想揉著頭發安撫,想讓他疼又見不得他真的疼。

於是就成了現在奇怪又和諧的相處模式,說在冷戰實在看不出冷戰的樣子,說和好了又像沒和好。

靳士炎過來時遇見一次,晚點問譚錚時譚錚隻說還在哄。

佟州從醫生那裡聽說任昭遠情況好多了,打電話送關懷順便八卦問怎麼樣了時任昭遠隻嗯了一聲帶過。

就這麼不明不白過了些天,任昭遠頭疼轉輕,敢吃些不刺激的飯菜,和譚錚一起去醫院拆了線。

譚錚在任昭遠掌心落下幾不可察的%e5%90%bb,恍惚想起許多年前的雪夜小巷,在任昭遠手上劃下的那道傷。

在一起不久時談及,任昭遠說早就好了,一點疤都沒留,現在又因為他留了新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