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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天變得更黑,他的身形更小,鞋子掉了也顧不得,赤著腳跌跌撞撞跑在雪裡,察覺要摔倒時就奮力往前撲,好讓爬起來時離目的地近一點。

冬天人們睡得早,他拚命抓著木上的鐵環哭喊著晃門,直到周邊的狗被擾得叫成一片,大夫終於披著大襖出來,回去拿了藥箱在前麵跑,他跌跌撞撞在後麵追。

路像怎麼都沒有儘頭。

持續整夜的雪可以淹沒一切聲音,斷裂的枯枝消失不見,逝去的人永不歸來。

蒼白的雪把身處其中的人映襯得格外顯眼,連帶著每一個動作、每一處細節都被放大無數倍刻進腦海。

鋪天蓋地的雪讓他滯留其中,每每入夢儘是無際銀白。

——

“先生?到了。”

任昭遠緩緩睜開眼睛,付款時問:“去年冬天下雪了嗎?”

司機師傅擰開保溫壺喝一口水,說:“怎麼沒下?可大了!你是今年剛過來的?”

任昭遠沒解釋,從容道謝下車,手工皮鞋踩在堅硬的瀝青路麵,稀疏零碎的雪沫有零星落在上睫,眼睛一眨,就不見了。

他很久沒仔細想過以前了。

年齡漸長,家人、事業、責任..現在和以後的每一分鐘每一件事都要比回想從前來得重要。

何況回想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

可他又一次沒有家了。

在去年春天的又一場雪裡。

那場雪後的時間與季節都變得模糊,他渾渾噩噩般走過來,在清醒後的第一場雪裡,回想記憶裡最近的那場雪,連帶著回溯到從前的許多年。

何必呢。

任昭遠拿起門外訂購的白色鬱金香,開門進去放在置物架上,到衣帽間換下衣服鞋襪,帶著花向裡走,經過會客廳和玻璃牆,再換一雙鞋子上樓,到自己的起居處。

白色鬱金香像一團染著淡香的雪,任昭遠看了幾秒,沒有修剪插瓶,起身直接放到了陽台窗邊。

直到洗過澡出來聽見手機振動,任昭遠看見來電提示才想到自己忘了什麼。

“抱歉,”任昭遠接通電話後說,“我忘記答應過回來給你發消息了。”

譚錚都在想如果任昭遠再不接電話他就開車去看看,乍一聽見接通還怔了一秒,緊接著就察覺任昭遠似乎有點不對。

分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但譚錚也不敢憑自己一點感覺就下定論,於是隻說:“沒事,是譚清,她一直催我問你餅乾好不好吃。”

可以簡單回答帶過的一句「好吃」到嘴邊,出口時又不知怎麼變了樣。

“還沒吃,”任昭遠照實回答,“我等會兒嘗嘗看。”

譚錚輕聲說「好」,兩個人隔著話筒安靜幾秒,任昭遠沒出聲。

就在這幾秒,譚錚確定不是自己多想,任昭遠的狀態確實不對。

裝作沒有察覺給對方留出足夠的私人空間,或者說些有趣的話把他逗笑。

譚錚遲疑一會兒,終究忍不住直接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怎麼這樣問?”

“你聽起來情緒不太好。”

“嗯,”任昭遠沒什麼傾訴的欲望,但也沒有否認,“是有一點。”

人經常覺得自己可以一力支撐生活、麵對一切,又經常在許多時刻不可控地覺得孤單、想被陪伴。

譚錚那邊有一秒聽不見呼吸的安靜,緊接著是有點試探意味的一句:“想聊聊天嗎?”

任昭遠不知怎麼就很輕地笑了一下。

從前一直覺得譚錚待人疏離,接觸下來才發現雖然性格不活潑,卻很隨和好相處。

現在,他看見譚錚身上的生活氣,觸到暖熱的溫度,甚至覺得柔軟。

任昭遠陷在沙發裡,視線落在緩緩轉動的永動儀上,放鬆神經:“聊什麼?”

“給你講講我和譚清的事?”

對這個任昭遠確實有些好奇,答應說:“好。”

“嗯..”譚錚想了想,找到一個切入點,“她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挺喜歡她的,其實也說不上喜不喜歡,就看著小小一個,不敢碰,覺得自己是哥哥了,要好好保護她。”

“後來呢?”

“後來,她不到一歲就因為免疫力低開始經常生病,她本身就小,再加上身體不好,我是男孩又大了,爸媽就隻全心全意照顧她。”

任昭遠說:“把你忽視了。”

“對,”譚錚慢慢推開窗讓雪飄進來,“我上初中年齡比同班小,個頭也矮,考試分數還高,那時候好像每個班都有幾個喜歡出頭樹威風的。”

“欺負你了?”

譚錚笑了一聲,自作多情地在這句話裡咂出擔心來。

“嗯,欺負我了。”

告狀似的。

任昭遠也不禁笑了一聲,又淡下笑意,問:“怎麼解決的?”

譚錚挑揀著修改了些內容,說:“老師通知了家長,但因為譚清正生病,我爸媽沒時間,就不了了之了。我覺得委屈,覺得都是因為譚清爸媽才不管我,之後每次周末回家都不願意理她,她也不愛理我。”

“他們沒再欺負你了?”

譚錚笑了:“他們倒是想,不過我學習好,老師護著,沒再欺負成。”

“嗯,”任昭遠又放鬆地往沙發深處陷了點,“後來呢?關係怎麼變好了?”

“高中的時候有人給了我一盒很好的巧克力,我一直舍不得吃,天氣暖和了怕化掉就包起來放在冰箱,告訴爸媽那個很重要不要拆開。”

任昭遠猜出來:“被譚清拆了啊?”

“對,她偷吃完還用包裝紙包一塊石頭放回去,我再一個周末回去的時候已經被吃掉一半了。當時發了很大的脾氣,把她嚇哭了,先是嚷著怪我藏起好吃的不給她吃,然後哭著說知道錯了不敢了。”

任昭遠聽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譚錚卻不繼續說了:“你在哪兒呢?”

“嗯?”任昭遠沒反應過來,“在住的地方。”

譚錚又說得具體點:“在床上嗎?”

“沙發上,怎麼了?”

“去床上吧,有點晚了,一會兒聊困了的話直接睡。”

任昭遠算是感覺出當慣哥哥的人有多不一樣了。

譚錚聽著他這邊的窸窣聲響,接著之前的話說:“那盒巧克力我還是舍不得吃,又沒有彆的地方放,隻能放在冰箱,有天一個親戚家的小孩去翻冰箱發現了要拆開吃,譚清搶走抱回了房間。”

任昭遠發出輕輕一聲「嗯」,表示自己在聽。

譚錚在這聲「嗯」後停頓了小會兒,才繼續說:“我爸媽讓她給小孩一個她不給,後來小孩走了我爸媽說要把巧克力放回去她也不鬆手,硬拿就扯著嗓子哭。她肺炎剛好爸媽不敢讓她那麼哭,沒辦法了就去學校接我放學。”

“你那時候住校吧?”

“對,不是周末,回家一次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往學校趕,心裡憋了一肚子火。”譚錚伸手在窗台一層落雪上畫了一個圓,“沒想到回去之後看見她死死抱著巧克力睡得和小豬一樣,巧克力一個沒再少,她饞得在夢裡吧唧著嘴流口水,枕頭都濕透了大半..”

任昭遠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

拉開到時間自動關上的窗簾,入眼就是白得刺眼的雪景。

交通肯定不方便,他想起昨晚沒和譚錚說可以讓譚許清晚兩天去設計園,打開手機想聯係時發現居然有譚錚的消息。

【昭遠哥,我送譚清去設計園那邊,在附近吃早飯,下雪不好開車,我順路送你過去?】

譚錚收到任昭遠回複後就朝他住處去,譚許清在後座捧著一杯熱牛奶拿著平板看珠寶故事的視頻。

任昭遠住的是獨棟,車可以直接開到樓下。

譚錚緩緩刹車,隔著車玻璃對上不遠處另一輛停著的車旁筆直站著的男人的視線。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網③友③整③理③上③傳③

是趙原青。

譚錚把譚許清留在車裡,下車穩步迎向走來的人。

“趙總。”

趙原青麵色不善,但仍維持著風度向譚錚伸手:“譚總,這麼巧,過來找昭遠?”

譚錚抬手虛鬆一握,言簡意賅:“對。”

“哦,”趙原青點點頭,“是有什麼事嗎?”

“一點私事,恐怕不方便告知。”

趙原青徹底沉下臉,語氣也冷下去:“昭遠的事就是我的事。”

譚錚淡淡一笑,不及眼底。

“因為單方過錯,昭遠哥已經和趙總離婚了,不是嗎?”

第10章 心思

一個昭遠哥一個趙總,親疏儘顯。

趙原青在這句話裡聽出譚錚的立場和態度——他對任昭遠有意思。

那又怎樣。

任昭遠從來不缺追求者。

趙原青在認識任昭遠的時候、追求任昭遠的時候、和任昭遠戀愛的時候甚至兩個人結婚後,任昭遠身邊都沒有斷過愛慕的人。

但和任昭遠在一起了的,隻有他趙原青一個。

他最是知道任昭遠對追求者一貫冷淡拒絕的態度。

從兩個人吵架分居再到離婚,趙原青雖然因為知道任昭遠的性子不敢逼得太緊,但從沒放鬆過對任昭遠周圍人的注意。

他們分居的事小範圍傳開時,就有許多人上趕著到他這裡或者任昭遠那裡試探,誰都沒得到過一個好臉色。

離婚後覺得有機可趁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可但凡對任昭遠示愛過的,有哪一個能有丁點機會嗎?

康佑在商界的地位遠在他之上,財力雄厚,單身離異,連身材長相都不差,給任昭遠送的東西從幾百萬美金的無油祖母綠到幾百元的新鮮紅玫瑰什麼都有,想儘了辦法討人歡心,任昭遠一次都沒收過。

想到這裡,趙原青本能的惱怒漸漸散去,打量了打量麵前的譚錚。

的確是衣冠楚楚,難得的年輕有為且外貌出眾,可惜任昭遠從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

趙原青整了整結婚時任昭遠送他的腕表,露出一個%e8%83%b8有成竹的笑:“不知道譚總是從哪裡聽來的傳言,不過具體原因我和昭遠清楚就好。說到離婚,過日子總有摩攃,和好後自然會複婚。有時候分分合合是情趣,譚總不懂也正常。”

“嗬,”譚錚微垂著眼直視趙原青,“是嗎。”

明明譚錚除去這輕巧又無意義的幾個字什麼都沒說,可趙原青就在這一聲淡嘲輕諷裡、在他逼視似的眼神下難以自控地再次升起惱怒,像被看透了所有挫敗和裝腔作勢。

放在以前趙原青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有一天居然會在一個二十啷當歲從沒放在眼裡的人身上感覺到威脅和輕蔑。

譚錚定定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最羨慕的人、這個任昭遠曾經深愛的人,忽然覺得他麵容可憎、一無是處。

起初知道任昭遠離婚時譚錚不願意在背地裡探究任昭遠的隱私,也不想從彆人嘴裡聽些沒依據的話,一直沒找人查過。

飯局有人八卦胡扯起來,譚錚從來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