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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四寶清淡,再加一盅湯白味濃的醃篤鮮。

譚錚選了輕酒體的桃紅葡萄酒作配,三個人一起碰杯後任昭遠笑著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誇好了。”

“不用誇,”譚錚略緊繃的頸背鬆了,放下酒杯對任昭遠說,“多吃點就好。”

譚許清每道菜都過了饞癮,又盯上兩人高腳杯裡的葡萄酒:“哥,這個好喝嗎?”

“喝你的飲料。”

譚許清抗議:“我都十八了!”

“哇,”譚錚語調平直,“你才高二就十八了,真厲害。”

“禁止人身攻擊!”譚許清轉頭就和任昭遠告狀,“任老師你看他!”

柔和燈光傾灑而下,飯菜酒香盈盈嫋嫋,任昭遠眼角眉梢沁著溫潤笑意,配合著故意賣慘的譚許清說:“嗯,不理他。”

譚錚在這一秒忽然開始慶幸譚許清突襲式的到來。

他總是很難在任昭遠麵前展現出理想的樣子,活潑有趣、遊刃有餘、魅力撩人..他一個都做不到。

每次在任昭遠麵前、在任昭遠身邊,單單控製心跳這一項就能用掉他全部精力,而成果卻仍舊糟糕。

現在這個令人心旌搖曳的任昭遠,是譚許清帶來的。

任昭遠問起年齡和上學的事,譚許清解釋說她小時候因為生病休過學,後來即使跟得上進度學校也不允許跳級,隻好一直做班級裡年齡最大的女生。

“我哥那時候可以跳級,他小學跳初中跳高考還提前一年參加,我這麼大的時候他大學都要畢業了,就老拿這個嘲笑我,切,無恥!”

任昭遠驚訝之後就是恍然,側頭看譚錚:“原來你畢業這麼早,難怪。”

他沒有具體說難怪什麼,譚錚猜得到,也不用追問。

之前任昭遠就知道譚錚也是S大畢業,隻是兩個人年齡差得多,想當然以為隔了許多屆。現在聊起來才知道譚錚入學的時候他居然還沒畢業,譚錚大一時他大四,兩個人的大學重合過一年。

任昭遠今年校慶的時候還回去做了演講,譚錚起初不知道任昭遠會回校,沒預留時間,等聽說的時候他在外麵實地考察,事情都安排好了,沒能趕回來。

兩個人聊起今年的校慶,說到近幾年新設的人才基金,後來越聊越隨意。

隔了十來年,那時候的生活像被覆了一層又一層紗似的模糊,可真的說起來又好像清風一吹,輕巧撩起,露出曾經或許不甚完美卻無可替代的時光。

“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為了安空調,幾個男生從頭蒙到腳跑到宿舍樓頂掛橫幅。”

譚錚接著他的話說:“驚動了一群老師去處理,聽說上樓的時候有人在樓道看著發消息報信,每到一層就一起喊「求空調」,喊完立刻閉嘴,聲音大得隔幾百米都能聽見。”

任昭遠忍不住笑起來:“是啊,我們這級畢業那年開始統一安裝,吹了幾年風扇臨走的時候工人去給宿舍的牆打孔,都氣壞了。”

“聽說老師本來等著看學生們感謝學校的,結果學校官網下麵全被畢業生的吐槽淹沒了。”

譚許清也跟著邊聽邊樂,叉了一塊鳳梨湊熱鬨:“還是現在好,我們初中宿舍就有空調了。”

“說得像你初中住宿似的。”譚錚習慣性拆台。

“我聽同學說的呀,”譚許清立刻反駁,“你說的那些還都是聽來的呢!”

譚錚一噎,譚許清立刻興奮了幾倍,像取得了什麼重大勝利一樣眉飛色舞,又追著任昭遠問為什麼會在S大讀化學又為什麼會忽然出國學珠寶設計,明明兩個領域聽起來毫無乾係。

“我很小就喜歡珠寶設計,不過那時候心裡沒有這個概念,家裡隻覺得是愛玩的東西和大部分男生不一樣。後來知道珠寶設計之後,因為..”任昭遠停頓兩秒,“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所以選了看起來更正確的專業。”

譚許清托著臉安靜聽,譚錚在他對麵坐著,神色格外認真。

任昭遠輕笑了下,繼續說:“讀了幾年之後發現,真正喜歡的東西耽擱多久都還是喜歡,被一位老師開導後決定換一條想走的路,於是出國去學了珠寶設計。”

“從那時候開始學晚不晚?”譚許清問。

“說晚好像也對,畢竟推遲了幾年,不過我覺得不晚。隻要能開始,什麼時候都不晚。”

“那,剛開始學會不會有一點吃力啊?”

任昭遠說得不快不慢,帶著閱曆使然的溫和氣度:“開始接觸的時候不止一點吃力,很難,專業知識和喜歡興趣不一樣,首先就要學會按捺表達欲,拋開所有理想的去全心接受看起來刻板、乏味又多得沒邊際的東西,會自我懷疑、會焦慮,但回過頭去想,其實每個過程都有它存在的意義..”

譚許清最開始還記著要給她哥和任老師創造二人空間,可聊著聊著就全忘了,忍不住想問更多、想聽更多。

後來還是譚錚在一點間隙裡出聲打斷她,說時間不早了,讓譚許清快點收拾準備休息,他送任昭遠回去。

“任老師直接住下吧!我哥這裡什麼都有新的備用品,就住..”

譚錚皺起眉:“譚許清。”

譚許清當下就蔫了,老老實實站起來,嘴角還撇著。

任昭遠有些好笑地停下,哄小孩似的在譚許清頭上摸了摸:“我先走了,明天設計園見。”

“嗯,明天見,”譚許清揮揮手,“任老師拜拜。”

任昭遠叫了車,沒讓譚錚送。他一個三十多的男人讓譚錚送倒把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自己留在家像什麼話?

可剛進電梯要關的電梯門又開了,譚錚穿了出門的外衣,腳上還是居家鞋,在任昭遠開口前說:“我就送到樓下。”

任昭遠隻能妥協:“好吧。”

譚錚遞出一個和他掌心差不多大的淺粉金屬盒子,說:“譚清做的小餅乾,說明天口感就不好了。”

盒子上印著卡通動物,還有一個亮晶晶的蝴蝶結,在譚錚手裡有種怪異的萌感。

任昭遠接過去,說:“替我謝謝她。”

“嗯,不好吃扔掉就行,她之前做一次糊一次,還好意思騙我說是加了巧克力。”

任昭遠又笑起來,邊走邊說:“怪不得很多女生說想有個哥哥。”

雖然譚錚對譚許清不是那種百依百順地寵著哄著,還經常對嗆拆台,但任昭遠看得出他們兄妹兩個感情很好,譚許清很依賴哥哥,譚錚也一直在為妹妹的將來費心思。

“其實最開始關係挺差的,我從她出生就特彆討厭她,”譚錚側頭看見任昭遠詫異的眼神,笑了笑,“真的,她懂事之後第一次叫我哥哥,叫完就拿玩具扔我,說我壞。小孩能感覺到彆人對她的態度。”

任昭遠還是不太相信的表情,說:“看不出來。”

“那時候年紀小,又發生了些事,”兩個人已經走到小區外亮著雙閃的車旁邊,譚錚替任昭遠拉開車門,示意他坐進去,“下次聊,到家給我個消息。”

任昭遠停頓一下,笑了:“好。”

第9章 雪夜

S城車流晝夜不息,紅色車尾燈連成長龍。

胃部隱秘微弱的刺激在司機點播的電台音樂中逐漸發酵,任昭遠習以為常,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還淡笑著和司機聊了幾句惱人的交通。

後來他倚靠著座背閉目養神,聽見遠遠近近的鳴笛,聽見幾聲模糊的笑語,又忽然聽見司機驚歎了一句。

“嗬!下雪了!”

任昭遠沒睜眼睛,隻是剛剛還可以輕易忍耐的不適感忽然劇烈起來,讓他禁不住皺起了眉。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四季分明的城市,每年都免不了幾場或大或小的雪。

現在已經入冬,下雪不是什麼稀奇事。

偶爾遇見倒春寒時,三月天都可能會下雪。

暖風和煦在冷空氣的忽然回襲之下消散無蹤,他遠遠看著那個最熟悉的身影被忽然出現的人熱情抱住,立刻推開後第一反應是四下環顧,緊接著匆忙將人推進了車裡。

夾雨的薄雪在料峭春寒裡一連數天,農業生產受害,呼吸道疾病高發,十年相伴的全然信任和所有自我說服的可能性都隨著一張張照片一幀幀影像破碎坍塌。

雪有時走得很晚,有時又到得很早。

有一年,仿佛暑熱才過嚴寒便臨,秋裝還沒來得及穿幾天,雪就下了。

一個一米八幾二十多歲、自認已經頂天立地的人,卻在兩個五官隱約相似的人麵前手足無措,許久才輕聲拘謹地喊出期待多年的「爸、媽」。

他們正襟危坐,像在開一場嚴肅的會議,打量他的目光裡全是陌生,沒有半分喜悅,遑論愛意。

那次談話隻持續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很短。他們隻是來做一件認為有必要的事,而非看望一個牽掛的人。

“我們看過了你的資料,你很優秀,這些年過得很好,我們就放心了。”

“這些錢給你,我們給了你舅舅一部分錢做這些年的撫養費,這一份你自己留著,以後我們去世所有專利和財產都會上交國家,不會留給你,這些錢隻要不揮霍應該足夠用,建議你進行合理規劃。”

“發現避孕出現意外時已經懷孕三個月,我體質特殊,流產很可能危及生命。那時研究正到重要階段,我不能離崗,不得不生下你交給老人撫養這件事,我們一直很愧疚,對不起。”

“這次研究告一段落有些空閒時間,處理好你這邊之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已經成年,相信可以照顧自己,希望你一切順利。”

再開門時,目之所及已經逐漸被染成白色,他怔怔站著看幾行腳印愈來愈淺。

才恍然知曉,哦,原來他是個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

所有曾滋生的盼望想象與自顧做出的努力堅持,都隨著被雪掩埋的痕跡變得毫無意義。

雪麵平整得像沒人走過一樣。

不很大的少年背著書包快速在雪上跑著,踩出一排深深的小坑。他把走丟的小孩送到警察局裡,被警察叔叔在%e8%83%b8`前彆上了一朵掛著「榮譽」兩個字的大紅花。

早過了因為一朵紅花興高采烈的年紀,但這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被警察叔叔親手戴上紅花,是人民警察給的。

他在漸沉的夜色裡飛快跑上樓,歡快呼喊被摔打爭吵的聲響扼在嗓子裡。

電話機被摔得四分五裂,一個透明按鍵蹦出幾下骨碌碌滾到他腳邊,是喇叭旁畫了一個叉號的免提鍵。

等憑什麼是他們養他和憑什麼為了彆人孩子拉低自己孩子生活質量的爭執過去,他才跺跺腳小跑進門,解釋晚歸的原因,收拾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開始一筆筆計算自己的花銷,幾天後提出想要住在學校。

原來大人說出口的和表現出來的高興不代表真的高興,他們收養他讓他把這裡當作自己家是善良,他真的把這裡當作自己家是不知分寸。

雪下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