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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碎 江南灼 4372 字 6個月前

第1章

7月10日。

宜北市的夏天悶熱而又多雨,今天也不例外。

應碎穿著一件寬鬆的灰白色薄外套,紮著鬆鬆的馬尾,目光清冷,眼下倦色藏不住,安安靜靜地坐在奶奶許阿卿病床邊的椅子上,手指反複摩挲著袖口。

“老人家的身體機能不行了,各項指標都在下降,恐怕是沒多少時間了,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應碎看著床上躺著的老人,腦海裡又響起醫生說的話。她的薄唇緊抿著,想到……眼眶不能自己地發熱發酸。

她垂下了眼皮,試圖平複眼底泛濫起來的熱意。

“遂遂。”許阿卿沙啞而又孱弱的聲音響起。

聽到奶奶的聲音,應碎目光閃了一下,隨即條件反射一樣抬起了頭,站起來,俯身問她,“奶奶,您感覺怎麼樣?”

許阿卿紮著針的手顫顫巍巍地抬了起來,握住了應碎的手,看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坐。”

應碎斂去眸中神色,坐下。

“遂遂啊,”許阿卿一如往常笑眯眯地看向應碎,“奶奶沒什麼能耐,這麼多年沒能把最好的東西給你。隻能讓你跟著奶奶一起吃苦。”

應碎似乎是知道許阿卿後麵的話要說什麼,鼻子酸了一下,皺眉出聲打斷,“我吃什麼苦了?您在我身邊就是最好的。”

許阿卿輕輕地捏了捏應碎的手,“傻孩子。”

“奶奶有感覺的,可能……可能奶奶以後啊,沒辦法再繼續陪著你了。”

“奶奶,您彆說了,成天瞎想些亂七八糟的。”應碎板著臉把手抽了出來,在用行動反抗許阿卿。

許阿卿知道自己的話對於麵前這個十七歲的女孩來說有點殘忍,但該交代的終歸還是要交代的。

“遂遂耐心點,聽奶奶說完。”

“嗯,您說。”應碎裝作隨意把外套拉鏈拉起來,一路拉到底,然後低下頭,悶悶地開口。

“你呢,什麼事都不告訴奶奶,但奶奶知道,你在現在這個學校遭了不公平的對待。奶奶已經托你王叔叔幫了個忙,把你轉到七中去了,和阿野一個高中。你倆正好也有個照應。”

“以後有什麼事啊,都可以找你王叔叔,在學校要是遭了人欺負,該反擊就反擊。遂遂彆怕,你奶奶和你爸爸都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應碎垂下的長眼睫顫了一下,沒說話。

“我抽屜裡麵有張卡,還有二十萬,不多,夠你上完大學,以後啊,就要辛苦遂遂自己賺錢了。”

“哦對了,等到你上大學了,就去把你媽給你取的名字改了,聽奶奶的話,改成順遂的遂。”

“我們遂遂啊,以後一定會諸事順遂,也會有一個很愛你的人能一直陪著你的。”

應碎的頭埋得更低了,咬緊了牙口,眼眶也泛了紅。

“我知道了。”

應碎順著許阿卿的話回答。但她心裡想的是,她的一生本就破碎,就算改了名字也沒用的。

許阿卿盯著應碎看,滿是皺紋的臉上依舊泛著淺淺的笑意。她說完這麼多話,已經很疲憊了。

可還是有點不舍得眼前這個姑娘,想多看幾眼,再多看幾眼。

應碎十二歲那年,被她的母親應晚帶來家裡,說是自己要出國結婚了,以後不能再帶著孩子了。

這是許阿卿第一次見到小姑娘。

那時候的應碎一身反骨,嘴裡麵叼著一根棒棒糖,眼裡麵都是橫生的冷意和叛逆。應晚把她留在許阿卿家裡,簡單地叮囑了幾句,就走了。

小姑娘看著自己母親走的時候,沒哭也沒鬨,把棒棒糖嚼碎,將棒子朝著垃圾桶裡一扔,稚嫩的小臉淡淡地問許阿卿,“我的房間在哪裡?”

如今姑娘長大了,模樣亭亭玉立。她的眉眼繼承了父親蕭洲文的,嘴唇和臉型又和應晚很像,總之是從了父母的優點,越長大越驚豔,標準的美人坯子。

就是瘦了點。

應碎總說,這身材剛剛好,可許阿卿總是覺得,應碎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走。

兩個人都沒說話,病房裡麵很安靜。應碎沉沉地低著頭,不敢去看許阿卿。

病房裡的空氣稀薄到她的頭腦有些昏漲,太陽%e7%a9%b4處突突地跳著。

潮濕帶著雨味的氣息從窗戶鑽進來,應碎深深地吸了一口。

許阿卿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年紀到了。

她知道的。

可是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愛她的人,就快要離開她了……應碎垂在兩側的手握緊,指甲嵌入掌心,卻絲毫不覺得痛。

“奶奶想吃西街的桂花粥了,遂遂……能幫奶奶去買嗎?”

應碎點了點頭,幫許阿卿掖了掖被角,拿起一邊的傘,“我去給您買,您先睡一會。”

“好。”

路上有點堵,車輛行駛緩慢。雨刮器輕而有節奏的聲音伴隨著車內空調的低嗡聲響了一路。

又是一個紅燈,車正好停在站台前。

陸京堯坐在後座看著手機,就聽到前麵的司機喬木嘟囔,“這年頭還真有這樣的好心人,下雨了自己不撐傘,把傘給彆人。”

陸京堯聞聲抬起頭,朝著窗外看。

就看到一個穿著灰白外套的女生把自己手裡的傘遞給了一個老奶奶,老奶奶的手裡還單手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遞完傘以後,女生朝著公交車站台走了過來。

定定地立在站台邊上。

薄雨不大,但是很密,這麼一小段路下來,還是濕了頭發,耳邊的幾縷碎發並了起來。她卻好像渾然無感。

陸京堯坐在車裡,看著女生立在站台的身影孑然,那雙乾淨而鋒利的眼染著十七八歲花季不該有的冷與哀,清澈之中又顯得空洞。

喬木又開口,“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就是人傻了點。自己多把傘給彆人也就算了,這寧可自己淋雨,也把傘給彆人的,還真不多見。”

陸京堯的視線從應碎身上移到不遠處的醫院,又緩緩收了回來,沒有多說什麼。

路口變成了綠燈,車子重新啟動,駛離了站台。

手機電話響了,陸京堯低下頭看了一眼,接起電話。

“回不來了?”他的聲音慵懶而漫不經心。

“行,我知道了。”

“嗯,沒必要,掛了。”

沒說幾句,電話就掛斷了。

陸京堯對著喬木說,“喬叔,前麵那個路口停下來吧。”

“怎麼了,京堯是要去買什麼嗎?”

“不是。今晚不去吃飯了。”

“你爸媽還有老爺子他們還等著你呢。”

“我爸媽剛打電話說今天有事不回了。老爺子我下次再回去看。你就在前麵靠邊停吧。”

車子靠邊停了下來。陸京堯打開車門下了車,也沒管喬叔喊著,“你不拿把傘嗎?”

車門關上了。

陸京堯朝著車站的方向走。他走在雨裡麵,感受著這場無儘的細雨帶來依稀的一點微涼。

應碎坐上了公交車,坐在了最後排。她帶上了耳機,手撐著下巴,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

兩個人正好交錯而過。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這個世界上,能給傘的人不多。

需要傘的人卻很多。

“小夥子。”

陸京堯被一個老奶奶叫住了。

他淡淡地望過去。

老人家撐著一把傘,手裡還拿著一把黑傘,蹣跚地走近他,“小夥子沒帶傘啊?”

說著她把一把傘遞給他,“剛剛我帶生病的孫子從醫院回來,有個姑娘把傘給我了,還叫我彆還了。我家離得近,想著給姑娘把傘送回來,結果公交站台上人已經走了。”

“要不這傘就給你用吧。”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陸京堯的視線落在老人家手裡麵的傘,難得沒有拒絕,淺淺彎起了唇,“謝謝奶奶。”

“不用謝不用謝。”老人家揮了揮手,佝僂著腰,轉身離開了。

陸京堯看著手裡的黑傘,指腹在手柄處摩挲了一下,手臂彎起,把傘撐了起來。

他看向地上大大小小的水窪,雨傘在水窪處投下零落的黑色陰影。

他一腳踩了上去,成片的陰影被打碎。

9月1日。

“開學了就是高三了,能不能把心都收一收,看看你們這一個個沒睡醒的樣子,昨晚是熬夜玩遊戲了還是補作業了?”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範一恒拍了拍桌子,一臉無奈地看著底下的學生。

“老範,我們當然是前半夜打遊戲後半夜補作業了。”陳逐應和道。

班裡麵一陣哄笑。

範一恒白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粉筆朝著陳逐扔過去,“就你話多。”

陳逐偏身一躲,粉筆從他耳邊飛過去,砸在了他後麵的空座位上,又彈到了地上,斷成兩段,滾到了牆角邊。

陸京堯朝著邊上的空桌子看了一眼,看好戲一樣看了一眼陳逐。

陸京堯原本的的同桌叫許善睞,這學期出國了,這位置也就空了出來。

範一恒還在講台上來來回回地叮囑著,陳逐身體後傾,靠在空桌子的桌沿上,和陸京堯說話,“堯哥,你的仙女同桌……”

陸京堯挑了挑眉,緩緩看向陳逐。

“咳,是我的仙女後桌呢?她不會轉學了吧?”

陸京堯把暑假作業倒數第二頁的選擇題填上,“她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你想知道自己不會去問?”

“那是你同桌,又不是我同桌。”陳逐賤兮兮地笑著,晃了晃椅子。

陸京堯又瞥了陳逐一眼,表示無語,沒搭理他。

範一恒說到了一半,一個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

“行,好嘞,馬上來。”

電話掛了以後,他朝著門口走。

班裡麵又躁動了起來。

“啥事啊,老範怎麼走了?”

“你沒聽說嗎,我們班好像轉了一個學生過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剛在辦公室看到了,長得超級好看!”

“真的假的,班裡走了一個許善睞,又來了一個美女啊!”

“……”

交頭接耳的話響在周圍,陸京堯倒是沒多關注,耐心地填著剩下的題目。至多邊上再換一個同桌,對他來說都差不多。

範一恒和應碎一邊交代著注意事項一遍往教室走,“到了班級裡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老師,儘快適應高三的節奏啊。”

“老師看了你的成績,高二上學期之前成績都不錯,尤其是高一的時候,還考過年級第一,這高二下學期開始成績降得很厲害啊。不過也沒事,還有一年的時間,半個學期的漏洞肯定能補得過來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應碎耷拉著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回應著範一恒。這一路都被範一恒嘮叨過來,耳朵都已經快要起繭子了。

好在前麵就是高三一班了,範一恒停下了念叨,帶著她往班級裡麵走。“到了,這就是咱們高三一班。”

範一恒帶著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