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我去送個貓。”
“您可彆趁這機會跑了。”祂的聲音仿佛無數生靈之音重疊,含著十分明顯的笑意,“新地府還未完工,您若是跑了,祂可真的會哭。”
巽風:“我就是想跑,也得等到此間選出北陰再跑。”
流光溢彩的天門在他麵前打開,巽風站在天門之間,目光遙遙望向界外虛空。
虛空外是無垠星海。
貓兒從巽風懷中探出頭,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死死盯著那片夢幻星海。
靜默星海上,某個角落泛起漣漪,旋即一葉輕舟自黑暗中破海而出,保持著一種均勻的速度逐漸行入他們麵前。
起先是一小節泛著暗芒的玄色衣擺,而後顯出山河湖海、日月星辰的紋樣,往上是一條自裙擺底部盤旋到來者肩頭的五爪金龍。
星光之下十二旒紋絲不動,珠串後是一張波瀾不驚的麵龐,流金眸冷淡如霜。
橘貓的眼中映出來者華貴身姿,它張口想要像從前一樣喚她,出口隻是一聲極低極低的“喵嗚——”
“好威風的龍。”
卻是巽風打破這無邊靜默,他饒有興致望著來者衣上龍紋,恰好那盤踞於肩頭的龍睜開眼與其對視。
巽風看到一片壯美山河。
廣袤荒原逐漸人聲四起,飛速劃過的戰場寒光照鐵衣,玄鳥旗幟飛揚海內,君主手握玉璽執掌六合。瞬息之間山棱崩塌白骨千裡,大江大河衝刷無數先聖遺跡,百歲千年江山複錦繡,輝光綿延不絕。
是一個文明站在他麵前。
巽風眨了眨眼,把貓兒遞過去道:“等很久了?”
來者微微搖頭。
貓兒的爪子在巽風袖子上勾了勾,半晌它從巽風手臂裡爬出來,靈巧攀上玄袍女子臂彎。
橘貓終於出聲:“老師。”
躊躇許久,他到底還是選了一個相對而言較為親近的稱呼。
被喚到的女子神色依然冷淡,卻任由橘貓伸出爪子拽住冠冕垂落的五色珠串,朝巽風拱手:“多謝少君收留。”
“也沒什麼,小二還挺好玩的。”巽風擺擺手,“既然你的世界已經修好,那就把他接走吧。”
對方世界的情況他多少知道一點,先天不足後天瘸腿,能發展到現在實屬那方世界生靈儘力了。眼下她能走出來,隻能是那方世界已經全然穩固,再無昔日之憂。
有空可以去看看。
橘貓抖了抖耳朵:“巽風,你看起來也太正常了,能不能有點離彆的表現?”
巽風想了想,彎彎眸子道:“諸天地府是連通的,你的宿命已終結,應當可正常入輪回,到時候我去找你玩。”
橘貓癱了下去,難得升起的幾縷傷感刹時消散。
小舟調轉位置,順著來時的方向自動劃過,橘貓趴在女子肩頭,透過微微晃動的珠串,瞧見那收留了他一段時間的少年正雙手抱臂靠在天門邊,噙著淺淡的微笑望著他遠去。
拋掉特殊的場地,分彆此情此景,倒與當時初見一般尋常。
或許對於他們這樣存在而言,十年百年千年也不過彈指一瞬。
就與您一樣麼,老師......陛下?
回到自己世界的一瞬間橘貓跳回地麵,逐漸化作原本模樣。
少年著杏黃衣衫,不太習慣拽著後腦勺那少得可憐的辮子,表情相當不滿:“爺一定要廢了這破發型!”
他在人間看慣了漢人裝束,不得不說比他那一大家子審美正常多了。
玄袍帝君沉默無言,隻是少年少見地在她臉上看到一絲情緒波動。
想來,存在了兩千年的古老玉靈也很讚同這一點。
“您也覺得很難看吧?”
不等對方回答,少年自顧自點頭,他感受著周圍故鄉與離開時截然不同的生態,暗自下了決定。
“您且坐高天看著,孤不會令您失望。”
少年的聲音消散在風聲中,傳國玉璽立在己方世界的承天台上,目光隻注視著鏡池小洲中抽枝發芽的靈木。
那是此方世界的本源,它的發芽代表著這方世界已經穩固,再不需要誰將身鑄九鼎,魂靈補天闕。
碧玉妝成一樹高,延續萬年的宿命在這一代終結。
*
白帝城上,碧草橫生。
巽風立在城頭遠眺,隻見遠天明月高懸,月下蜀□□墨色。
從陸小鳳說出瞿塘峽有公孫劍舞遺姿時,巽風便猜到他指的是誰。
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且將客棧地址定在夔州時,他的靈識早已掃過這片土地,對於仍留在這片土地上的靈魂都有一定了解。
這其中,便包括夔州不遠處瞿塘峽上白帝城中的那一抹遺世獨立的魂靈。
美人珠袖舞雙兵,妙舞此曲神揚揚。皎皎似高天明月,暉暉如江海凝光。
那是在人間盛世才養得出來的富貴花。
偶然一見時,富貴花蛾眉淺淡,魂靈孤懸白帝城頭,好生寂寞。
巽風輕歎一聲:“你日前所言之事,我早已知曉。”
陸小鳳一愣:“您知道?”
自黃泉客棧到白帝城樓,少年憑虛禦風,衣袂飄揚,不知不覺中,隨少年而來的他已然換了敬稱。
月輝朗照之下冥府少君仍是少年模樣,揮揮手招來浩蕩長風。
陸小鳳眼睜睜看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城樓頂端悄然浮現一抹倩影。
來者珠袖彩衣,步搖微懸,手中雙兵映照雲鬢花顏。
“小郎君?”
巽風道:“你要走了?”
舞者掩唇輕笑:“奴家滯留白帝城多年,倒是頭回見今日這般熱鬨。”
陸小鳳一愣,舞者這話說的好似此處除他與巽風之外,還有他人存在:“姑娘意思是?”
巽風偏頭,看向舞者身後某個方向:“並非隻有你們發現她。”
陸小鳳呆滯:“欸?”
自舞者身後,城樓陰影下走出一娉婷女子,同樣手持雙兵,恰恰停在舞者周身一尺處,其形風流嫋娜,鮮豔嫵%e5%aa%9a不在舞者之下。
“陸大俠,好久不見。”
自陰影處走出的女子在月下若出水芙蓉,她有一張陸小鳳很是熟悉的臉。
“秦...秦大人?!”
陸小鳳因各種案件出入宮廷數次,如何認不出對方?
那是永樂年間的最後一任司禮監掌印女官秦兼美,永樂大帝退位後,她依然留在宮廷為新帝所用。
可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秦兼美笑道:“何時陸大俠消息如此停滯?秦某早辭官歸鄉,芳菲之日攜友尋人間美景至此,不覺流連。”
陸小鳳循著她的目光往上看,果見有一案設於城頭,案後端坐一位著藕粉衣衫的嬌柔少女。
此刻,少女正執筆在手,明眸璀璨,將蜀□□山明月入畫中。
“藕榭居士......”陸小鳳驚道,他目力極強,認得出少女案上墨跡未乾的落款。
巽風聳聳肩,這就是明明對方離他那麼近,他也沒去管的原因。
早有人得見城中亡靈驚鴻舞,引為知音,便可棄紅塵富貴相知相隨。
他道:“此間猶有風流在,願將平生付知音。”
舞者立於城樓上,朝著天地四方遙遙一拜:“李十二娘今將往生去,在此謝過諸君垂憐。”
“——便以世間最後一支舞為謝禮。”
少陵野老顛沛流離之際,於夔州見臨潁李十二娘舞劍器,知其為盛唐公孫大娘弟子。觀舞之後為此寫下千古文章——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
陸小鳳眸中映照出千載傳奇,口中喃喃:“李十二娘,原來她是李十二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自她之後,公孫劍舞絕跡人間。
及至今日,一千餘年。
巽風道:“她之所念,唯此劍舞傳承。”
曾經這裡也有一個公孫大娘,幼時曾可見陰陽,在此見李十二娘舞劍,因其天性聰慧倒也學去一二,隻是學其形未得其神,此後肆意妄為汙了公孫劍舞名聲,為永樂大帝代無法離開白帝城的李十二娘清理門戶。
再後來,永樂大帝的女官欲歸隱山林,遊仙至此,偶見幽人飄渺孤鴻影,不覺心折。
月華明亮,生者與亡靈的舞姿溝通陰陽,引動天地低垂。
亡靈舞者獨步翩然起,人間嬌娥以雙兵相承,花鈿委地袖回風,珠袖飄轉曲急破。
鸞回鳳翥,回雪流風,恰似當年盛唐驚鴻影。
此景此景,正入城樓畫師眼中心頭,她即將留下一副名傳千載的《劍器行》。
陸小鳳已然看癡了。
......
“這便是人族?”巽風低低說道。
為一執念,魂靈可偷天換日奪人命運,也可停駐人間千百年等候知音;於情於義,有人斷情絕愛為己身所欲,也有人奔波千萬裡山河無怨無悔......
曾有誰告訴他,和三千世界的長生種比起來,人族生命如朝露微弱渺小,卻能迸發出無與倫比的文明輝光。
縱如蜉蝣,彙聚的萬千輝光也煌煌烈烈,永照諸天星海。
媧皇正是憑造人功德立地成聖。
想起遠在洪荒太素天中的造物者與此前在天門外見到的文明象征,巽風感慨萬千。
既來此地,不若多留些時日,以百年為期,讓他多看看這個人間罷。
【End】
第62章 番外
窗外日已上高天, 巽風打著哈欠從珠簾後晃出來,客棧裡三三兩兩差不多坐滿了客人。
“喲,小老板, 這都快午時了, 你可算出來了。”
陸小鳳早坐在白玉台前給自己倒酒, 端著酒杯一飲而儘。
“謔,今天這麼多人。”巽風隨口道,“什麼都要我做,我招人乾嘛?”
林平之肩上搭著一塊布, 正端著放著幾碟點心的食案朝著一桌青年男女走去, 放下後他回轉身來, 道了一聲:“要是還要老板親自動手,那要我等來作甚?”
史連城端著另一位客人要的花茶, 跟在他後麵笑%e5%90%9f%e5%90%9f道:“可不是。”
陸小鳳連連拱手:“得得, 陸小鳳說錯話了。不過, 王憐花那廝去哪兒了?”
巽風坐到自己的躺椅上:“他?大概在哪個地方收鬼罷。”
陸小鳳摸摸鼻頭:“其實我是想問, 前些日子江湖上傳王憐花跑去日月神教黑木崖這事, 小老板你知道嗎?”
巽風道:“黑木崖?噢, 是東方不敗請他傳授梳妝技巧。”
“噗——”
陸小鳳沒忍住,口裡美酒儘數噴了出來,好在他記得調轉方向, 沒讓光潔明亮的白玉台和對麵的巽風遭殃。
“請、請教什麼?”
“梳妝技巧啊。”巽風嫌棄地揮揮手, “你這麼驚訝作甚, 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