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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風波不停,回到客棧的林平之已經不在意了。

他在做一件早就想要做的事情。

黃泉客棧門前,清溪奈何橋畔。

林平之點了手中一盞蓮花燈,將之放入奈何橋下溪水中。

那座金碧小橋上此刻掛滿了白幡,在清風中無聲飄揚。橋下清溪飄著一盞接一盞的蓮花燈,隨著水流星星點點隱入遠方,似沒入無儘幽冥之中。

“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

點一盞燈,數一個數,足足三百六十五盞蓮花燈放下後,林平之跪在設了七天的祭壇前,默念泉下諸親之名。

‘爹,娘,師傅,平兒已手刃仇人為你們報仇了。害死鏢局諸位親友的那些人,朝廷也會將按罪論處。’

‘老板與我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莫要擔憂兒沾染殺孽過重。’

‘老板於我恩重如山,平兒已決心留在客棧為老板差遣,二老莫要擔憂兒之未來。’

‘地府諸君事務繁忙,若有機會,便輪回去罷。’

......

林平之神色肅穆,閉目在心裡將那些思量許久的話一一念與泉下諸親。

夕陽還剩下薄薄餘暉時,他睜開眼,將祭壇上早就製好的紙人請進紙輿中,雙手抬著它們走過奈何橋,將之焚燒殆儘。

他動作之時,橋欄上立著一白衫公子,手持一□□稱:“魂兮歸來——魂兮安去!”

和著風中傳來的子規啼鳴,分外悲淒。

如此這番行完冥福,林平之立在橋頭望著腳下漆黑灰燼,眼神從悠遠慢慢轉變如常。

他狠狠鬆了一口氣。

“這便可以了?”

換下緋衫著白衣,充當祈福道士的王憐花從橋欄上輕盈落下來,收好那隻小巧的招魂鈴,拍了拍林平之的肩膀。

“可以了。”林平之輕籲一口氣,“雖說知曉爹娘在地府一切安好,家鄉慣例的冥福還是要有一次。”

否則,縱泉下親友不怪,他亦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王憐花難得正經道:“你這幾日不眠不休做了三百多盞蓮燈,又不假他人煮了福禮,回去休息罷。”

金烏抹去最後一絲光輝,銀月爬上天幕,林平之點了點頭。

待他和王憐花回到客棧,正見巽風百無聊賴戳著麵前的桂花糕,竟也不見他動口。

瞧見他們後,方才道:“回來了。”

這才拈起麵前還冒著熱氣的桂花糕,眯著眼咬了一口。

坐在一旁方桌上的史連城回頭:“呀,林公子回來了。”

端著一碗熱湯娉婷而來的史賓娘笑道:“回來的正好,快來喝點湯,暖暖身子。”

林平之掃過方桌上簡單卻用心的膳食,心下一暖,還沒開口,王憐花從他身後蹦出來:“賓娘,沒有我的份?”

史賓娘輕“哼”一聲:“在廚房,自己去取。”

“這差彆待遇也特明顯了。”王憐花搖搖頭,身姿如同一道輕煙消失於廳上。

林平之慢慢舀著湯,歎道:“王憐花的身手愈發俊了。”

史賓娘和史連城吃吃而笑:“林公子,這話可彆在王公子麵前提。”

提了的話,王公子必然會想起這都是怎麼練出來的,以他的小心眼定然會惡整回來。

林平之低頭,掩住唇邊一抹細微的笑。

換做他在《山海經》裡不知某一頁被錘了無數日夜絕地求生,他出來也不想提。

第46章 察覺

肴核既儘, 林平之收起一片狼藉的杯盤送到廚房,一件件按照大小擺好送進一個雪白的“機器”裡,按下某個圖案後任其自動清洗。

不管看了多少遍, 林平之都覺得這些可以自動清潔的“機器”很神奇。尤其是在聽到老板說,這“機器”其實都是人類能夠憑借自己力量創造出來後就更為震撼了。

老板說,那就是此間世界往後的麵貌一角。

窺一斑而知全豹,人族在將來連這種家常活計都能造出“機器”來處理,其他方麵定然會有更厲害的變化。

隻可惜發展到那個地步需要漫長的時間, 他的壽命最多百年,是看不到老板眼中望見的風景了。

再出來時, 史連城正在給巽風倒史賓娘新調好的花茶, 原本沒有形象坐在白玉台邊的王憐花已沒了身影。

“王憐花人去那兒了?”林平之不由得納悶,現在才什麼時候,王憐花那廝能睡得著?

巽風低頭, 指尖在那底座鍍金的琉璃牌上飛快點過:“你問身體還是靈魂?”

林平之緩緩道:“啊?”

巽風道:“他剛接了第一單, 靈魂出竅去上班了,身體擱房間裡放著呢。”

林平之肅然起敬:“他竟這麼敬業?”

天啊,王憐花那廝他轉性了嗎, 竟然會老老實實當這個無常?他還以為對方從招搖山裡出來後會不安分繼續搞事呢。

“他想要賺功德, 自然得正經乾活。”巽風慢吞吞道,“難得鬼門關所在的夔州有厲鬼出沒, 我順手點了幾個陰差帶帶他。”

史賓娘道:“王公子說他在招搖山深刻了解到小老板的厲害,要從此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呢。”

她這麼說著, 臉上帶著極為明顯的促狹笑意。

林平之:“你信?”

史連城吃吃一笑:“莫說我們, 老板怕也是不信哩。”

巽風恍惚聽到在說他, 抬頭道:“啊?我嗎?王小花算不到我, 他其實還挺好用。”

林平之看著他迷迷瞪瞪的樣子, 有些失語:“老板,要是困了,就先去休息罷,這裡有我們呢。”

巽風使勁揉了揉眼:“我不困,我還能熬!”

白玉台上的琉璃牌流光溢彩,上麵一行行文字飛速閃過。

林平之見狀隻得作罷,換了個話題:“連城,賓娘,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一直留在客棧嗎?”

史連城和史賓娘與友敘舊完畢重新回到客棧,林平之沒有主動問過她們的情況,但她們自己倒是毫不在意,笑談間提過一些過往。

她們是真正死去再無複生可能,巽風當初是因初來人間,人生地不熟隨手點了她們當個向導。現在她們記憶已經全然複蘇,也不知她們對此有何想法。

史連城溫婉一笑:“已經處理好了,林公子不必擔憂我們。”

史賓娘扶了扶發髻上盛放的白曇花,笑%e5%90%9f%e5%90%9f道:“你回來之前,老板讓王公子練手,托夢於我與連城的父母,問可否願意和我們再續親緣,若是願意,便調養好身體,地府鬼神憐憫我等,願將我們重新投入史家。”

自然是願意的。

不如說,史連城和史賓娘的父母得知此事,又在醒來果然尋到女兒留下的痕跡後欣喜若狂,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枯槁的心一點一點活了過來。

史連城和史賓娘夭亡時不過十九年歲,化作亡魂兩三年,父母都還算年輕,好生調養未嘗不可。

後土娘娘保佑,閻王爺保佑,判官大人保佑,千萬讓小女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二女有鬼仙之資,就在客棧修煉下去未嘗不能在地府謀個一官半職,但記憶蘇醒後終歸放不下家中嬌養她們的父母,心心念念要回去看一眼。巽風見她們模樣,稍稍任性一下,給自己的臨時員工一點福利,允許她們插個輪回隊,讓她們有機會再投生於生前父母家中。

其實同樣被捎帶的還有吳小曼和喬生,吳小曼得知後當即答應了,她父母也隻她一個女兒,有機會報答二老,怎會不去?隻是喬生在陽世已無親人,便委婉拒絕了,表示自己要在地府幫好友顧生。

顧生是判官司的陰差,自己送上來加班,巽風表示你真是個好人,我們地府就缺你這樣的人才,加油好好乾,升職加薪不在話下。

不過也就是說,等到史連城和史賓娘的父母調養好身體,她們就會轉生去了。

這個時間大概在兩年之內。

林平之聽完,下意識說道:“連城和賓娘都要離開的話,以後客人多起來,老板,咱們是不是還要招人?”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沉迷三千界的巽風再度抬頭,腦子裡過了一圈林平之的話後,眨了眨眼:“你不是說王小花什麼都會?”

史連城彆過頭,和史賓娘湊在一起偷笑。

林平之:“......”可您把他安排成走無常了欸?

巽風繼續望著他,異色瞳在燈光折射下比他見過的最上等的寶石還要剔透。

林平之心領神會:“不錯,他確實精通無數技巧。”

憐花公子驚才絕豔,所學涉及範圍之廣之精在武林之中幾乎無人可媲美。

這樣的人物,想來便是身兼數職也能輕鬆應對。

巽風滿意點點頭,果然是他親手發掘出來的員工,腦子就是轉得靈活。

他低頭看向琉璃牌,刷新了一下頁麵後手指飛速點擊起來。

林平之眼神微微一掃,心中泛起某種莫名情感:“老板,我怎麼瞧著您手裡這琉璃牌上的金絲圖案有些眼熟。”

“嗯,你說這個?”巽風舉起琉璃牌看了眼,“是銀杏葉,我哥喜歡。”

“不是說這個。”

林平之蹙眉,聽到巽風的話後,下意識去看多寶閣上的畫像。

如果沒猜錯,那畫像上的另一人應該就是老板時常掛在嘴邊的某個哥哥,隻是不知是哪一位。

他瞧著畫像上那笑顏明亮的白發少年,少年衣擺果有用金色的銀杏紋路,他心中某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熟練:“我總覺得......這畫上人更有幾分眼熟。”

巽風一愣:“什麼?”

林平之苦思冥想,眼神不經意間掃到巽風靠在躺椅邊上的雙刀,腦子裡電光一閃:“想起來了!是那日賈大人從薛家莊帶出來的畫像!”

“那畫像上的帝師,與老板您這畫像上的人眉眼很是相似!”

何止相似?那露出來的側臉輪廓和明俊眉眼近乎一模一樣。

若不是二者發色有異,且皇室畫像和老板這裡的畫像色彩和逼真度區彆很大,林平之早該想起來了。

“哢擦。”

巽風竟徒手捏碎了麵前的茶杯,呆呆道:“你說真的?”

林平之仔細回想一下,肯定點了點頭:“極像,唯有發色迥異,皇室那畫像上的人是一頭黑發,年齡似乎也更大些。”

“小老板?”史連城和史賓娘心中隱隱覺得巽風此時狀態不對勁,連忙喚道。

巽風現在的狀態何止不對,是大大的不對,林平之心驚道:“老板,您怎麼了?”

“你們皇室,是在長安?”少年語氣輕飄,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歸去。

林平之小心翼翼道:“是。”

巽風點點頭,下一刻消失在他們麵前。

“老板!”

林平之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麵前再無玄衫少年身姿。

“小老板該不會去長安了罷?”史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