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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出來得太虛幻境各司便會逐漸崩塌消散,最終歸於放春山朝暮之景。

那麼現在還沒有消散跡象的薄命司,大約是她平日以人間豔鬼精魂修煉之所。

——也有可能是藏著警幻仙姑用來擾亂凡間諸多女子人生的那件寶物的地方。

巽風腳步未停,徑直走了進去。

配殿內擺設相當簡單,以一座半人高的白玉高台為中心,周圍拜訪著十數座檀木大櫥,每一座都用帶著字跡得封條封得嚴嚴實實,裡麵不知藏著什麼東西。

史連城注意到,那封條上的字跡,寫的都是大明各省地名。

她心裡忽而有了某種不詳預感。

“小老板,我們可否打開這些櫥櫃?”

“你們隨意。”

巽風目光落在那白玉高台之上,那上麵正虛虛懸浮一本近乎透明的殘破書冊。書冊周圍籠罩一層淺藍屏障,吞.吐著水紋般的靈光。

“轟隆——”

法術轟鳴聲起,檀木櫥櫃毫發無損,連上麵的封條都沒有動靜。

史連城歎了口氣:“我與賓娘修為不夠,還請小老板相助。”

死了才幾年的新鬼,到底鬼力不足,破不開仙家重地並不意外。

“嗯。”

巽風把目光從那殘破書冊上移開,走過去順手撕開史連城麵前那座檀木櫥上的封條。

寫有“三湘”二字地名的封條落下,史連城迫不及待打開檀櫥,隻見其中從左到右分三列,每一列按上中下櫥整整齊齊擺放著三冊薄書。

史連城一時犯了難。

眼前檀木櫥三列上首自左往右分彆是“瀟湘”、“蒸湘”、“沅湘”,而她那被隱沒的記憶裡,縱然在巽風身邊想起了許多,最重要的故鄉名字依然很是模糊。

一隻修長的手越過她,在“沅湘”那一列的最上櫥,取了一本薄冊出來。

“賓娘?”

史賓娘道:“我記得我出生在這裡。”

她與史連城同一籍貫,史連城不記得,她還記得。

遂,史連城低頭,就著這個姿勢與她一道翻看起那沅湘薄冊。

......

巽風順路把周圍那些檀木櫥的封條都撕了,再回轉中心高台。高台屏障上水紋波瀾,他伸手如探囊取物,將那殘破的書冊取了出來。

那書冊隻有一半,整體非紙非玉,質地近乎透明,每一頁都薄如蟬翼。巽風翻開第一頁,還能瞧見那頁上流動著星座圖案,點點星光遊走其中。

是一卷殘破的司命冊。

巽風掃了一眼,眼神忽而一動。翻開第一頁上的星辰軌跡,和對應的此間九天星辰運行似乎並不相同。

星光遊走到某一個地方都被困在原地,不能往後退,也不能往前走。那片原本該是完整的星辰圖案上,以非執冊仙神的某種力量切開,星紋四分五裂,原本定好的命軌從此岔了道。

粗一看那暴走的力量似乎毫無邏輯,仔細一瞧,斷開的星紋處處有跡可循——

竟是被這殘破的司命冊記載命軌的人以己身微薄之力強行破開了既定命運。

而破開的星紋之間,隱隱有紫金光輝浮現,預示這一頁破開星軌的人有帝王氣運相助。

巽風站在原地想了想,往邊上最近的一座檀木櫥走去。

和其他黑檀木櫥不同的是,這一座櫥製作得更要精巧一些:以紫檀香木製成,四角鑲白玉,櫥門上雕著栩栩如生的鸞鳳花草,其間幽香若有若無。

便是這樣一座華美的紫檀香木櫥,在飛舞鸞鳳的櫥門上卻有一道可怖裂縫,將原本的美感儘數破壞殆儘,也破壞了原本銘刻在櫥門上的字跡——“金陵十二釵正冊。”

不知是它自己破的,還是誰氣急敗壞之下欲要毀滅它,又不知緣由在最後一刻收手,於是隻留下這麼一道裂縫,等待後來者探知。

巽風打開櫥門,瞧見裡麵端正放著一冊薄書,便伸手取了出來。

那冊薄書,第一頁上便繪著兩株鬱鬱蔥蔥的新竹,節節增高姿態高華,其上懸掛玉帶一圈,光澤暈暈生輝;新木後有遠黛青山連綿,好風吹散高山雪,隻見金簪一支立於青雲之上。

那是相當昂揚向上、生機勃發的姿態。

巽風卻瞧見下方題有一首判詞:“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兩株枯木懸玉帶,樹下落雪埋金簪,判詞所言,與畫中意象迥異。

隻是這判詞字跡斑駁不清,瞧著就要消失了——顯然這是警幻仙姑自己編寫而成。

巽風翻開了下一頁,那上麵畫著一張掛著香櫞、刻著榴花的長弓。吸引巽風視線的,恰恰是劈在長弓中央的一柄繡春刀,刀鋒猶帶森森寒光,上有金華閃現。

他還未來得及往下看這一頁的判詞,忽聞身後淒厲一聲——

“警幻!!!”

史賓娘死死按住手中那一冊薄書,俏麗眉眼漫上刺骨恨意。

“原來是你,果然是你......竟是如此可笑的理由......”

史連城半靠著檀木櫥緩緩滑落在地,眼神飄渺,不知落向何方。

她們腦海中關於過往的一切,此刻如狂風席卷而來。

沅湘史家有二女,一名雋,小字連城,一名曇,小字賓娘。連城父為當地望族名士,母出身江南詩書之家。賓娘父為當地高官,母晉中人士。

那年二月十二花朝節,正逢史家千金生辰,兩位夫人攜帶其女兒出遊玩耍,於沅水之畔碰見一對形容與常人頗有不同的僧道。

那僧道一身醃臢,癩頭跛足,行為瘋癲,口出奇言。

前來沅水之畔遊玩的各家夫人紛紛避開,眼前又不見那僧道身形,皆以為奇。

兩位史夫人聯袂而來,一一與各家夫人打過招呼,便帶著年方五歲的連城賓娘自尋高地玩賞風景。

那僧道倏爾而至,癩頭和尚奪過連城,跛足道人抱起賓娘,就地哭號:“舍我罷——舍我罷——”

兩位史夫人措手不及,左右家丁紛紛上前去搶回自家姑娘,卻無一人能觸碰到那僧道一片衣角。

“且罷這二女舍我罷——既留她不住,不若舍我罷——”

“大師,道長,您先把我兒還我!”

兩位史夫人心急如焚,瞧見他們將稚女抱於高空,更是心驚膽顫,生怕都對方一時不慎,錯手將女兒落下。

聽那僧道之言,竟是要把連城賓娘二女化走,兩位史夫人怎肯如此?

“薄命司名冊有名之女,今日不舍我,來日必舍我。”

及至最後,僧道二人終究放下這花朝出生的二女,留下一言翩然遠去,徒留兩位史夫人震在原地,惶惶不知該如何處之。

而這一場鬨劇的主角,年歲尚小的稚女連城、賓娘在受到驚嚇後大病一場,忘了這場幼年之劫。

第28章 煙消

幼年遇見那醃臢僧道一事, 史連城和史賓娘是全然忘了。

今次隨巽風前來離恨天,她們倒是把那些被掩蓋的記憶去全部拾起。

“連城......”史賓娘幽幽道,“你說可不可笑, 我們竟因那種理由‘分道揚鑣’。”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在為鬼這些年遺落的記憶裡,她們史家竟還有一場緣由詭異的“決裂”。

當年史賓娘秋闈落榜,心態自然受到了影響,但她還記著要與史連城一道同行, 便打定主意三年重來, 左右她未婚夫也落榜了, 亦需要用心溫書以備科考, 便說好終身大事就此延後三年亦無妨。

原本她們該繼續從前讀書學習生涯, 可不知怎麼回事, 史賓娘的未婚夫瞧上了隔壁縣城的小姐, 竟尋了個理由要與賓娘退婚。

史家自然不願忍受這等屈辱,但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時,那未婚夫就帶著隔壁縣城的小姐私奔了!

史賓娘認為那男人毫無擔當,當即書信一封通告前因後果, 與那書生斷絕關係,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乾。

被氣了個仰倒的史大人自覺掌上明珠受了委屈,如何肯就此放過對方,但那書生跑得無影無蹤,連家中老母都一並拋下, 史大人又不可能對寡母做什麼。至於隔壁縣城小姐那家, 亦是丟了女兒丟了臉,便隻能一起發布命令搜尋書生下落。

史賓娘心情愈發不順, 便獨自去往城郊。那裡有一片幽篁林, 正是散心的好去處。

她獨自在幽篁林中走動, 於此遇見一個自稱“喬生”的提燈書生。

那書生眉清目秀,氣度不凡,見史賓娘一個姑娘在此,提燈後退三步,言:“小子驚擾姑娘了,天色已晚,林中有蚊蟲,姑娘還是先回城較好。”

“燈是集市所買,未有任何標識。”說罷,他把手裡的燈放在地麵,又往後退了幾步。

史賓娘明了對方意思,天色確實已晚,於是她提起那盞燈,謝過書生後往書生相反方向而去。

她在學堂時手上功夫就不錯,曾為師父誇獎,那書生腳步沉重,非習武之人,她並不擔憂對方能把他如何。

後日不久,史賓娘在隔壁書院又見到那喬生。

喬生家貧,但為人坦蕩誠懇,很有幾分義薄雲天之氣,在那書院交友甚廣。

史賓娘為秋闈準備,很快便將喬生拋之腦後,那書生亦要備考,已然不記得那時城郊幽篁中與隔壁書院的史賓娘見過麵,二人除了那晚黃昏借燈一事外再無任何交集。

如此三年,春闈之前,史連城一副繡圖為長風吹落牆外,正巧落在路過此地的喬生麵前。

喬生見其中花鳥宛若林中真景,即興賦詩一首:“繡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回文感聖明。*”

恰為連城所聞,得之甚喜。得知喬生家貧,便央其父贈金助喬生夜讀燈火。

及至此時,史連城、史賓娘二女與這喬生交集不過一二。

待到史連城家中欲為其訂下夫婿王化成,商談之前,她忽覺頭暈目眩,沉痼不起。

春闈在即,史父既焦心愛女康健,又恐愛女前程有損,張榜尋全城名醫。不久自西域來一頭陀,言要有男子一錢膺肉搗城藥屑,作為藥引喂史連城吞下,方可解其相思之疾。

原來,史連城得的竟是相思病。

若史連城此時清醒著,定然會疑惑自己從未對誰動過心,何來相思之疾?但史父不知,立刻遣人去王家告知看中的未來女婿,欲請女婿救愛女一命。

但那王化成怎會相信一西域頭陀的話,隻回了一句:“老翁癡狂,尚未成夫妻,不至於我剜心頭肉!”

史父無法,隻好發布公告說,若有男子能以心頭肉救其女性命,便將連城嫁與他為妻。

幾日之後都無人來應,史父幾欲絕望之際,與友人遊學回來的喬生在城門口瞧見那公告。

念及一條人命,曾肯為友人千裡奔波乃至家中一貧如洗的喬生毫不猶豫割肉送與史府。

隻是,此史府非彼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