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平之麵前。
她們方才消失了那麼久,就是去給第一位客人精心準備這次膳食去了。
“讓小公子久等了。”
望著史連城溫柔笑靨,林平之目光落到那些光潔瓷盤上盛放的糕點,或瑩白如玉,或朱紅似砂,盤盤雕花栩栩如生,連其中一盤線香上都清晰可見微雕曇花,可見廚娘刀工之精湛。
這時候,林平之無比清醒自己是個江湖人,眼神比較好使,還好他沒有因為以為是冷食而拈幾塊吃。
他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史姑娘,這就是貴客棧的吃食?”
史連城含笑點頭。
這可是賓娘的拿手絕活,她和老板都很喜歡。再加上眼前這位小公子很有可能成為她們以後的同僚,就更要好好招待了。
“公子慢用。”說罷,史連城以相當符合她女鬼身份的姿態飄然而去。
“你不喜歡?”
巽風瞧見他古怪神情,眼中有些疑惑,他隨手從瓷盤上拿起一支雕著金燈花的白糕,張嘴就咬了一口,略帶清甜的味道充斥整個口腔。
林平之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老板咬了一口還麵不改色後,表情逐漸從驚恐化為熟練的平靜:“老板,你開客棧,準備的都是這樣的食物嗎?”
巽風點頭得相當乾脆:“我覺得味道還可以,人類應該會喜歡。”
林平之:“......”
他虛虛扶了下前額,大概或許可能,他明白為何對方客棧沒什麼人,為何想要招他來當員工了。
林小公子深吸一口氣,委婉道:“是這樣的,小老板,外麵最受歡迎的客棧都會有幾道招牌菜,你這裡隻有這些香燭蠟花作招牌菜品的話,是不是有點單一?”
做工再好看,雕花再精致,這也都是蠟燭線香,老板你看不出來嗎?
巽風恍然大悟:“難怪我這裡沒有客人來!”原來是這樣,人類嘴巴可真叼。
“喵嗚!”
橘貓終於明白那股不祥預感從何而來,艱難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小胖臉,生無可戀:“巽風,活人不吃香火。”
也吃不了香火。
橘貓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對方坑得咬蠟燭時的慘烈經曆,四個爪爪都擋不住臉上的痛苦表情。
巽風愣了愣:“愛小二,你知道怎麼不早說?”
“孤以為,你既打算在陽間開客棧,至少應該知道這個常識。”橘貓虛弱無比道,“你不是人,可你以後的客會有很多人。”
它這幾個月幾乎都在外麵跑,哪裡清楚原來這廝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直到這時,林平之心中驟然浮現一絲不祥預感。
並不是之前被追殺時的那種,更類似於...他是不是上了什麼賊船之類的感覺。
就是說,他覺得他以後的職業生涯,可能會有那麼一點多姿多彩。
林平之決定先不談這個,問起剛剛就心癢癢的疑惑:“老板,小貓他為何叫那個名?”
他小時候養過一隻西域來的貓兒,那貓渾身雪白不染纖塵,有一雙金碧異色眸,十分乖巧。他很珍愛那貓兒,反複思量後取名“綿雲”,因為那貓兒跑動起來,就像一團綿軟的白雲。
老板家的小貓是隻橘貓,體型略有些豐滿,能說話,能通靈,林平之總以為會有個更符合它身份的大名的。
熟料林平之開口一問,像是捅穿了什麼馬蜂窩,親身體驗到周圍氣氛冷了不止一圈。
橘貓眯起眼,一言不發。
初來乍到的林小公子便知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正要致歉,又見小老板揉了揉橘貓脊背,打了個哈欠說:“這肥貓姓愛名小二,就是客棧混吃混喝的吉祥物。”
輕描淡寫一句話下來,貓兒繃緊的身子塌方,說:“你才姓愛啊你全家都姓愛!”也不計較對方說自己混吃混喝了,相比起來這個比較扯。
巽風低頭,語氣誠懇:“我沒有姓,謝謝。”
橘貓迷惑:“不是巽?”
巽風咋舌:“並不,單純是‘巽風’意為‘清明風’我才叫這個,我全家都沒有姓。”
橘貓看起來更迷茫:“你爹不是姓巽?”它記得之前聊天吹水時自己有意識打聽過信息,對方嘴上沒把門什麼都說,有提過親爹名字。
巽風表情頓時微妙起來,他道:“那個啊,是我出生定名後,他覺得我跟我母上名字都是兩個字,隻有他是一個字,聽起來不像一家子,就取了我名字前一個字湊上去的。”
“這聽起來是小老板你爹跟你姓。”林平之聽了半晌,一句話總結。
巽風撓頭:“是嗎?好像也沒差。”
橘貓小二眼神一亮:“林平之,你果然有前途。”
林小公子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寂靜的氛圍被打破,他悄然放鬆下來,再度在心裡告誡自己,以後要常駐客棧,那就得先習慣客棧的各種潛在規則,以及熟知某些忌諱。
過些時日,去尋那兩位史姑娘打聽清楚吧。
但,他現在是真的...很餓啊!
好在雖然老板不靠譜,兢兢業業打工的橘貓是靠譜的。在最初被坑過後,貓兒外出後有在貓窩裡留下存糧。此刻,它橫了巽風一眼後,邁著矜貴的步伐去給林平之找能吃的東西去了。
留下林平之和巽風在白玉台前大眼瞪小眼。
巽風搓了搓自己臉頰,覺得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先把林平之定下來。
他從白玉台下抽出一張鑲著金邊的玄箋,推到林平之麵前:“喏,把這個簽了,你就知道以後要做什麼。”
林平之雙手接過玄金箋,右上側用相當飛揚的字跡寫著“黃泉客棧正式員工合約”幾個字,意思相當簡潔精練。
隻是除此之外,再無彆的痕跡。
“用你的血把名字簽在這裡就行了。”巽風指了指上麵空白處,提醒道。
那鑲金玄箋上沒有任何要求。
林平之深吸一口氣,咬開手指就簽上了字跡的名字。
如老板所說,在他泛著血氣的名字落下最後一筆,就像他最開始觸碰到房間玉令一樣,無數信息湧進他的腦海。
黃泉客棧,原是為了助力地府修建而生。
新朝初立時有劍仙飛升,帶動世界靈氣複蘇,萬物蓬勃生長,數十年後這片土地人口生靈翻了不知多少倍,地府難以支撐運轉,遂決定全方麵翻新。
此間主人巽風從九幽泉下而來,受托吸納世界內諸多生靈氣運,以客棧為中轉站將之歸入冥府,助冥府複興。
因不可隨意掠奪他人氣運,巽風這才調試往生池,欲以其中諸多寶物與人間生靈交換氣運。
林平之能拿到黃泉客棧的招聘請柬,並不隻是因為橘貓看上了他,還有他死去的那些親友緣故。
福威鏢局滅門後,其中人靈魂一齊落入九幽,恰好把舊鬼門關的最後一塊磚給砸沒了,鬼差見他們死狀淒慘,稍稍多問了一句。
林平之的名字在巽風耳邊早前過了一遍,巽風又嘮給橘貓聽了幾回。
簽完名字後玄箋自動分成相同的兩份,一份飛入巽風手中,一份化作法印,留在林平之左手臂上。
接收完合同信息,林小公子睜開眼,瞧見自己新晉老板眼神亮晶晶,正注視著他,眼角不由得一抽。
“老板,我想我知道該怎麼讓客棧客似雲來。”起先不知道,作為黃泉客棧新晉陽間員工,現在他可全明白了。
巽風頭上一縷小卷毛豎起:“你說。”
“首先,請老板務必先撤了外麵的風景。”
巽風撇了撇嘴:“可那是我最喜歡的外觀,連城繡了好久的‘夕陽山外山’。”
上了賊船的林平之微笑裂開:“老板,你要接待客人,不能讓客人都找不到進來的路吧?”
第6章 子規
清溪煙雲東風漸,千山疏雨夕陽斜。
夕日隻餘最後一縷薄光時,清明收斂它連綿細雨,籠罩在蜀中群山萬壑上的煙雲為東風吹開。
數十個身著黑衣、麵蒙黑紗的人影從山穀那頭出現,手中長劍在餘暉中反射出粼粼寒光。
他們來時悄無聲息,山穀間隻聞得清溪淙淙水聲。
領頭的黑衣人握緊長劍,謹慎地踏入空寂山穀之中,身後同伴隨之跟上。
他們的動作已經足夠小心,但仍驚起無數鳥雀。◣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布穀——布穀——”
淒厲的啼叫驟然炸在黑衣人耳邊,空穀回響,哀轉久絕。
像是在告訴踏入此間的殺手們——不如歸去。
“頭兒,這地方有些古怪。”
首領身後一人搓了搓手臂,自踏入山穀中起,他便覺仿佛有一股寒氣從後頸處幽幽吹來,刺得他渾身發毛。
這讓他想起了起先離開的那人,早知這裡如此奇怪,他該向對方打聽清楚那夔州流傳的所謂民間傳說。
“不過子規夜啼,蜀地尋常之事,不必疑神疑鬼。”
黑衣首領冷笑道,似他這種人,從不信鬼神。
若世間有鬼,怎不見眾多死於他手下亡魂尋他複仇?
若世間有神,怎不見雲端神靈為他這罪人降下天譴?
那不過是愚昧的百姓給自己求得一方安心罷了。
“前方有樓,進去看看。”黑衣殺手開口,又示意眾人注意周圍情況,分散一些前進。
夕陽僅剩那一縷薄光恰好照射於清溪那畔,華美樓閣雕梁畫棟,琉璃窗折射出灼灼輝光,將周圍的景色照亮。
清溪兩岸,怒放的金燈花豔豔如血。
水上隻有一座小橋,出於某種謹慎,他並沒有帶著手下人從橋上走過,提起內力以輕功掠過清溪,身後人隨之一動,亦然到了清溪那畔。
那華樓更近了。
殺手不打算從大門進去。
他對著身後手下打了個手勢。
【事成之後,滅口。】
待找到林平之,這樓裡的人也不用留了。
組織在江湖中攪動風雲多年,早已習慣這樣的命令。
正欲掠上二樓飛簷查探情況,琉璃窗上閃爍的迷離輝光晃花了他們的眼。
諸殺手抬頭一看,華樓朱紅匾額之上,書有四個大字——“黃泉客棧”。
那字跡鐵畫銀鉤,似遊雲驚龍。若放在外麵,可稱得上一字千金。
黑衣首領心中忽而一悸。
“布穀——布穀——”
子規聲又起,淒極清極。
黑衣首領此時終於察覺到某種蔓上心頭的嚴寒。他咬了咬牙,仍然決意繼續任務。
倘若任務失敗,他們回去也是會被抹去神智不得好死,倒不如拚一把。
他再望了一眼匾額,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又仔細看了進去,經過無數訓練的身體陡然一停,腦子傳來轟然一響。
夕陽最後一縷餘暉也消失了。
數十道潛入山穀中的黑影,凡是看到匾額字跡的,都逐個悄無聲息倒入客棧前的金燈花叢中。
瞧見這等詭異情狀,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