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要將它放走。
當日,李穆道危險,不許洛神同行。那高桓是個愛熱鬨的人,早聽說了白虎的事,便興衝衝地跟著同行。
李穆恐放得太近,它會騷擾居民,故大清早出發,疾行一天,足足出去了數百裡外,到了一處密林之前,方停了下來,打開籠門,放出白虎,自己和隨行,退出幾十步外。
那小白虎從籠裡出來,沒立刻就跑,在籠子旁,不住地徘徊,張望著李穆這邊的方向,竟似還不肯走的模樣。
“姐夫,小乖乖似有靈性。它是不是想回去,尋我阿姊啊?”
高桓看著,說了一句。
李穆很不高興。
白虎分了妻子的注意力,和自己說話,三句離不開它也就罷了,不過一隻畜生而已。
叫他更不爽快的,更是侯離。
他那點傷,早就可以回去了。偏這麼久了,借口要管這隻畜生,一直賴著不走。
每回洛神隻要去看虎,他必會在一旁跟著,殷勤至極。
實是忍無可忍。
李穆盯了眼還在跟前徘徊不去的虎,一語不發,走到近旁一棵樹旁,折下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拿在手上,上前幾步,舉起樹枝,衝著白虎大喝一聲。
小白虎立刻後退,朝前跑了幾步,卻又停下了,回頭望了眼來的路,長長地吼叫了一聲,終於撒開四腿,身影宛如一道白色閃電,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高桓次日回來,把當時情景,繪聲繪色地學給阿姊聽。
洛神聽了,悵然若失,心裡難免有點怪李穆狠心,竟然就是不讓自己同行。當晚他回來,便沒給他好臉色。
李穆卻終於覺得高興了。
先是趕走虎,又送走了再也尋不到借口賴著不去的侯離,一天之內,兩樣叫他看了極是礙眼的東西都消失了,心裡很是舒服。知妻子在生氣,當晚在床上抱住了,百般賣力,侍奉得妥妥貼貼,次日起來,她便又郎君郎君個不停,滿屋子都是她嬌聲俏語了。
過了半個月,一日清早,洛神又想起小白虎,也不知它如今如何,正掛念時,高桓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說一大早,城卒打開城門時,發現城門口的地上,竟有一頭被咬死了的雄鹿。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吸引了很多人去看。他湊熱鬨也去了,看見地上留有兩行獸足腳印,瞧著像是虎蹤,他便疑心,是先前放走的那隻小白虎又回來了。
此後,隔三差五,一大清早,城門附近總會有獵物的蹤影。要麼是鹿,要麼是狐,有一回,竟還是一頭野豬。又陸續有守夜的城卒出於好奇,盯牢下頭城門,果然看見半夜時分,似有一道白色身影在城門附近出沒,想再看清楚些,眨眼卻又不見了蹤跡。
次數多了,李穆自然也聽聞了。擔心萬一真是白虎在義成附近徘徊不去,恐製造恐慌,更萬一傷了居民,便特意組織人到附近四處追索,但卻無果。
尋不見虎蹤,他也隻好作罷了。
時令已進入深秋,天氣漸漸地冷了。墾出的田裡,今年秋收剛完,便又種下冬季小麥。仇池那邊,也一直源源不斷地送來麻,洛神組織城中婦人,不停地生產織布,儲備冬衣冬鞋,而忙碌之餘,她用剝下來的鹿皮,給李穆做了雙靴子。順便用多餘的料,給先前因為自責愧疚而一直鬱鬱不樂的阿魚也做了一雙,既是安慰,亦是讓她雙腳能夠安然過冬。
而李穆,這時候,也再沒有心思,再去和一隻老虎或是傾慕自己妻子的男子拈酸吃醋了。
北方戰亂,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在義成的北方,西金和北夏為爭奪長安,大戰不止。
不止如此,北夏的南麵,亦燃起戰火。
一支由許氏和陸氏霸府共同組成的大虞軍隊,借了這個機會,開過長江,從許氏經營多年的荊襄出發,目標直指南陽。
許氏軍隊,由將軍楊宣統領。陸氏則由陸柬之監軍。
北夏腹背同時受敵,傾舉國之力,苦苦支撐兩個月,到了這一年的臘月,還是敵不過大虞聯軍,丟了南陽。
眼見大虞軍隊就要深入豫州腹地威脅洛陽,而另一頭,西金軍隊,更是勢頭凶猛,接連打了個勝仗。北夏皇帝在權衡過後,終於做出決定,放棄長安,收縮兵力,回兵豫州,全力對付圖謀洛陽的大虞軍隊,以保京都。
李穆一直密切關注著雙線戰事。每日,傳遞最新消息的斥候身影,縱馬出入城門,往來不絕。
大規模的戰亂,製造了無數的無家可歸者。漢人流民,從各個方向,朝著傳言中的樂土之城趕赴而來。
如今,城中居民已近兩萬。而李穆的軍隊,數量亦已集結至四五萬了。
這個冬天,義成軍除了練兵,也沒有閒著。
人怕出名豬怕壯。數萬人口的城池,在北方,如今如同一塊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歲末冬寒,李穆和附近聞風想來打秋風的幾個胡人小政權打了幾仗,以戰養兵,以戰練兵,戎馬倥傯之間,日子便入了來年。
太康一年初春,義成城外的那片荒野,冰雪覆蓋下的春草嫩芽才剛剛露出尖兒,這一天,一個消息送到了李穆的麵前。
西金皇帝穀會隆占領長安,整頓兵力,儲備糧草,不久之後,便調其中十萬兵馬,雄赳赳南下,要來攻打義成,滅掉仇池,雪之前使者被殺,先遣軍被滅的奇恥大辱。
西金軍隊強大無比。
這一回南下進攻,和先前那次三萬先遣軍,氣勢完全不同。
何況,他們又剛擊敗北夏,奪走了北夏經營多年的長安,徹底占領隴西,勢力正如日中天。
消息傳開,全城再次緊張了起來。
蔣弢、郭詹、戴淵、孫放之等這些從前在京口時便隨他的舊將以及這一年間,因作戰出色而陸續被提拔上來的十幾名副將,早早全都自動趕到刺史府,在外等著李穆的召喚,共商對策。
李穆沒有召集他們。
他亦沒有伴在洛神的身邊。
天黑了,洛神一直等不到他回來吃飯,以為他在前堂和眾人議事。
因知事關重大,她亦不敢過去打擾。
惴惴等了許久,始終不見他回,她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來到前堂,想看個究竟。
叫她意外的是,到了,才見前堂門窗,漆黑無光。
獨皎潔月色,照白了階柱前,那排瓦簷頭的灰黑青龍瓦當。
她遲疑了下,慢慢地步上台階,來到門前,手扶著門環,輕輕推開麵前這扇虛掩著的門。
堂中燈未亮。
那張對門而設,他日常與人議事的四方坐榻之上,有個身影肅然正坐。麵前長幾,橫了一柄三尺長劍。
她跨入門檻,慢慢地朝那人走了過去,走到麵前,停下。
男子抬起了頭。
西窗月光,斜旁而入,照出這張輪廓英毅,雙目暗沉的男子麵龐。
他從案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去年此時,我於江畔,與高相立下了一年之約。長安為聘,汝為我妻。”
“如今約期將至。”
“阿彌,該我為你,去取長安了。”
他凝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第92章
次日清早, 辰時,蔣弢等人終於等到李穆的召令, 齊聚在了刺史府的前堂。
李穆獨自在那裡等著他們。
案角長燭,燃得已經隻剩下了寸許, 燭台上堆疊燭淚, 案麵之上,鋪著一卷地理輿圖。
他麵帶淡淡倦容, 雙目卻炯炯有神。人到齊,便宣布了決定。
立即發兵北上,迎戰西金大軍。
話音落下,滿堂靜悄,一時竟無人接話。
所有人都被他的這個決定給驚住了。
他們早就已經做好西金大軍隨時再次來襲的準備, 所以即刻發兵, 問題不大。
蔣弢自信, 三天之內,一切便可調度到位,大軍隨時能夠開拔。
讓他吃驚的, 是李穆對這個消息做出的戰略反應。▲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開渠築壕、廣設阻障、加固城防、廣積糧草。在西金大軍到來之前,抓住最後這段寶貴的時間,用儘一切手段繼續備戰,再以逸待勞, 聯合仇池, 共同抗擊, 乃至做好最後一步打算, 利用高聳堅固的城牆進行長期守城,伺機防守反擊,以爭取最有利的戰果,這才是所有人以為的當下最合理的戰略反應。
他沒有想到,麵對洶洶來敵,在兵力不及對方的前提下,不做最穩妥的防守,竟主動迎擊。
沒有了義成這條退路,便意味著,軍隊一旦北上,便隻能勝,不能敗。否則,之前所有局麵,都將付諸東流。
蔣弢知他向來謀定而後動。
短暫的驚詫過後,略一遲疑,便問他策略。
李穆手指,移到了輿圖上的一點地方,落下。
眾人循著他的指點,目光投向輿圖。
順陽郡。
西金軍從長安出發開至義成,從北向南,沿途要經過魏興、平興、上洛諸郡。
順陽郡,正位於平興和上洛的中間,距離義成七八百裡的地。大河支流,浩浩湯湯,橫穿郡北,自西向東,彙入洛水。
正是憑借這條闊河,順陽成為一個軍事要城。如今被西金掌控著,日常駐兵,約有一萬。
“以最快的速度,發兵北上,務必要在西金大軍抵達順陽之前,攻下順陽,控製渡口,在順陽,等待西金大軍的到來!”
李穆語氣平穩,和他平日語調相差無幾,更是聽不出絲毫的高亢之音。
但兩道如炬目光,卻顯露出了他此刻那勃勃的雷霆野心和不可更改的決心。
蔣弢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
倘若遵循常規戰略,在義成等著西金大軍的到來,雙方開戰。西金人絕不可能輕而易舉攻下義成。
但相應的,義成軍想要速戰速決,擊敗對方,亦是一個不現實的願望。
最大的可能,便是對峙。而義成,即便最後能夠取勝,逼退了對方,這勢必,也將會是一場艱難的持久戰事。
持久之戰,考驗的,是雙方的糧草和後援。
一方是國,占了全部的隴西之地,城池數十,兵源不絕。
而義成,除了這座根基尚淺的孤城,唯一的盟友仇池,在強大的西金麵前,實力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
仇池是應援,不是倚靠。
倘若最後,戰局真的進行到了對峙的地步,那麼全部壓力,毫無疑問都將壓到義成頭上。
而現在,反其道行之。
徹底摒棄保守的防反戰略,主動應戰,奪取順陽,再以順陽為基,借了大河,迎戰強敵。
軍事尚權,期於合宜。
看似險著,又何嘗不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這是一個大膽的,充滿魄力,卻又進退有據的應戰之策。
堂中十數人,無一人發聲,皆盯著輿圖中李穆所指的那一點,摒息斂氣。
半晌,孫放之突然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