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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415 字 5個月前

建功立業,一逞男兒夢想,實在是興奮萬分。

“阿姊!我回了!”

回到刺史府,他一口氣跑了進去,大聲地嚷嚷。

洛神正在為他擔心著。怕他又像前幾次那樣,中途被曬得暈了過去,最後叫人抬著送了回來。

埋怨李穆無情,又知他其實已經對高桓格外照顧了。

此刻終於聽到阿弟的聲音,心中一喜,急忙迎了出來,問他詳情。

得知順利通過了,這才鬆了口氣。

那邊阿菊也叫人打來了水,叫高桓坐下,親自給他擦臉擦身,又給他洗腳,洗完了,再用針幫他挑去腳底新燙出來的水泡,再給他抹藥膏。

高桓哎呦哎呦地呼痛。阿菊笑著,又抱怨他後知後覺,起先怎不知道痛。瓊樹和侍女們也在旁,你一句我一句。

院子裡的氣氛,輕鬆而愉快。

洛神問了句李穆,知他方才也回了,便尋了過去。

果然,看見他在那座新砌好的井台邊,已經脫了上衣,背對著自己,正在打水。

天氣熱了,知她愛乾淨,他每天外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衝涼。

洛神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後,拿起瓢,舀了一瓢水,冷不防地澆在了他的後背。

清涼的水,嘩的一聲,從他寬闊而勁瘦的古銅色腰背上濺落,把洛神的裙角和腳上的木屐也打濕了。

但她不在乎。在他身後,嗤嗤地笑,為自己這個小小的惡作劇的再次成功而感到快活。

其實,她知道他剛才早就已經覺察到她來了,隻不過裝作沒有發現,等著她往他後背上潑那一瓢水而已。

就像前幾天一樣。他心照不宣地陪著她玩這種幼稚的小把戲,可就是讓她感到快活。

他回過頭,朝她一笑,指了指邊上的一塊晾衣石。

洛神就趿著木屐,吧嗒吧嗒地走了過去,脫掉,然後爬了上去,赤腳站在上頭。

李穆提來一桶水,放在她的腳邊。站在她的身前。

洛神站得高高的,比他還要高。

她拿起瓢,舀水,朝他頭上澆水。

水嘩嘩地流下,她挽起衣袖,幫他幫他衝涼。

阿菊和侍女們都知道。這種時候,沒人會來這裡打擾他們。

夕陽西下的時候,洛神終於幫李穆衝完了澡。

她坐在石頭上,晚風拂動她亦打濕了的鬢發。李穆蹲在她的腳邊,替她穿好兩隻木屐,仔細地綁好屐帶,然後抱她下來,牽著她的手,兩人回了院子。

高桓已經走了。

一陣腳步聲。阿菊從後匆匆地趕了進來,遞過來手裡的一封信。

說方才,建康來的一個信使剛到,送來了這封信。

第82章

狂風大作, 暴雨將至。

台城上方的夜空,布滿了凝固著的低矮烏雲。天空變成了一隻奇形怪狀的黑暗巨獸, 怒目睥睨,仿佛隨時便要吞噬其下的生靈萬物。

一道刺目的閃電,突然撕裂烏霾,從雲端劈落, 劈在了皇宮最高的一座金闕台的飛簷翹角之上。

琉璃碧瓦,轟然倒塌。

蕭永嘉疾步穿行在宮殿廊廡前的一道道朱紅大柱之旁,在耳畔自己所發的腳步聲中,跨入了皇帝所在的那間宮室。

皇帝在又苟延殘喘了數日之後, 今夜,終於走到他生命的終點了。

那日東閣朝見過後, 改立儲君的上命, 便被裱成了一道看起來至尊至上的聖旨。

宮使出了建康。

東陽王夫婦,應已在趕赴建康而來的路上了。

而蕭永嘉, 從那日後, 便出了宮。

直到今夜, 宮人來傳話, 說陛下焦躁不安。宮人在多次猜測過後,終於猜出了皇帝的所想。

皇帝想要長公主的陪伴。

太醫、宮人、近臣,都退了出去。

宮室空曠而暗沉, 蕭永嘉站在龍床之前, 盯著那個躺著, 半睜半閉著眼, 仿佛在和自己對望著的人,忽然抬手,“啪”的一聲,扇了他一個巴掌。

那張臉被她打得偏到了一邊去,脖頸便維持成了一個角度奇怪的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

“阿胡!”

她喚皇帝的小名。

“你知阿姊為何打你?”

“並非因你那日在東閣裡騙了阿姊!要怪,還是怪阿姊自己疏忽了!阿姊本就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阿姊之所以打你,是恨你無用,害了自己的命不算,臨死,還是不肯放過已替你苦苦維持了那麼多年朝廷的我的丈夫!”

“阿姊知你怨他。怨當年你想奪回權力,遭受許陸兩家兵壓之時,他沒有挺身為你保駕。你甚至疑心他亦想篡奪你的位子。你姐夫確實有做不到的。可你怎不想想,這個朝廷,你和父皇、祖皇的位子,我蕭家所有的尊貴,本就是他們這些士族扶持起來的。你要他如何為了你,和整個士族決裂?況且,不是阿姊瞧不起你,你這般的皇帝,值得他為你付出如此代價?”

“你想要做一番大事,阿姊卻看不見你有半分配你野心的能力。當年我知你意圖,曾極力勸阻,叫你韜光養晦,免得害人害己。蕭家人是鬥不過他們的。你自然不聽我。事敗之後,你除了滿腹牢騷,耽溺享樂,這些年,還做過何事?朝廷三番五次動亂,連年天災人禍,何時真正太平過?又哪一回,不是你姐夫替你收拾事情?”

“阿姊知你委屈,你有無奈,你亦恨,但這就是我南渡皇族的命,先天如此,非是你姐夫害你至此地步。這一回,你不聽他的勸,終也害了自己的命。你眼見要去了,就不能放過他嗎?為何還要將他困在朝廷這攤爛泥裡?”

“阿胡,你良心何在?”

蕭永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出了這最後一句話。

殿宇之外,一道藍色的閃電,再次劈裂台城上方的夜空。

皇帝那張布滿了死氣的麵孔,被閃電驟然照亮。

他不想死,但他知道,他必定是要死了。

恐懼,懊悔,恨。一切卻都已遲了。

就在臨死之前,阿姊對他身後事的安排,讓他嗅到了高嶠想要抽身離去的一絲味道。

骨血裡的帝王的本能,讓他在那日的東閣裡,上演了那樣的一幕。

新安王是旁支,且是依附自己而存的。隻有立了東陽王,才能綁住高嶠,讓他繼續維持自己這個蕭家的天下。

如此死了,他也不至於愧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他怨恨高嶠,忌憚高嶠,臨死,卻又不得不繼續倚仗自己的這個姐夫。

末了,他信任的人,仿佛也隻有他了。

做皇帝將近二十年,他一直被這個姐夫壓製著。

臨死之前,終於將了他一軍。

在東閣,在他臨時改變先前的決定,當他和高嶠對視,高嶠眼中流露出的那種挫敗和無奈,竟令他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就的成就之感。

他是皇帝。而他,隻能是自己的臣。

他感到自己身體裡的生氣,伴隨著仿佛隻出不進的呼吸,不斷地離他而去。

半睜半閉,兩隻漸漸如同死魚目的眼睛裡,慢慢地,流出了兩道眼淚。

“阿胡!”

蕭永嘉淚流滿麵,扶正他的頭,將他身子緊緊抱在懷裡,像他小時候那樣。又高聲地呼喚太醫。

阿姊的泣聲、太醫和宮人紛至遝來的淩亂腳步聲、那劈裂了台城上空的隱隱的閃電霹靂之聲……

漸漸都離他而去了。

皇帝在死前的最後一刻,腦海裡,忽然跳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李穆。

那隻他放了出去的風箏,曾給他帶來過極大的成就之感。

從前,皇帝總是情不自禁,暗暗會將自己和那個男子合二為一。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李穆,李穆就是他。

他不過是代自己,在完成他於現實中的渺不可及的夢想。

那隻風箏,日後或許還會越飛越高。

而他,再也無法控住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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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阿娘派人送來的,八百裡加急。

“阿娘說了什麼?”

因他神色變得有點凝重,洛神便擔心了起來,猜測阿耶又在逼自己回去?

她緊張地看著他。

李穆望了她一眼,抱起她,將她放坐到窗邊那張竹榻上。

“陛下駕崩了。”這才告訴她說。

才不過片刻的功夫,他仿佛便已經從這個消息裡回過了神兒。語氣是平靜的。

洛神卻震驚了。

一下從他手中奪過信,飛快地讀了一遍。

信讀完,半晌,人還是有點緩不過來。

阿娘的信,是在半個月前發出的。

信裡說,她的皇阿舅突發卒中,廢太子,改立東陽王為儲君,隨後駕崩,國舉喪。

阿娘說,知道她和皇阿舅親,但考慮到路途遙遠,又事發突然,她即便收到信後即刻動身,應也趕不上大喪之禮了。叫她不必回京奔喪,留在義成便是。

從小到大,皇阿舅對她,一直都是好的。

除了後來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行嫁給李穆。

但是這件事,如今想來,也是陰差陽錯,歪打正著。她又怎會怪他?

驚聞噩耗,手裡捏著信,愣怔了片刻,便難過得紅了眼睛。

她趴到了李穆的懷裡,將臉埋在他的%e8%83%b8`前。

李穆抱她,輕輕拍她後背,安撫著她。

等她情緒漸漸恢複了過來,吩咐阿菊等人先陪著,自己去將消息傳給蔣弢。

城頭掛了挽幛,全城服喪三日,為大行皇帝舉哀。

又知照了侯定。侯定遣使送來喪禮,李穆亦以朝廷在外刺史的身份,書了哀折,著人與仇池國的喪禮一道發往建康,以全禮節。

義成的所在,已遠遠超出了大虞朝廷有效控製的地理範疇了。

嚴格來說,在李穆到來之前,這裡也算不上是大虞的國土。

李穆對皇阿舅駕崩的這個反應,讓洛神感到很是欣慰。心緒漸漸穩下後,提筆給阿娘寫了回信,說自己和高桓在這裡一切都好,讓她務必節哀,不要過於悲傷。又叫她代自己向阿耶問安,叫他務必保重身體,不要隻顧操勞國事,累壞了身體。

阿娘的信裡說,東陽王被立為儲君。

雖然她不大清楚,在她身處義成的這些時日,建康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致於宮中出了如此巨變。

但阿娘既如此說了,想必事情已是定下。

東陽王比堂姐小了一歲。

他的母親死去後,東陽王續娶,繼而愛屋及烏。

作為世子,他的地位,一度曾受到來自弟弟的威脅。

幸而早年,他母親曾為他和堂姐定下親事。而他母族,與高家關係也很親近。

在他娶了堂姐後,地位的威脅,終於得以徹底消除。

東陽王死去,他繼承了王位,王府之事,叫能乾的阿姊打理得妥妥貼貼。

其人,從前洛神見過幾回。

他給洛神